童真还未反应过来,小舅子林超开口:“我再去打一把游戏,等会儿来吃。”
徐娟瞪他:“不许去!不准时吃饭,影响发育。”
“妈,我已经快一米九了哎。”
一根藤上结两瓜。林珊不到一米六,娇娇小小。她弟弟林超刚十八岁,就长到了一米八七,木头桩桩一样结实。有时候,童真怀疑林家二老是不是都把好东西偷偷喂给林超了。
“那对胃也不好。”徐娟把林超按回椅子上。
童真摘下围裙,说:“我给西西喂奶,你们先吃。”
徐娟连忙招呼大家:“来来,快坐下,吃饭噻。”
林珊大姨金灿灿的右手迟迟没有动筷:“这两天,我女婿尽带我去高档酒楼吃饭,海参鲍鱼、大鱼大肉都要吃腻喽。”
她一边嘟囔着,一边懒洋洋地伸筷子,夹起一块辣子鸡,像试毒一样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林珊问她:“味道咋样?”
“一般般嘛,不咋好吃。”
十分钟后,林珊挡住大姨伸向最后一块鸡的筷子,说:“不好吃你为啥吃那么多?我没吃上两块,都被你夹光了。”
童真坐在沙发上,把小东西放在腿上,一手稳稳地拖着后脑勺,一手扶着奶瓶。
小东西捧着奶瓶,喝奶喝得很认真,眯着眼睛,脸颊一鼓一鼓的。
童真戳他的脸颊,戳出一个小窝窝。小东西嫌他烦,伸手握住他的手指。婴儿的手指柔嫩极了,就像春天刚冒出的新芽。这时,童真的心变得比天上的云彩还轻、还柔软,于是低头轻轻地啄了一口婴儿的手指。
漂亮的小婴儿,去拍奶粉广告也绰绰有余。不过,左看右看,真的不像他。
虽说儿子随妈妈也有道理,但这就好像鞋子里掺进一粒沙子,虽然不碍事,总是有点膈应。
等他喂完奶,饭桌上的人都撤了,桌上只剩一点残羹剩汤。
林珊大姨坐在沙发上,摸着肚皮直打嗝。
徐娟盛了一碗白饭,递给童真,说:“我们把你当自家人看,才没给你留菜。你不会介意的哦?”
童真最爱听的就是“自家人”三个字,连说:“不会,汤泡饭也有滋味。”
林超从厨房端了一碗菜过来,放在童真手边:“我偷偷给你留的,你最喜欢吃的辣椒小炒肉和水煮牛肉。不过,辣子鸡离我太远,我没抢着。”
说完,林超坐在童真边上,像一只忠心耿耿的大狗,陪他吃饭。
林树将手背在身后,踱步走过来,坐在童真的另一侧。
老丈人是个科长,官不大,谱很足。举手投足都有干部的派头。
“童真啊,林超对你这么好,说是亲弟弟也不过分喃?”
童真放下碗,认真地说:“我爸妈走得早,没有兄弟姐妹,也没什么本事,赚不到大钱。你们不仅不嫌弃我,还不要彩礼,把这么优秀的女儿嫁给我。我早就下定主意,把你们当亲人对待。我当然把林超当亲弟弟疼。”
林树微微颔首,又说:“林超在华城上大学。你也晓得,华城是个啥地方,一碗面抵得上咱们小地方一桌菜。我和他妈这把年纪,事业已是井底划船,没有前途了。一想到他明年的学费和生活费,我这两天都没睡好。”
林超抬头,眼中泛起泪花:“爸,你们咋从没和我说过家里的难处?你们别操心,下个学期我勤工俭学,自己赚生活费。”
林树瞪了他一眼,说:“说啥子蠢话?上大学就该好好学习,可不能因小失大。就算是砸锅卖铁,我和你妈也会供你上学。”
又说,“下学期该考四级了吧?我给你买的真题,做完了没有?”
