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瞻把这段时间大理寺审讯的结果送到皇帝手上。
不由得感叹,当今圣上这不容置喙的作风倒是往往让人忽略了他的年龄。虽说九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但是他的脾性和老皇帝实在是不一样,不知道从哪里养来的性子。
难道传闻是真的?袁瞻若有所思。
路边的柳树正在吐着嫩芽,他前阵子派人打听过闻瑎,也知道她的确如自己猜测的一样,少年英才比之他当年也不遑多让。
如今皇上尤为信任自己,而且新皇登基不过一年,官员调动比以往更加频繁,若真是有真才实干,那把她弄到大理寺的理由也更加充分了。
袁瞻不由感觉一丝快意,想到日后不必再为头痛这事担忧,走路也轻快了些许。
同日。
宋端得知吴居有了空闲,便带着闻瑎默写的试卷来到吴居府上。
宋端:“老师,这是小师弟的默写的试卷。”
吴居眯着眼睛看了他一眼,乐呵呵地接了过来。
他称赞道:“这孩子字倒是不错,气势庄严雄浑,有几分风骨。”
“袤之,你觉得这卷子答得如何。”
宋端:“学生觉得很好,得陆公真传。”
吴居是清楚宋端这人虽然看着彬彬有礼、仪表堂堂,但实则是个再傲慢不过的目中无人之人,倒是第一次从他嘴里听见如此不夹杂嘲意的赞美。
看来他这徒弟很是待见闻瑎这小伙子,倒是稀奇了。
宋端喝了一口龙井,润了下嘴唇,又道:“不过这次会试,她的排名不会太靠前。”
吴居:“你说得不错,毕竟礼部这次派的主考官之间可是不大对付,吴述生定是会对她这篇策论中观点表示赞同,但是另外两个家伙可是从始至终都顽固得很,态度颇为含糊,两个墙头草。想要考到前几名,难。”
宋端笑着说:“殿试就说不准了,毕竟现在这位态度可是很明确,说不定会给小师弟一甲的名额。”
吴居抿了口茶:“闻瑎这性子到有些像年轻时候的陆有之,怪不得那老家伙给我的信里那么宝贝他的学生。”
宋端听出吴居对闻瑎的赞叹之情,眼里很快闪过几丝情绪,咳了一声正色道:“徐邈敞进了内阁,但他所在的青林党和咱们向来不对付。陛下倒是玩得一手权衡之策,坐山观虎渔翁得利。”
吴居眼里闪过精光:“徐邈敞和萧太后走得近,殿试过后就要选秀,到那时这京城的格局又得变一变。”
宋端:“老师,您孙女?”
室内的气氛诡异地停顿了一下。
吴居:“老夫只有这一个孙女,可不会送进宫里受罪。嬉皮笑脸,你今年可二十七了,打算拖到什么时候成家。”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宋端的双亲早亡,十岁机缘巧合拜入吴居门下,如今将近二十年,两人关系亲如父子。
吴居自然也为他的婚事上愁,可惜这浑小子巧舌如簧,每次问他都被他搪塞过去,也真是让他发愁。他自己虽然二十三岁才成婚,但像宋端这么大的时候,孩子都会跑了。可这小子!
