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师兄!”
陆朝阳惊慌地举剑抵挡沈无一的攻击,抻着脖子大喊:“你醒醒啊!我是陆朝阳!”
方才他们话说的好好的,沈无一却突然站起身,无视他们的询问径直往前走。
陆朝阳和穆仪枫察觉他的状态不对劲,连忙抓住他,他却二话不说,拔剑就朝他们砍来。
锻心剑光如电,几个瞬息之间他们已经过了好几招。沈无一状态不对,出剑却狠辣果断,一招一式都是杀招,陆朝阳和穆仪枫害怕伤到他,行动之间多有掣肘,两个人一起都有点招架不住。
穆仪枫大骂一声:“我就知道这个鬼地方还有其他陷阱在等我们!”
“师兄啊!”陆朝阳哭丧着脸:“你快醒醒吧,我快扛不住了啊!”本来他平时就根本打不过沈无一,在沈无一发疯的状态下就更难以坚持了。
这时,他们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尖细的笑。
陆朝阳猛然回头,果然看到鬼媒人坐在矮墙之上,悠闲地晃着脚丫,撑着下巴啧啧称奇:“哎呀呀,真有意思,他心中的魔障竟然如此之深,没想到。”
陆朝阳一个恍神又差点被锻心砍中,他杀伤力很低地指责:“背后偷袭非君子所为!”
鬼媒人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完全不以为耻:“我本来就不是君子,我是小人。”
“少跟她废话,先打一顿!”穆仪枫一边吹笛抵抗沈无一,一边从袖中抛出五枚月牙刺,直直向鬼媒人甩去。陆朝阳便也欺身而上,挥剑朝鬼媒人砍去。
鬼媒人虽是纸人身体,却异常灵活。它躲开月牙刺,睨了他们一眼,墨点的眼珠黑洞洞的,十分渗人,它拖长声音说:“你们还是先关注一下这位小仙人的状况吧?”
穆仪枫心中腾地升起不好的预感:“你什么意思?”
鬼媒人咧开嘴,露出一个恶意满满的笑:“当然是字面意思咯。”
就在这时,一阵“喀嚓”的碎裂声响起,陆朝阳和穆仪枫猛地看过去,发现沈无一手腕上的镯子居然碎了!
玉镯摔落在地,碎成了八瓣。
陆朝阳知道这个镯子的作用,用来进化魔气、压制沈无一经脉的。现在却碎了,这以为着什么……
他慌起来,感觉很不妙。
镯子碎裂的那一刻,沈无一也停止了动作。他顿在原地,紧着这手一颤,锻心“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
他在陆朝阳和穆仪枫紧张的眼神中一把捂住胸口,表情痛苦狰狞,“噗”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好痛……”陆朝阳听见他从嗓子眼艰难地挤出这两个字。
“师兄!”陆朝阳赶紧上前一步扶住站不稳的沈无一。但忽然间,一股狂乱燥郁的气息猛地从沈无一身上迸发出来!陆朝阳和穆仪枫被重重摔飞出去,一时间五脏六腑都差点移了位。
穆仪枫摔趴在地上,发出一声半身不遂的呻吟:“天杀的沈无一……”
他逍遥一世,没想到在沈无一这里遭了报应,没被妖魔鬼怪弄死,结果要被沈无一弄死了。
沈无一拽着胸口的衣服,呼吸急促,表情似是痛极。殷红的血迹顺着他的嘴角流下,啪嗒啪嗒落在地上。
鬼媒人掏出来一把铁弓,蓄足了力拉开,箭矢对准了沈无一,脸上挂着愉悦的笑容。
“你敢!”陆朝阳看到这一幕慌忙想要起身,但身体却仿佛被重物压住,根本动弹不得,他六神无主,忍不住大声嚷起来:“丑八怪!你敢动我师兄,我师父肯定不会放过你的!你知道我师父是谁吗?!”
鬼媒人不为所动:“是大罗神仙也没用。”
穆仪枫双手撑在地面,用力的额角都鼓出青筋,他咬牙道:“该死,是傀儡术!”
傀儡术——只要将他人的发丝放入特别炼制的鬼控娃娃口中,就可以对其进行暂时控制,是一项非常邪门的术法。
最重要的是,他不知道怎么解。陆朝阳这个二货更不可能会解了。
“看来你们还不算太无知,打不过那个老太婆,我还对付不了你们两个小鬼吗?不要着急,会轮到你们的。”鬼媒人眯起一只眼睛,箭尖一会儿瞄准沈无一的额头,一会儿瞄准沈无一的心脏,眉飞色舞地说:“是射脑袋好呢还是射心脏好呢?不然还是先射断他的腿吧?是不是这条腿踢的我?”
“算了,还是一击毙命比较稳妥!”它说完,便猛地松开手,箭矢“嗖”地一声,携着残影破空而去!
