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牲·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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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昙将那几张刚完成的画挂在架子上,不多时,便已销售一空。
闻人还真是受欢迎啊!
夜昙一边数金子一边感叹。
除了给画手的那份,剩下的也不算少了。
这赚钱方法,不比当赏金猎人还要舒服?
夜昙推开闻人的房门,想要和他谈谈卖画像分红的事情。
虽然是朋友,但生意嘛,亲兄弟都得明算账呢。
何况他还只是个损友。
进得门去,只见一袭紫衣的少典有琴正对着窗外的月亮叹气。
那侧脸,看得夜昙有点愣神。
她用手擦了擦眼睛。
还别说,这狐狸精不说话,不嬉皮笑脸的时候,是真的美。
“月下,有事吗?”见夜昙并不开口,少典有琴站起来,迎上夜昙。
他已经决定,不再用狐狸精教的那些花里胡哨的技巧了。
从头到尾,昙儿最想要的,是真心。
然而,夜昙并没有回应,还是盯着他发呆。
她觉得今夜的狐狸精看起来好像哪里不太一样。
好像……好像浑身上下突然就多了一些仙气。
可是,脸明明还是那张熟悉的脸啊。
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大概是三千威仪,悉皆清净。
戏文里说的那些神仙姿态,也不过如此了吧?
“月下?”
那厢,神君早已经疑惑地唤了夜昙好几声。
“啊?”夜昙打了个激灵,终于反应过来自己要与闻人商量什么。
她竟然看得忘了自己的来意。
夜昙摇了摇脑袋。
不会是没睡好吧?
要不然,她怎么会误将妖精看作神仙呢?
“哦,其实是这样的,我想在缤纷馆里卖你的画像。”虽然她卖都卖了,他不同意也得同意。
姑且通知他一下好了。
夜昙摸了摸剩得不是很多的良心,于是,那一点点愧疚也烟消云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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缤纷馆因为有了闻人那次献艺,生意那叫一个蒸蒸日上。
在夜昙的软磨硬泡之下,神君只能被迫答应转卖自己的肖像权。
如今,夜昙正到处让人画闻人的小相卖钱。
客人之中,也有不少人专门来缤纷馆,只为听闻人唱戏的。
大多数时候,他们都是不能得偿所愿的。
神君自那次被迫顶替别人唱戏之后,再也不想以闻人的身份在缤纷馆出现了。
谁知道他们还有什么等着他!
当然了,也是偶有拗不过夜昙,妥协的时候。
但是,生活并没有如神君设想的那样,变得更安静。
因为,他以辣目的身份待在缤纷馆的时候,几乎所有的客人都会将他当作闻人来看。
闻人那些忠实拥趸一致觉得辣目不过是闻人一时兴起的变装。
虽然看着像个野人,但野人也有属于野人的可爱嘛。
其中也不乏一些疯狂的女子,天天缠着辣目,请求他扮作闻人的样子。
而那些对闻人疑心的,不屑的,嗤之以鼻的,至多认为他是个有异装癖的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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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您的菜”,缤纷馆里,绿眉毛的小二正在给夜昙上菜。
“行,你放那吧。”夜昙拿起筷子,拨了拨眼前的什锦菜,有些兴趣缺缺。
不远处,几个着装鲜艳的女子正包围着辣目。
她们都是闻人有琴的追随者。
“我有事!”辣目神君也不多作解释,“让一让。”
尽管扮演辣目的时候,本来就不用说很多话,但这几天,光是说“不是”这两个字,他都已经说得倦了。
之所以不离开,是因为据他计算,在缤纷馆里,能见到娘子的时间是最多的。
若非如此,他根本不想多待。
夜昙看了两眼那些女子,对辣目投过去一个“你再坚持坚持”的神情。
总得等她吃完饭,才能帮他对付这些疯狂的女子吧。
夜昙用眼神暗示完万花丛中的辣目,又夹了口肉放进嘴里,然后低下头去。
此时,她手上正拿着一本绿封皮的册子。
这是她偶然在闻人的房间里发现的。
本也没什么,夜昙只是随手翻了翻。
里面的纸张都有些泛黄,像是一本历史悠远的花名册。
仔细一瞧,都是闻人的客人们。如今还有几个熟面孔,正缠着辣目不放呢。
夜昙边吃边看。
手上这一页写的是——
蝴蝶谷柳蓉。
眉如翠羽,肌如白雪。
腰如束素,齿如含贝。
写得真夸张,其实也就那样嘛!
