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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毛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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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门后,骤降的温度让肥秋忍不住打了个哆嗦,而白梓则毫无反应。

“这鬼天气!”肥秋咒骂着,握紧手/枪,用枪管上的小电筒照明,往公厕走去。

白梓一边缓步跟在后头,一边朝周围茂密的树林张望,试图寻找刚才听到的声响来源,但那声音似是故意作对,没再出现过。

两人走到公厕前,肥秋捂着肚子,把枪递给白梓:“老妹儿,我实在憋不住了,委屈你先守一守门,我马上就好。”说完,转身冲进厕所,丝毫没发现有东西从他兜里掉了出来。

白梓弯腰把那东西捡起来,发现是一包速食玉米干——这人连上厕所都不忘带吃的。

把玉米干放到口袋里后,白梓又看了看手中的枪。

明明是杀人的冷酷器具,却因被人长时间握在手里而像个暖炉似的。

一年前,在华国,枪支是被禁止使用的,然而短短一年后,白梓刚碰到的五个人都配备了这类杀伤性极大的武器。

白梓没学过射击,更没碰过枪支,对于手/枪的使用方法仅限于从电视剧和电影里学的扣扳机。突然,她不知按到了哪个地方,手/枪的弹匣滑了下来,白梓皱眉——也就在这个时候,头顶传来了轻微的“唦唦”声,她马上把弹匣重新插入,仰起头。

在一棵十几米高的大树枝干上,有个人影正蹲在那儿,长长的手臂扶着树干,身体的大部分虽被茂密的叶子所遮蔽,但白梓能明显感觉到,对方在盯着自己。

闻不到熟悉的腐臭味,也听不到熟悉的喘息声——不是变异人。

至少不是白梓之前见过的那种变异人。

白梓慢慢靠近那棵大树,看清了对方的模样。

佝偻着的身体长满了棕红色的长毛,偏瘦,脸很长,显得两只棕色的圆眼睛有点小。皮肤灰黑,眉骨凸起,鼻梁稍短,人中出奇地长,嘴虽然闭合着,但能看得出来很大。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小的银质圆牌,脖子下是鼓鼓的囊袋,肚子微挺,腿虽比扶着树干的手臂短,但偏长的脚掌却像手那样弯曲着,牢牢地抓住了脚下的树枝。

这不是人,而是一种长得很像人的生物。

而且,最为有趣的地方是,它的身上还披着一张脏兮兮的毛毯。

突然,它的脸鼓了起来,朝着白梓“咕”地叫了一声。

像蛙叫,也像猪叫,似乎是在和白梓打招呼。

白梓又靠近了一些。

那毛茸茸的东西像是在回应白梓般,往下一跃,蹲到了另一根较矮的枝丫上。

这下子,白梓完全看清了对方的面貌——这是一只断了右臂的亚成年雌性红毛猩猩。

它的身材不算小,但却偏瘦,似是已许久不曾吃饱过,却仅靠一手两脚,稳稳站在了十几米高的枝丫上,蹦跳自如,很明显已经习惯了没有右臂的生活。

就像白梓早就习惯了左眼失明的日子。

红毛猩猩俯下身,用单臂抓着枝丫,身体落下,像荡秋千一样,在半空中晃几下后,落到了白梓的面前。

它的眼睛盯着白梓,鼓起脸,又发出了一声“咕”。

白梓看着那双清澈的棕色瞳孔,暗自把拿着枪的手藏到了背后。

突然,小毛孩左臂撑着地,往前爬了几步,凑到白梓的脚边,闻了闻白梓的裤兜。

“咕!”又是一声叫唤。

白梓把兜里的速食玉米干拿了出来。

红毛猩猩有点兴奋的晃了晃脑袋,却没有抢食,反而坐在地上,朝白梓伸出左臂——像个讨食的小屁孩。

白梓疑惑地晃了晃手中的玉米干,红毛猩猩马上又甩了甩左手掌,嘴巴张开,似乎在催促对方赶紧把食物给自己。

白梓面露难色:“这不是我的。”

红毛猩猩放下手,突然像人一样站了起来,随后竟然用左臂撑地,表演了一个后空翻,随后又直直地站在地上,再次朝白梓伸出了左手掌。

白梓一时愣在了原地。

见白梓无动于衷,红毛猩猩似乎有点气恼,却仍没有动手抢食,只是又朝白梓甩了甩左手,张开嘴不耐烦地发出了一声嘶哑而短促的叫声:“哈!”