“还没……”
“那杵在这里做啥子?”
林超耷拉着脑袋,回房间去了。
“爸,以后林超的学费和生活费,我来出。”童真低头思忖一番,咬牙说道。
林树欣慰地拍拍他的肩膀:“好样的,我果然没看错你。”
这半年,林珊怀孕生子,一家三口生活一应支出,都是童真独自承担。再加上三天两头给岳家送礼,账户余额已经捉襟见肘。此时突然又多了一项大额支出,童真觉得肩膀格外沉,嘴里的汤泡饭也不香了。
卫生间里传来一声惊叫。
徐娟拿着马桶撬子走来,憋着笑:“你大姨的金手镯掉进马桶里,都浮起来了,你快去看看。”
童真放下碗,听话地接过马桶撬子。
捞完金镯子,洗干净手,刚坐回饭桌边,徐娟又来说:“童真,你舅婆有事要先走,你开车送送她。”
舅婆坐在沙发上,捋了捋花白的头发,朝童真招手笑笑,露出一口缺了门的牙。
林超跑出房间,不高兴地说:“舅婆住在乡下,路上来回要小半天。等他这一趟回来,天都黑了。况且,他又不晓得路,还不如打车方便。”
舅婆颤颤巍巍地走过来,从土布棉袄的衣兜里掏出手机:“加我微信,我给你发定位。”
徐娟:“别看舅婆一把年纪,手机玩得可溜,还会发啥老格呢。”
舅婆羞涩地笑笑,纠正说:“是VLOG。”
林珊从小房间里出来,小脸红扑扑的,睡眼惺忪——难得睡了一个午觉,她的心情很好。
“童真,你送完舅婆就直接回家吧。我要在家住两天。”
童真留恋地看了一眼桌上的汤泡饭。他亲亲西西的小脸,拿起车钥匙,扶着舅婆走了。
徐娟端着童真留下的剩饭纠结了许久。她吃不下,又舍不得倒。
“林超,你过来,把这碗饭吃了。”
林超不耐烦地拖着长音:“妈,我吃饱了——”
徐娟把林超摁在桌前,说:“你中午吃得太少了,赶紧再吃一碗。不吃不长个。”
林超反抗:“我都这样了,还要长啥个?你给林珊吃吧。”
林珊瞪了一眼林超,说:“我要减肥,你给爸吃吧。”
徐娟又端着碗进卧室。
林树坐在书桌前,拿着一个小本本在记账,嘴里念念有词:
“茅台两瓶、软壳中华香烟两条、每日坚果一盒、车厘子一箱,价值合计约六千五百三十八元……”
徐娟:“先把这碗饭吃了,我等着洗碗。”
林树捂着隐隐作痛的心口,说:“按照行情,彩礼平均八万八。就说咱们女儿这条件,要个十八万八,不过分吧?我愣是一分没要,真是山城头号慈善家。”
又嘀咕:“林超的学费和生活费,每年加起来也要五万,四年二十万,这么算算,心头舒服好多。”
徐娟:“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童真也是你中意的,你说他无父无母,人又老实,还比林珊小三岁,做上门女婿正好。况且,那时的情况你也清楚,再不嫁就显怀了,叫亲戚晓得,我这张脸抹了狗皮也不敢见人……”
说了几句,她回过神来,说:“先不扯这些,你赶紧把这碗饭吃了。”
林树:“要是不把账算清楚,我心里亏得慌。年后,我得多去他店里吃几顿。”
徐娟竖眉瞪眼:“别说这些有的没的,这碗饭吃不吃?”