下一页……
居然是个男的,而且还有些眼熟……不就是那个什么什么镖局的嘛?
啧,没眼看。
夜昙托着腮帮子,哗哗地翻着册子。
她一边翻白眼,一边用筷子夹了一片肉,放进了自己的嘴里,狠狠地嚼着。仿佛那肉就是那闻人妖精。
果然那日认为他像神仙都是自己的错觉。
妖孽真是害人不浅!
“琴郎该陪我!”身穿绿衣服的女郎嘟起了嘴。
“胡说!”说话的女子身穿黄衣,正是当初被杀人蜂蛰的那位月华楼的春溪姑娘,“恩公哪有时间陪你。”
她也是偶然间听姐妹提起了缤纷馆里的老板回来一事。
自己初来月华楼之时,也与这闻人有过一面之缘。只是世事纷扰,本来该是八百年前的往事,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只是,经姐妹们一提醒,她忽然想起来,自己被采花贼盯上那日,打跑了采花贼的黑衣侠客……虽然打扮不一样了,但那不就是闻人嘛!
这就是缘分了吧!
花魁娘子大为感动。
此刻,她正拉着辣目神君的手,一口一个恩公地叫着。
几位鲜妍明媚的女子明里暗里地争风吃醋。
辣目神君朝自家娘子投来求救的目光。
这都第几拨了啊!
夜昙的嘴里塞满了食物,像一只松鼠,心里把粉衣服的狐狸精咒了一通。
这些姑娘们……真不知道她们是怎么想的,就算那闻人的脸在兽界算得上出挑好了。
但这世上又不是只有这一个长得美的。
一个两个的,全都没点见识!
哼!
姑娘们的吵闹声,加之辣目投来的眼神,终于让夜昙忍无可忍。
她“啪”地将手上筷子往桌上一摔,冲进堪称七彩的花丛中,拉住辣目的袖子,暴力地将人往外拖。
“等等!”一红衣女子试图制止夜昙,“总得分个先来后到吧!”
“你哪里来的!排队!”
“琴郎是大家的!你怎么能独占呢!”
一个个阴阳怪气起来。
得,改来为难她了!
“排队是吧?”夜昙放开辣目的手,指了指缤纷馆的大门,“那去外面排队吧!”
“却是为何?”领头的红衣女子多少有些疑惑,“这里明明有地方排队啊!”
“想要和本姑娘单挑的话,就去外面排队。”夜昙抽出赤色魔鞭。
“……来就来!”
“对!谁怕谁!”
兽界的女子向来就不是好惹的。
“夜昙……”神君多少有点担心。
这女子打起架来,是另一种程度疯狂加恐怖。
“没事,瞧我的呗~”夜昙并不担心。
反正要论不讲武德,她也是专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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缤纷馆外,众女摆开架势。
“好了,你们谁先来?”夜昙望着眼前的七彩战队,开始活动筋骨。
事实上,这些兽女,虽然大部分都武功平平,但也有厉害的。
就比如那个穿红衣的,叫什么红鬟的,差点就划伤了她的脸。
不过,凭着她爹教的,还有师父给的秘籍,自己对付她们,还是绰绰有余的。
夜昙一个旋身,及时躲过了一波攻击。
她落地的时候还顺便甩了甩辫子,摆了个自觉潇洒的姿势。
作为女侠,她这动作简直完美!
“哼!”红鬟气得跺脚。但又奈何她不得,只能气鼓鼓地退下。
“下一个!”夜昙有点急着收工了。
和差不多一打的兽界猛女们较量过后,夜昙拍了拍手,收回了武器。
事实证明,兽族,总是最遵守大自然规则的那一拨。
即使成了精,争夺配偶的方式也还和小动物们一样,靠打架斗殴一决雌雄。
若换成是人族或是神族,不知道还得再磨磨唧唧多久呢!