“师兄!”“小二!”
陆朝阳心神俱颤,眼睁睁看着那支箭毫无阻碍朝沈无一飞去,心脏都停跳了片刻。
但箭尖即将触碰到沈无一的时候却硬生生地停住了。
周围的空气凝固了一瞬,紧接着,一朵金色的海棠花在沈无一的额头显现出来,气息威严明净。
陆朝阳瞪大了眼睛。
箭矢顷刻粉碎,一道耀目的光芒倏地从他周身显现,牢牢地护住沈无一全身。金色的海棠花瓣在他身后成形,疾风厉雨一般朝鬼媒人击去!
鬼媒人神色大变,赶紧掏出金刚罩护体,花瓣如同利刃切来,强大的力量直接将金刚罩击得粉碎,在地面留下深深的痕迹。鬼媒人被击中肩膀,差点又废掉一具身体。
这道气息实在太过强势专横,极具辨识度,以至于鬼媒人一眼就认出属于谁。
同尘!
同尘居然在沈无一的身上留下了自己的“魂印”!
鬼媒人神色变幻莫测,最后露出一个诡秘的笑:“看来那位高高在上的帝君,也未必如同外界所知那般冷心冷情啊。”
海棠花的光芒隐去,沈无一彻底失去了意识,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傀儡术松动,陆朝阳赶紧连滚带爬地站起来护住了沈无一,伸手在沈无一的脖子上摸了一下,稍微松了口气,还好还好,没死没死。
但沈无一现在的情况也绝对不容乐观,他浑身滚烫,口中吐着模糊的呓语,眼中、耳中都在渗血。
陆朝阳背起沈无一就往外冲,没时间等敬真长老和连城了,现在要赶紧回到栖鹤峰给师兄治疗。
穆仪枫赶紧跟上去:“你等等我啊!”
“今天谁也不准走!”鬼媒人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阴恻恻地望着他们,忽地抽出三支羽剑对空发射,羽剑如流星散在三处,一道强大的阵法显形,将三人笼罩在其中,一时间,无数魔物从墙壁中、地下中涌了出来,嘶吼着朝他们袭去!
穆仪枫和陆朝阳紧急刹住步子,背靠背呈防御状。
这鬼市果然跟魔族有联系!
“没办法了,先撑住这一波吧。”穆仪枫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喘着气说:“敬真长老有我们的定位,肯定在赶来的路上,咱们只要撑到他们来就行。”
陆朝阳点点头,闻音出窍,在半空划过一个锐利的弧线,将最前面的魔物拦腰斩断。穆仪枫奏响缥缈,强劲的罡风向四面横扫而去,触及的魔物都当场爆开,二人互为攻防,应对汹涌的魔潮。
但这些魔物虽然低阶,却由阵中魔气所化,简直是源源不断,不一会儿,陆朝阳额头上的汗珠就往下滚落,他咬牙继续挥动闻音,但速度无法控制地慢了下来,穆仪枫吹的曲子已经完全不成调子了。
二人口中皆淌出鲜血,有些坚持不住了。
“小子,你是想用这难听的声音扎穿敌人的耳朵取胜吗?”
白色的长鞭以横扫千军之势挥来,将魔物打的粉碎!
来了!
陆朝阳和穆仪枫惊喜地看过去。
两把锋利的剑旋转飞来,一左一右削断了扎入地面的箭矢,最后一支被连城一掌拍碎,不断涌出的魔物霎时溃散,消散在了空中。
鬼媒人见势不妙想跑,连城瞥过去,朝它甩来双剑,两把剑交错而行,鬼媒人发出一声短促的尖叫,被两把剑牢牢地扣在了地上。
“路上碰见了难缠的东西,耽误了一点时间。”辛楚说。
陆朝阳和穆仪枫顿时像小鸡仔一样叽叽喳喳地围住辛楚,让他们去看看沈无一。
辛楚身边跟着两个女修,正是被关在这里的连翘和奉涟,二人气色很差,但都并无性命之忧,勉强能够站立。
名叫奉涟的女修上前探了一下沈无一的脉搏,抬头严肃道:“气息紊乱,真气逆行,他的情况确实不太乐观。”
辛楚皱了皱眉头,却看向连城。
连城朝沈无一走过来。他的面色不知为何有些苍白,身上有种又沉又冷的气息,仿佛穿过了万载寒夜而来,时间和空间都在他身上寂灭。
陆朝阳感觉他像是突然变了一个人,有点不敢直视,穆仪枫没那么敏感,
“无事。”连城说。
他蹲下身,伸出的手在沈无一脸颊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落了下去,轻轻擦掉了他嘴角的血迹,目光复杂。
出发前,他心中有所预感,于是算了一卦,卦象显示他会在此行中勘破一道天机,但勘破后会导向什么因果,却是不定。
于是他分出一片元神跟随沈无一他们下山,果然在幻境中想起了一切,或者不如说,这就是他给自己设下的“钥匙”。
连城站起身,说:“将他送回栖鹤峰。”
“是。”辛楚应了一声,态度恭敬。
陆朝阳和穆仪枫大脑太过混乱,一时没能注意二人对话,银翘和奉涟对视了一眼,都将惊愕压在了心里。辛楚将沈无一抱起来,回头看了一眼连城,说:“我们先离开。”
她知道帝君大概是遇到了什么,但却不知道是什么事能够对帝君产生如此大的影响。虽然好奇,但她不会逾距去问帝君的私事,帝君看起来仍旧冷静持重,想来自有把握。不过这片鬼市十有八九是要毁于一旦了。
陆朝阳往前走了两步,忽然说:“等我一下。”
他几步跑到鬼媒人身边,在鬼媒人警惕又迷茫的视线里弯下腰,拎住鬼媒人的脚,在空中抖了抖。鬼控娃娃和一些鸡零狗碎的东西掉了一地。
鬼媒人:“……”
搜刮出来的东西不动,他把鬼媒人丢回去,捡起傀儡娃娃,有点失望地说:“此邪物必不能留在奸人手中!我就先缴走了。”
鬼媒人隐忍咬牙。
强盗行径!强盗行径!