已经至少一年没笑出声的白梓,忍不住发出了连她自己都觉得陌生的轻笑。

随后,她把手中的玉米干递给了红毛猩猩,对方即刻接过,坐在地上,用牙咬开了袋子。

这时,白梓的身后传来门打开的声音。

两秒钟不到,小毛孩用嘴咬着食物,脚掌抓着毛毯,“嗖”地一下重新爬回了树上,与此同时,原本挂在它脖子上的银质圆牌掉落在地。白梓把圆牌捡起,上面刻着“毛毛”二字,再抬头,那只红毛猩猩早已不知去向。

身后传来脚步声,白梓回头,发现来人竟是孟以岚。她面容淡然,似乎并没有看到刚才那一幕。孟以岚缓步走到白梓身旁,紧了紧风衣,没说话。

白梓也没有开口的打算。

沉默了半晌,孟以岚瞄了眼白梓手中的枪:“会用吗?”

白梓摇摇头。

一阵风吹来,孟以岚耳边的长发扬起:“扣扳机时要轻捏,别突然发力,可以增加准度。”

“你用过?”白梓问。

孟以岚眯眼看了看白梓,低下头,半晌后问了另一个问题:“你想偷偷离开?”虽然是问句,孟以岚用的却是陈述句的语气。

白梓没有回应,算是默认。

她跟着肥秋出来,并非为了上厕所,而是想趁此机会偷偷溜走。如果不是碰上了一个讨食的红毛猩猩,她大概已经离开这儿有几百米远了。

孟以岚看向白梓,却又逼迫自己不去注意对方左眼周围的烧伤,沉声问:“能给我个机会,报答你么?让我……安全把你送回邶市,安置好你接下来的生活,好吗?”

白梓低下头,摩挲着手中的枪:“你要找的货,一定很重要吧?”

孟以岚的眼神微变。

“与我无关,我知道,”白梓勾起嘴角,面容轻松,“需要报恩的,不是你,是我。”

看到对方露出了懵懂的表情,白梓在心中叹了口气。

果然,毫无印象了。

毕竟,自己在对方眼里,不值一提。

白梓侧过头,看了眼身后的密林:“放心吧,我不会有事的。”

毕竟,她的命比牙还硬——自出生便体弱多病,却苟活到现在;被熊熊大火包围,却只瞎了一只眼睛;想从百层大楼跳下,却因眼前的女人而打消了念头;被变异人咬伤胳膊,却没有失去理智、见人就咬;身体腐烂到极点,却又康复如初,甚至不再口吃,还获得了极佳的夜视能力。

看到白梓侧过身子,一副抬腿就要离开的样子,孟以岚有点慌乱地道:“你不是说,石磊不值得信任么?”

白梓一愣,低声说:“我以为,你不想让我与这事有关。”

孟以岚皱眉,像是做了什么重大的决定:“我要找的货,是用来救林曲为的。”

而货,就是石磊在短信中提到的“她”——也就是白梓。

当初,由于证据都被白梓扔到大海里,孟以岚未能将狱中的林曲为救出来。

在变异人出现后,社会动荡,部分囚犯被作为实验对象送到了专门研发变异人病毒的疫苗研究所里,其中也包括林曲为。

孟以岚联系上了研究所里的人,对方称,如果三个月内能找到一个对变异病毒带有抗体的正常人,就能以此换取林曲为的自由。

在这一年里,全国各地出现过好几个对病毒带有抗体的人,他们无一例外,都被“请”到研究所,配合国家进行抵抗病毒的疫苗研究。

孟以岚通过多年积攒下的人脉,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有幸得知了某个专门关押变异人的秘密实验室里,藏着一个带有抗体的正常人类。但不知为何,该秘密实验室突然发生了极其严重的爆炸事件,一夜间成了废墟,但为了救出林曲为,孟以岚依然决定前往那个地方。