夜昙感慨道。
打败了竞争对手,她正自信心爆棚,转身欲回缤纷馆喝口小酒,迎面撞上一人,却是辣目。
他方才自然是一直待在一旁观战。
“夜昙”,神君还沉浸在被自家娘子保护的感动中,“谢谢!”
还别说,霸道的昙儿真的就是在那彩虹战队中闪闪发光。
各种意义上的力压群芳。
他现在也想和闻人说一样的话。
果真是好特别,好喜欢。
“没事!以后你就安心地跟着本姑娘混吧,我……”夜昙稍一犹豫,又拍了拍辣目的肩,“免费罩着你!”
反正她的终极目标也是赚钱,壮大合欢宫,最后一统江湖,先收拢几个小弟总是没错的。
既然是她看中的小弟,又没什么钱,她就免费一次吧。
“等等!”见夜昙要走,神君赶紧叫住她。
“怎么,还有事?”追求者们不是都被打跑了吗?
“有东西,送你”,神君确实是盘算了好久,好容易遇到现在这个合适的时机。
“什么什么?”一听有礼物收,夜昙顿时开始两眼放光。
免费保护手下是一回事,手下孝敬自己,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这边”,辣目神君拉起夜昙的手,将她带进自己住的房间。
“哇!”夜昙望着满桌子衣服,瞪圆了眼睛,“你是发财了还是去做贼了?”她边惊讶边用手摸上那闪着光的衣料子。
这些衣服,一看就不会便宜。
“别人送的。”神君只是学着辣目的样子简单解释了一番。
桌上正是天后命令尚衣仙坊给夜昙制作的衣服,前几日送来的。
拿到衣服的时候,神君苦思冥想了半天。
到底用什么方式送她才好?
以闻人的身份送,她肯定不要。
若是以师父的身份送……也不是不成,但她都已经好久没去找没有情了。
夜昙最近不是在缤纷馆,就是在竹屋。怕是早把他这个师父忘得一干二净了,真是个小没良心的。
她怕是只有在缺钱的时候才会想起没有情吧!
对辣目倒是一如既往,好得很!这不,都不怀疑这衣服究竟是从哪里来的,马上就开开心心地收下了嘛!
神君心里突然开始泛酸。
自己吃自己醋的事情,大概也是习惯成自然的。
“好漂亮!好漂亮!”
夜昙还沉浸在衣服发出的炫光之中。她拿起一件紫色的,将脸埋进去深吸了一口气。
还香香的哎!
“哪个客人送的啊!”一看就很有品味么,“送你的人不会是想看你穿女装吧哈哈哈哈……”夜昙一边嘲笑辣目,一边拿起衣服往自己身上比,“怎么样,本姑娘好看吗?”
“好看!”辣目神君重重点头。
“还是你有眼光!”夜昙美滋滋的,的确完全忘记深思,为何这衣服全是她的尺寸。
毕竟她就把辣目当自家的傻瓜小弟看。
看着手上的紫衣服,夜昙突然又想起了闻人狐狸。
她的尾款还没结呢!
闻人那单,夜昙只拿到了一半的钱。因为缤纷馆的老板娘说,等她把闻人劝回来,任务才算全部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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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着绝对不能少赚一分钱的原则,夜昙继续回竹屋来当说客,结果被闻人狐狸精亲切地邀请手谈一局。
她的确喜欢下棋,也就顺口答应下来。
“闻人呐”,夜昙决定先和闻人妖精晓之以理:“哎,出来这么久,我都想回家了,你就不想回家吗?”
“回去哪里?”闻人神君有点愣。眼见渡情劫之事还没眉目呢,怎么能回天上。
“当然是回缤纷馆了!”只有这样她才能拿到余下的钱呀!
“我不想走”,原来她说的是缤纷馆啊。
闻人慢吞吞的语气让夜昙有些烦躁。
“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回缤纷馆?”夜昙放下手中黑子,不死心地问。
“月下为何一直执着于让闻人回去?”少典有琴跟着放下手中白子,开始明知故问。
刺客香堂的单子已经为她兑换了赏格,也就是母神那还有一半的费用没结清。
正是神君特意和霓虹说好了的,就为了钓住夜昙。
“我才要问你呢!”夜昙完全忘记自己正有求于人,声音又开始高了起来,“老板娘和我说了你的身世,你说你也并无其他亲朋好友,那缤纷馆不就是你家吗?你为何不想回去?”