“真有你的啊!”穆仪枫扼腕长叹,看着鬼媒人的眼神像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可惜它身上确实没什么东西了。
鬼媒人恶寒,庆幸还好没把所有身家都带出来。
“好了,我们快出去吧。”辛楚破开阵法带着沈无一离开阵中,银翘奉涟紧跟其后,陆朝阳和穆仪枫也赶紧跟了上去。
穆仪枫不太放心地看着连城说:“让连兄一个人留下?没事吗?”
辛楚还是一样的回答:“不会有事。”
……
辛楚带着弟子们离开后,连城身上的气息陡然发生了变化,一股无形的威压扩散开来,像一座巨山压在鬼媒人身上。她惊恐地看着对方,话都说不完整:“你!怎么是你……”
同尘已经完全不再收敛自己的气息,鬼媒人自然认出了他的身份,但是,怎么会是同尘?!
同尘问:“鬼主在哪里?”
鬼媒人大脑混乱,一向能言善道的嘴像是被缝住了一样,真正站在帝君面前的时候,它才知道化神期的威压有多恐怖。
它低着头,抖着嗓子说:“我、我不知道……”
同尘一瞥了它一眼,目光漠然,一句话都懒得多说,抬手唤道:“天照。”
鬼媒人猛地抬起头。
常年雾蒙蒙的鬼市刹那间突然日光炽盛,一轮太阳悬于半空。至阳至烈的气息对于妖物、邪魔来说仿佛无间地狱,稍微弱一点的妖邪都在接触到这道光线的一瞬间惨叫着化为尘埃。宾客和舞娘们都惊慌失措地往外跑,鬼市之中乱成一团。
鬼媒人战战兢兢地匍匐在地面,忍受着浑身炙烤般的疼痛,整个大脑都被恐惧覆盖,它连忙往前爬了两步,语无伦次地说:“我说我说,鬼主……鬼主离开鬼市了,但我真的不知道他在哪里!”
同尘垂眼凝视着它,目光重如千斤,鬼媒人在他的视线下抖如筛糠,被威压压得近乎昏厥,终于听见他说:“既然不敢出现,那就夹起尾巴藏好。否则下次见到他,我会亲自杀了他。”
鬼媒人大气都不敢出。
同尘消失在原地。随着他离开,强大到极致的威压终于消失。
鬼媒人知道若非急着去看沈无一的状况,同尘不会走的这么快。它松了口气,刚准备从地上爬起来,身侧的两把剑就猛一震动,顷刻间将它绞成了碎片,玉倾楼轰然一声彻底坍塌,整个鬼市被夷为平地。
传言中同尘的形象一直是不记仇,那是因为他从来不留隔夜仇。
不知过了多久,一团黑色的雾气在废墟中成形,一个男人的轮廓出现,带着漆黑的兜帽。他伸出手,鬼媒人的灵魂奄奄一息地躺在他掌心。
男人掏出一个纸娃娃,那道灵魂便钻了进去。
鬼媒人努力直起身子,喊道:“鬼主……”
“不用自责,符洛,你已经做的很不错了。”似乎知道他要说什么,鬼主说:“毕竟是帝君亲自出手,只塌一个玉倾楼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了。”
鬼媒人有气无力地点点头。
“……但他本不应该出现在这里才是。”
鬼主眯了眯眼,看向天空的炽日和倒塌的玉倾楼,自言自语道:“是哪里出了变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