于是,她让石磊雇佣了几个“打手”,出发寻找能救出林曲为的“货”。

可万万没想到,这个“货”竟然是失踪了一年的白梓——这个救了自己好几次的“疯女人”。

在地下室里,她看到了白梓身上被血染脏了的衬衣,上面隐约透出的编号,正与告密人跟自己说的编号一模一样。几乎没有多想,孟以岚以衣服太脏的借口让白梓换下衣服,并向其他人隐瞒了她就是“货”的事实。

尽管当时马上就被石磊看出了端倪,并要求与孟以岚“单独谈谈”,但无论他怎么逼问,孟以岚就是三缄其口。

为了让林曲为出狱,孟以岚熬了无数个日夜。

她知道,错过了白梓,也许再也找不到下一个“货”。仅剩一个月的时间,现在的做法,几乎是完全放弃了要把林曲为救出来的机会。一个月后,如果无法成功交货,林曲为就会作为实验体而被强行注入变异病毒。

她该更心狠些。

白梓和林曲为,两相比较,孟以岚理所当然会选择后者。

在如今这个世界里,只有蠢人才会把“恩情”看得如此重要。

但她做不到。

真的,做不到。

在来加油站的路上,每当孟以岚试图改变自己的决定,她的脑海里就马上浮现出一年前,白梓被咬住手臂的那一幕。

直到石磊突然发来了短信——「必须把她交出去」。

精明的他,早就识破了孟以岚的谎言。

接着,石磊又发来一堆短信,劝孟以岚交出白梓,称若错过了白梓,就肯定会失去救出林曲为的唯一机会,而且白梓本身就是一个变态,根本不值得为其命运担忧,甚至还拿出了“为挽救人类所做出的必要牺牲”这种非常强硬又极其合理的理由。

孟以岚几乎快要被说动了,可马上,躲在心里的某个意识却在阻止她——世界上肯定还有别的“货”,但白梓,只有一个。

只有白梓,愿意三番四次对自己舍命相救。这种“唯一”的认知,让孟以岚觉得,除了所谓的“报恩”之外,似乎还有什么原因促使她隐瞒真相,留下白梓。

这种感觉,让孟以岚害怕。

比如现在,若不打算“交货”,孟以岚就不该对想要离开白梓再三挽留,也许,“放她走”也算是报恩的方式,毕竟对方还是自己曾厌恶至极的人。

当初,目睹石磊被白梓推下海的几天后,石磊又把一组照片送到了孟以岚眼前。照片里,在白梓家中的墙上,贴满了从报刊杂志上裁剪下来的孟以岚的照片,无一不透出白梓对孟以岚病态般的痴迷情感。

当时,看到照片的孟以岚马上断绝了与白梓的所有来往,她甚至没有追问白梓把证据扔到大海里的原因,只一味地认为,白梓这么做,是出于一种变态的占有欲。

白梓肯定知道,林曲为是自己离开孟家后,最珍视的人。

从最开始的孤立无援,鼓起勇气从事社会记者工作,直到成立了属于自己的工作室,最后打响了知名度,达到事业巅峰——在这期间,林曲为从一个普通的大学学长,变成了她的导师与知己,引导并陪伴着她一步步往前走。

与此同时,两人之间的感情也愈来愈亲近,林曲为开始有意无意地向孟以岚传达自己的爱慕之情,但孟以岚因仍未确定自己的心意,一直没有回应。

就在这时,贪污案从天而降,林曲为被判入狱。

孟以岚像是断了线的风筝,慌乱地四处奔波,只为寻找能证明林曲为清白的证据。她甚至设想过,若成功救出林曲为,就算还没确认自己的心意,也要马上回应对方的感情,然后和林曲为组成一个普通的家庭,回归平静的生活。

因此,对自己过度痴迷的白梓当然不希望林曲为会被无罪释放。

一年前,孟以岚就是这么认为的。

但如今,这个“疯女人”却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还成了她能救出林曲为的重要机会。可让孟以岚更为纠结的却并非这些,而是她在决定不交出白梓后,又执意留下白梓的理由——似乎不全是为了“报恩”。

因思绪极度挣扎而快要窒息的孟以岚深吸了一口气,问出了一年前就该问的话:“为什么要把证据扔到海里?”

