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头顶的声音,南依回过神,轻轻“哦”了声。
想要站起身,才发现脚麻了,只能扶着桌椅,慢吞吞地坐到凳子上,又悄悄看向徐曜。
徐曜已经移开视线,继续旁若无人地拖地。
短短半小时内,突发状况太多了,她一时竟不知道该主动说点什么,又或者是问点什么。只能乖乖坐着,看上去特别茫然。
反观徐曜,像个没事人一样,三两下将教室收拾完,重新穿上外套,拎起书包准备走出门。
南依在这时开了口,“那个……”
徐曜闻声,脚步一顿,侧过头瞥她。
她一双眸子剔透,声音很轻,“需要……帮你报jing吗?”
徐曜愣了几秒,反应过来后,随口应了句,“没那么严重。”
顿了顿,又补充,“只是谈谈。”
……听起来不像只是谈谈。
只不过后面她也没看到,不知道什么情况。
南依微微探身,朝门口的方向打量,没看到可疑人物后,又转眼看向徐曜,神色不安,“那个……”
徐曜立刻领会她的意思,“他走了,不会遇上。”
南依松口气,“好。”
“不过,”徐曜想到什么,散漫的视线扫过来,定格在她脸上,“我似乎,不叫‘那个’吧?”
南依有一瞬的尴尬,脸唰地红透了,她连忙站了起来,“不是,不不不好意思!”
这是她的老毛病了,只要一紧张,就会冒出一些累赘的口头语。
南依面朝他,老老实实纠正,“徐同学。”
徐曜眉梢一扬,似乎对这个称呼还是不大满意,“班上有好几个徐同学。”
“那……”南依面露难色。
目光上移,与他不偏不倚地对视。
他眼底泛起笑意,嘴边挂着刚刚好的弧度,没了往日的冷淡,少了几分距离感。
他问她,“不敢叫我的名字?”
嗓音低沉,语调慢慢,像是循循善诱,又带了几分调侃。
对南依来说,这不亚于在问她,怕我,还是害羞?
她仓促地垂眼,咬了咬唇。过了会才再次抬头,认真吐出两个字,“徐曜。”
徐曜。
他听人叫了无数次的名字,从她嘴里说出来,完全是不同的感觉。
轻声细语,语调软绵绵的,听着让人耳朵里发痒。
“啧,”徐曜将书包往后背上一甩,摆了下手,“走了。”
……
徐曜走后没一会,郭润雨和陈智杰也回了教室。
彼时南依刚背起书包。
郭润雨跑过来,紧张地问,“我听说外班的来找麻烦了!”
南依点头,“对的。”
“你没事吧?”
她又摇头,“我没事,谢谢你的关心。”
对话进行到这,郭润雨顿了顿。
印象中,南依很容易被吓到。他以为她多半会躲在教室里哭,没想到还挺平静。
于是他问,“你不怕吗?”
南依如实道,“怕呀。”
怎么能不怕,她胆子最小了。直到现在,回想起刚刚的场面,她仍然心有余悸。
郭润雨笑笑,“可你看上去还好。”
南依听他这么一说,才察觉到确实是这样。
短短十几分钟,她的情绪居然完全缓和下来了。
她回过头想了想,可能……大概……是因为徐曜的缘故?
从他再次出现在班里起,她就像服下了颗定心丸。
他主动跟她说话,主动调侃,紧绷的神经也在不自觉中松懈下来。
南依也没想到。
明明不久前,最让她紧张的人还是他。
陈智杰见人没事,这才忍不住埋怨起来,“我都说了让曜哥先去,你非让他留下值日,这下好了吧?”
“我不知道啊,”郭润雨一脸冤枉,“我要是知道……算了,先回家吧。”
三人一起离开教室。
走到校门口,南依对着两人摆手道别,结果两人却齐刷刷跟在她身后。
南依脚步一顿,“你们,不回家吗?”
郭润雨勾着陈智杰的肩膀,“嗨,我们不急,送你一段吧。”
南依有些意外,“不用的,这太麻烦你们了。”
“没事,谁知道那臭小子会不会忽然再冒出来。”
也确实该有这个顾虑。
南依只得应了声,“真的谢谢。”
郭润雨挠头,“客气啥,这只是一位好同桌应该做的。”
陈智杰瞥他一眼,冷哼,“你挺能邀功啊,还不是曜哥提醒的。”
“他不提醒我也会送的啦,从今天起咱们就是一个team,互帮互助嘛。”
距离放学已经过去好一会,周围几乎没有学生。
路灯微弱,雪夜静谧,两个大男生的聊天的声音显得格外洪亮。
他们讲,南依听,偶尔笑笑回应。
三人影子在路灯间跃动。
南依垂眼盯着脚尖,看着光影,有一瞬的晃神。
她不禁在想,原来是……徐曜叫他们送她回家的吗?