“回去干什么呢?”
“回去赚钱啊!”夜昙答的理所当然。
又是钱!
她的脑袋里估计都塞满了金子。
怎么就不知道考虑一下别的!
“月下难道是觉得”,神君有些幽怨地开口,“闻人就该一辈子待在缤纷馆卖……笑侍人吗?”他故意按着夜昙的印象歪曲了一下闻人的职业,哀怨的眼神中还要带点凄婉可怜。
其实他之前在缤纷馆时,真的只是卖画、找人而已。
“呃……”夜昙有些心虚地别开了眼睛。
身为倡优伶人,卑贱犹如奴与婢,这她哪能不知道。
“……可是,那么多姑娘都愿意花重金请你去她们那做客,你为何一定要待在这个什么兰儿这里”,那玄铁她明明就已经帮他解开了呀!
“你是还有什么后顾之忧吗?还是有什么把柄在她手上?”
也不对啊,他这么渣,不像是会为了名声受制于人的。
“月下可知,兽界的欢场之人最终都是要从良的。”
闻人神君以扇掩面,导致夜昙看不清他的表情。
“即使是妖,也不可能长盛不衰,月华楼的花魁娘子早已经换过不止一轮了。”这点,他可没撒谎。
倒不如说,正因为是妖,一旦被恩客抛弃,才是最可怕的。
当初,闻人有琴也在兽界待了一年多,所见所闻,确也不少。
身为妖精,若美貌也留不住别人的时候,还能指望用什么来留住别人呢。
正是红颜未老恩先断。
“欸?妖精也与人一样吗?”这夜昙还是第一次听说,“可你不一样啊!”他显然是经得起时间的考验的,这不,时隔几十年,这些人还没忘记他,“我看他们对你可是热情似火呢!”还连带着给她和辣目都添了不少的麻烦呢!
哼!
“不过只是一时的新鲜罢了”,神君“啪”地合上手中折扇,“若是闻人日日都出现在缤纷馆内,不多时,他们便觉得在下其实与别人也并没有什么不同。”就如当初闻人去道歉时,那些姑娘的态度一般。
大家都是逢场作戏,或许也有若柳蓉这般入戏入得深些的,但大多都是寻一时欢乐而已。
“依月下所言,无非就是从一家换到另一家……至少兰儿,她乃有夫之妇,不常来这里。闻人大多数时候还是自由的。”
“……自由?你就没想过离开这里?”夜昙有些无语,都拿铁链绑着他了,居然还说什么自由,“我是说离开兽界,可以去看看其他地方啊!”
天地之大,总有一容身处,为何非要做一井底之蛙,受困于后宅之中呢?
不会是有受虐倾向吧?
完了,那没救了。
夜昙破天荒地为闻人感到了一丝丝惋惜。
“你不想回家,本姑娘倒是想回家了!”夜昙望着窗外斜月,小声嘟囔。
想也不用想,她爹……那肯定是好得很!
就是自己多日不见青葵姐姐,是真的好想好想她。
但若是这么回去,万一他们还要强迫她嫁人怎么办?
想到这里,夜昙顿时觉得心里有点不是滋味。
“算了,今天就下到这里吧!”夜昙将手中的棋子摔进棋盒中,“改日再来找你。”
“月下……”神君望着夜昙的背影,思索片刻,便从乾坤袋中拿出了万霞听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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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漠角。
嘲风正准备回房去歇息,不想万霞听音却突然冒起了光。
“我当是谁呢,原来是老八啊”,嘲风开口,便是戏谑的语调,“一切可好啊?小姨子追上了吗?”
“……”神君无言。
“哦,不用说了,一定是没有成功——吧?”嘲风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又要借助我的智慧了是吧?”
这嘲风还是一如既往的欠扁!他怎么会有这样的连襟!