白梓沉默了半晌,淡淡地说:“一年前,我送了一封信到你公司,里面解释得很清楚。”

一年前,也就是白梓被咬的那天,她在上天台前,送了一封信到孟以岚公司的前台。孟以岚隐约想起似乎确实收到过这么一封厚厚的信,但她并没有留意写信的人是谁,更没有拆开来看——整个世界都乱了套,孟以岚根本没心思去读什么信。

“那天在海边,”白梓低声道,“石磊给你送来的,不是证据。”

孟以岚的长发随风而扬,接着,她听到白梓说的话像是某种外星语般被风吹进了自己的耳朵里:“他准备交给你的,是一枚小型的自/制/炸/弹。”

不是证据,而是炸弹。

不是什么变态的占有欲,而是完全不顾后果的保护欲。

孟以岚的表情凝滞着,刚才头脑里不断斗争的念头似乎被风瞬间吹走,一片空白。

白梓又重复了她说过的那句话:“石磊,不值得信任。”

风,越来越大。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

“你为什么想让我留下来?”

四目相对,比起白梓,孟以岚明显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又深吸了一口气,似乎在努力把自己的面具揭下来一般,低声坦白道:“我这一年来……一直梦到你被咬的那一幕,我真的……”

看着孟以岚脸上痛苦的表情,白梓终于有所触动。

她从不知道,自己竟成了孟以岚的梦魇。

这个曾让白梓发誓要以一生去守护的女人,却把白梓视为痛苦的源泉,而且痛苦的程度比白梓自己想象的要深。

孟以岚努力掩下脸上的痛苦神色,轻声请求:“你说的事,我会查清楚。在那之前,让我把你安全送到邶市,安置好你的去处,然后,我们之间就一笔勾销,再也没有任何关系,行么?”

风更大了,孟以岚吐出的每一个字都被迅速吹散,但白梓却听得一清二楚,甚至还能听到对方说话时因激动而发出的颤音。

孟以岚死死地盯着白梓,她极度需要一个肯定的答复。

她极度需要,一个让自己与对方完全切断关系的机会。

然后,两人彻底分道扬镳。

然后,她就能摆脱那些莫名的纠结与害怕,再找别的方法救出林曲为。

她必须,也一定要把林曲为救出来。

“哟,孟小姐,您也出来了?”两人身后传来了肥秋的声音,这人腆着个肚子走出公厕,一脸舒爽。

孟以岚退离白梓一步,紧了紧风衣,低声说:“出来透透气。”

“里面的窗都封上了,确实闷得慌,”肥秋拿过白梓手中的枪,“老妹儿,你去上吧,对不住啊,我刚才吃得实在太多了……”

白梓摇摇头:“我也只是出来透透气,”说着,她一脸淡然地看向孟以岚,像是刚才的那场对话没发生过般,“越来越冷了,咱们回去吧。”

孟以岚一愣,随即眼睛微亮——她明白,白梓同意了自己的请求。

“对啊,孟小姐,明天还得早起呢。”肥秋打了个呵欠。

孟以岚抿了抿唇:“嗯,走吧。”

冷风像是海上的巨浪般从三人的身后涌来,将他们使劲往前推。白梓刻意放慢步伐,走在孟以岚身后,替她挡去些许风力,肥秋则自觉地走在末尾,他庞大的身躯像是巨盾般,破开了身后的风浪。

白梓拉开铁门,却突然停下了脚步——她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味从屋内涌了出来。

有一种熟悉的“欲望”从白梓内心的某个角落里伸出了触角。

“怎么了?”见白梓站在门前一动不动,毫无察觉的孟以岚疑惑地问。

下一刻,有人突然靠近,对她颤声耳语道:“别、别动……”

不是白梓的声音,而是为两人挡风的肥秋——

此时,他那肥胖的身躯正紧贴在孟以岚背后,脑袋凑到了她的耳侧,原本憨厚的脸上露出了极度紧张的神色。

他颤抖的手正握枪,死死顶在孟以岚的后脑勺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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