……
晚上十点,雪势愈发肆意。
今日有风,湿漉漉的寒气迎面刮来,带着刺骨的冷。
徐曜走到家门口,掸了掸头顶的雪。
刚一拉开门,笑声和暖风一起涌出,和外面的冰天雪地仿佛是两个世界。
姑姑一家正在客厅玩体感游戏。
大人站两边,孩子站中间,手上拿着乒乓球拍挥舞。
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姑姑徐佳慧转过头时,脸上还挂着笑,“小曜回来了。”
“给你留了饭,不过阿姨下班了,我现在去热一下,等等哈。”说着,她放下球拍。
一旁的小孩拉她的衣角,显然对不速之客的出现感到不满,“妈妈,这关还没玩完呢。”
“哎呀一会儿玩,听话,我去给你哥热个饭。”
他哼了声,“干嘛叫你热饭,你又不是他的保姆。”
七八岁的孩子没什么城府,所有情绪都写在脸上。喜欢或不喜欢,一目了然。
徐佳慧面露尴尬,不轻不重地在他身上拍了下,“胡说什么,那是你哥。”
说完,又看向徐曜,陪着笑脸,“你弟弟小,不懂事,你别……”
“不用,”徐曜语气淡淡。
他转身上楼,头也没回丢下一句,“我不饿。”
回到房间,随手将书包一扔,徐曜坐到床上,倦怠地揉了揉鼻梁。
这时,口袋里的手机震了起来。
他不紧不慢地拿起一看,是他爸,徐正业。
不用猜都知道打电话来是为了什么。
问责,教训,痛骂,无非就是那几样。
总不可能是为了别的。
徐曜接通电话,躺了下去。
果不其然,徐正业开门见山,“徐曜你到底什么情况?我之前有没有警告过你,毕业之前不准再惹事?这才几天就又跟人打架?你是一定要靠这种方式来凸显自己的不同,对吗?那我告诉你,你很差劲。”
“你到底对你现在的生活有什么不满?老老实实把高中三年读完,对你来说很难?”
徐曜静静地听了会,起初没应,直到徐正业勒令他,“说话!”
他才慢悠悠开口,“不难。”
“既然不难,为什么又要惹祸?”
“好办啊,”双腿交叠搭在床边,他仰躺着看向天花板,语调懒散,听上去漫不经心,“你再捐栋实验楼不就是了?”
电话那边沉默了数十秒。
徐正业忽然笑了一下,再次开口,已经不似之前那么激动,反倒很平静,“你该不会以为,每次我都会替你善后。”
徐曜面无表情,“我从没这样认为。”
“你最好是。”
“徐曜我告诉你,我现在给你打电话的每一分钟,都至少有一百美金在流失。”
“我不想因为操心你,浪费太多的时间。”
这种语气,徐曜听过太多次。
往往都是在徐正业打电话时出现,是对陌生人、对乙方,又或犯了错的下属,唯独不像是对家人。
严肃,疏离,近乎冷漠。
室内没开灯,只有窗外零星的亮光透进来,映在他晦暗不明的眸子里。
徐曜也笑了声,声音透着凉薄和嘲意,“既然如此,不耽误徐总的宝贵时间了。”
他直接挂断电话,关机。
室内恢复了安静,徐曜闭上眼,深吸一口气。
仿佛刚刚的电话,只是一场不愉快的梦境。
今晚风雪确实很大,树枝抽打冷风,发出簌簌的怪声。
有一瞬间,徐曜仿佛回到了小时候。
无数个这样的夜晚,他独自一人在家难以入眠。
窗外树影摇曳,他蹲坐在床头,一遍一遍地给父母打去电话,可听筒里只有阵阵忙音。
寒意似乎悄悄涌进了屋里,他像躺在皑皑白雪中,被冻僵了四肢,动弹不得。
也不知道就这样躺了多久,徐曜动了动手指,重新坐起来。
浴室里开了暖灯,水声响起。
雾气氤氲,热水从头上浇灌而下,四肢百骸才有所回暖。
后知后觉,手上忽然传来的阵阵痛感。
徐曜一把抹掉脸上的水痕,垂眼看去。骨骼分明的手背上,一道红色伤痕蜿蜒盘旋,触目惊心。
大概是挥拳头时没留意,在哪里擦伤了。
毕竟打架这种事,不可能只有一人受伤,另一人完好无损。
伤口上还有沐浴露残留,刺痛愈发明显。
所以,他也是会疼的。
只是无人在意。
徐曜嘲讽地扯了扯嘴角。
*
昨晚一场雪后,第二日温度骤减。
林尔雅特地给南依找了件厚毛衣换上,但刚出门,一股刺骨的冷风迎面扑来,还是有点扛不住。
南依不由紧了紧围巾。
所幸,为了方便她上学,林尔雅租的房子离学校很近,走个十几分钟便能到。
周遭人来人往,南依垂着头,步履匆匆。
快走到校门口时,她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她。
她转过头,便看到郭润雨朝这边跑来。
南依还在礼貌和他打招呼,“早上好。”
郭润雨却一把扯住她的书包,往学校里冲,“来不及解释了。”
“怎么了?”南依一脸茫然,整个人却被他拽着不得不小跑起来。
郭润雨面色凝重,难得这么严肃,“十万火急,昨晚那事儿闹大了,曜哥要被处分了。”
“啊?”南依错愕地睁圆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