“吃嘛,我这就吃,你凶啥子嘛——”
-
送完舅婆回家,天已擦黑。
晦暗的楼道里飘荡着饭菜的香味,童真抽抽鼻子就锁定香气的来源——隔壁在炸小黄鱼。
屋里冷飕飕的。
眼下一分钱也是月亮。童真不舍得开小太阳,于是多套了一身羊毛衣裤。
把昨晚年夜饭剩下的鸡汤拿出来,煮上一锅面,多加两勺自己熬的辣子。将头埋进热气里,童真吃得额头冒汗。
吃饱喝足,收拾好碗筷,童真又里外打扫了一遍卫生。
这间房子套内五十平,房型像一条鼓着肚皮的鲫鱼。卫生间比鱼眼睛还小,客厅窄得像鲫鱼背,唯有鱼肚子卧室,还算宽敞。
抹布走到林珊的梳妆台,暂停了。
抽屉上了锁。弹弹小巧的挂锁,他入了神。
他和林珊是半年前相亲认识的。说实话,林珊这样的女人,是王母娘娘后花园里的蟠桃,以他的资质条件,就是再修炼三千年也攀不上。因此,相亲的第二天,当他醒来,发现两人光溜溜地躺在酒店的大床上,脑壳发蒙的感觉,至今还印象深刻。
严格来说,这颗蟠桃,他只尝了一口,还是囫囵一口,啥滋味也没尝得。莫名奇妙想到了《西游记》里吃人参果的猪八戒,再想起徐娟总说“一棵白菜给猪拱了”,他轻笑一声——不管怎样,他成家了。
就像被春风吹皱的湖水,镜子里的青年嘴角漾起好看的波纹。
敲门声响起。
童真放下抹布,手在围裙上擦擦,开门。
门口立着一个瘦条条的青年,圆圆的脑袋上一头蓬松羊毛卷,像一根被裹在羽绒服里的火柴棍。
大康往里探头:“你在家偷摸干啥呢?敲这么久也不开门。”
童真嘴角的笑还未散尽:“没啥。”
大康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这么冷清,就你一人在家?”
童真给他倒了一杯水:“你嫂子带西西回娘家拜年了。”
“他们拜年不带上你,不把你当一家人嗦?”
“铲铲!她不带我去是为我好,让我少折腾。”
大康脱下羽绒服,没过一会儿抱抱胳膊,又把它穿回去了。
“仔细瞅瞅,这是加拿大鹅。”大康抬起胳膊,努力将刺绣logo凑到童真的眼皮子底下。
“那里的大鹅?”一件普普通通的黑色羽绒服,童真没看出哪里特殊。
大康翻了个白眼:“你可真是个广广,连这都不认识。加拿大的鹅,北美洲。国际大牌,很贵的。”
童真踹了他屁股一脚,笑嘻嘻地说:“管你是非洲的大鹅还是美洲的大鹅,在老子面前显啥子洋盘。”
“你动手就动手,别我把我的大鹅踹脏了。”大康跳开两步。他人瘦,手长脚长,跳来跳去,好似一只蚂蚱。
“大康,能不能和你商量个事?”
“啊哈!大过年的,我心情好,甭提钱哦。”
“这年才过一半喃,我想从账上再支五千……”
大康又和蚂蚱一样跳起来:“五千,五千,又五千。你算算,光过一个年,你都找我要好多回钱?”
又说:“过去半年,你陪产带娃,店里的活都丢给我。你不来搭把手也就算了,你那个老丈人呦,隔三差五来蹭吃蹭喝。他吃饭的飞飞儿我都存着了厚厚一沓,你改天有空去数数,没个万把也有□□千!”
“我见你穿这么好,以为店里收成好嘛……”
“哎,秀水街买的,一百九十九两件,我家里还有一件,给你留着。”大康手一挥,那刺绣logo就被撕了下来。
“别生气嘛,是我不好。我爸欠的账我会还的。我们今年早点开张,早日发财,行嘛?”
“发个球财!连服务员的工资和店租都快付不起。咱们那个垮杆儿火锅店撑不了几天喽。”
听大康这么说,童真的心像蹦极一样,狠狠地坠下悬崖,即将砸在地上时,又被大康的一句话给吊了起来。
“我找到条发财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