宋端:“我自然是不急,还没有遇到合适的。”
“老师,青林党最近小动作可是不小,袁景昌可是打算把女儿送进宫里,要是被封后,那可就是一家独大了。”
这话题转得可真够快,吴居瞥了他一眼,有点欲盖弥彰了。
闻瑎在默完试卷的第三天前去拜见吴居,和最开始那次简单的谈话不同,吴居这次倒是问了她很多政治上的问题。
她很谨慎,吴阁老也一直保持着一种表情,偶尔点点头,也看不出是否满意。
临走的时候,她又看到了吴芷男,小家伙穿得一身粉嫩,塞给她一朵刚从枝桠上摘下的杏花。
等榜的日子难熬,不仅是这次的考生如此,闻瑎也是这样。
她和常去书肆掌柜关系已经熟稔,便在他店里谋了一份抄书的工作。
一周两本,时间倒是不紧,写着字,紧绷的神经也放松下来。
书肆掌柜姓陆,陆元吉,是个秀才,陆家书肆已经开了三十多年,在这京城里虽不是最好的那家,但绝对物美价廉,因此来这里买书的学生很多。
“陆掌柜,这些书我抄好了。”
闻瑎的声音偏清冷,近些年她刻意压低嗓音说话,已不再显得女气,倒像是泉水撞击到山石发出的声音,颇为悦耳。
陆掌柜笑着把钱递给她:“闻瑎,过几日就要放榜了。你的水平,这肯定没问题。”
“那就多谢陆掌柜吉言了。”
陆掌柜的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等你考上了再说吧。”
“陆元峻,哪有你这样说话的,快给闻瑎道歉。”
陆元峻对着闻瑎翻了个白眼:“我才不要。”
“你没事就回屋里去。”陆掌柜瞪了他一眼。
陆元峻今年十四,是个小秀才,正在准备今年的乡试。
去年,闻瑎刚来书肆买书的时候,陆元峻还没到她下巴,今年已经差不多到她眉毛那里了。
年轻人长得就是快,但性子也是说变就变。两人原本相处还是不错的,但前段时间,陆元峻喜欢的姑娘表示她更喜欢闻瑎之后,这小少年态度就变了。
闻瑎自然不会跟一个孩子计较。
闻瑎:“陆掌柜,这段时间多谢您的照顾了。那我就先走了。”
她拿起放在门外的油纸伞,一身青衣,消失在茫茫细雨中。
三月十五,会试放榜。
京城里无数人都在关注着这次会试的结果,作为新皇登基以来的第一场考试,意义自然不同以往。
接下来的殿试并不会再继续往下刷人,也意味着榜单里的人都是既定的天子门生,前途似锦。
一大早,榜前就挤满了人。
闻瑎想到前几年看榜时差点被挤成肉饼的样子,还是决定再等一个时辰,人少了再去看。
不急这一会儿。
只是心里紧张得很,便不由自主地走到书房开始研磨,手指微微有些轻颤,果然不可能不紧张。闻瑎又拿起一本册子开始抄起书来,闻着书墨气息,勉强平复了心情,长舒一口气。
只是她没想到,等她走到放榜的告示栏时,那处还是水泄不通。
放榜告示栏处的人群是一波走了之后一波又来,除了衣着简朴的学子,也不乏穿着家丁服饰的下人,有的表情愉悦等着回去之后领打赏,有的则面带惧色愁眉苦脸,千人千态。
闻瑎站在那里片刻,眼里带上笑,或许还有一些她自己也说不清的激动。她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没办法了,来都来了,那就挤一挤吧!
大概过了两三炷香,在人群的推搡下,闻瑎终于来到了杏榜前。
她这次到没有妄自菲薄,直接从第一名开始往下看。
会元,许威之,江东人士,乡试解元,年四十二。
第二名,徐令孺,其父是当朝阁老,年二十。
第三名,俞修樾,西丹人士,家境贫寒,年二十四。
······
第九名,荀弄,苏湖荀家出身,世家子弟,年二十一。
······
第十九名,闻瑎,洛泉人士,农家子,年十九。
榜上录取的共有三百多人。
果然和吴阁老所说的大差不差,她的名次并不是十分靠前。
尽管如此,她却依旧开心,虽说并非不在乎名次,但是即便是最后一名,她依旧是取得了贡士的头衔。
爷,你放心,再给她一段时间,她就有机会给父亲翻案,再找阿姑。等到那之后,到某个县上做个闲散县官,像凌昌县的林县令一般,也是自在得很。
闻瑎这个时候并不清楚,未来会和这时的设想截然不同。
天街小雨润如酥。
初春时节,雨总是绵柔却又不断的。
可今天这天气怪极了。
来的时候还是晴天,但回去的路上,不过一阵风吹过,天上来了几朵乌云,便下起雨来,雨滴很大。
闻瑎用袖子挡着头,小跑回家,奔跑的身影带着未曾显露过的独属于她一人的轻快和肆意。
不过,她撞上了来人的伞尖。
“啊!倒霉蛋,又是你啊。”
少年似乎正在变声期,嗓子还有些哑。
雨水顺着油纸伞流到她的脸上,闻瑎有些睁不开眼。
殷君馥把伞移了一下,举到她的头顶,用没有被雨淋湿的袖子擦了擦她的脸,动作说不上温柔。
他对着她笑得开心,似乎是在嘲笑她的狼狈,又似乎是在与朋友嬉闹,露出了那颗尖尖的小虎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