“跟你说正经的”,神君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终于恢复了心平气和的语调,“青葵公主呢?”
“葵儿她接到附近村寨的委托,出门看诊去了。”他也是想葵儿想得什么事都不想干。
“……”居然这么不巧吗?“那没办法了,你若无事的话,快来兽界竹屋找我。”短短几句话,神君是句句嫌弃。
“到底什么事?”他还想在家等他们家葵儿回来好嘛!
“正经事”,神君淡定答道。
昙儿想他们了还不是正经事儿吗!
“等你来了再与你说。”
“行——你等着!”嘲风虽然嬉皮笑脸,但到底不敢不答应。
若真的耽误了什么正事,葵儿也不会放过他的。
“葵儿,我去兽界竹屋一趟。”
嘲风给青葵留下一张纸条,便匆匆出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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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夜昙花了一天才走出沙漠角。
嘲风只是花了片刻。
毕竟,他是沉渊恶煞嘛。
脚程自然不是小姨子可比的。
“找我什么事……”嘲风从竹屋的窗户处窜了进来,猛一抬头,便被一身紫的少典有琴震得退了一步。他默默地在心里算了算次序,犹豫着开口:“你是老十?”
“……”他现在虽然没办法揍得嘲风连“十”这个字都不认识,但总有一天他要让这沉渊恶煞老老实实唤他一声“大哥”。
神君暗下决心。
“是这样的,我们家昙儿想家了。”
“哦。”算小姨子还有点良心。嘲风顿觉老怀欣慰。
等等……
“就因为这?”嘲风不可置信地伸出手点了点自己,“你就连夜把我叫来这?”
哪有女儿想家,却让当爹的千里迢迢来看她的。
嘲风无语了片刻,终是妥协,“她人呢?”
“回家了”,他方才偷偷摸摸地跟着夜昙,确认她到家了才返回竹屋,“明日一早,你可去村东头的木屋找她。”
“切记不可凶她!”言罢,少典有琴还是有些不放心,“算了,今夜你且在竹屋休息,明日我陪你一起去。”
“……”既然如此,又何必连夜将他找来!
嘲风拔腿欲走。
“等等,你去哪儿?”神君试图叫住嘲风。
“谁要和你住在一起啊!我去缤纷馆开间房!”嘲风望了望满是粉色轻纱的房间,微微打了个寒颤。
他是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神族的审美真的太可怕了!
“……你以为我想和你住一起啊?”不住就不住,好像自己求着他住似的,“记得明日卯时来找我。”神君不忘对着嘲风的背影继续嘱咐。
片刻之后,沉渊恶煞早就已经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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嘲风按着记忆,走在大道上。
除了如缤纷馆、月华楼那般夜间营业的坊市外,夜半的街道,总体上都是静悄悄的。
破天荒的,嘲风并未用法术飞至自己跑过堂的缤纷馆。
这兽界,对他而言,也算是故地重游了。只是今夜,赏花赏月之人已换作了他。
要是葵儿在就完美了!
如此,沉渊恶煞的心情大为放松,全然没有注意到自己背后,有一巨大邪影正诡异地现于空无一人的大街之上,像一团乌云,聚聚散散,浓浓淡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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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
神君在竹屋等了许久,也没等到便宜连襟前来。
果然就不靠谱。
没法子,他只能去缤纷馆找人。
缤纷馆虽然夜里热闹,却并不做朝食生意。
清晨,当其他街坊逐渐有了人声后,缤纷馆周围的几条街却是清清冷冷的。
少典有琴大老远就看到一抹黑色趴在青灰色的砖石之上。
怎么,这沉渊恶煞都这般奔放的吗?说的“开房”,竟是作起天为盖,地为庐的做派。
就是天地颠倒罢了。
莫不是喝醉了?从房里发酒疯发到这里的?
神君心下震撼,停下脚步定了定神,复又上前。
他于嘲风身边蹲下身。
奇怪,这也没有酒气呀。
“嘲风!嘲风!醒醒!”神君拍了拍嘲风,对方毫无反应,又加了几分劲道,奈何他还是纹丝不动。
无奈,只能先将这尊恶煞搬回缤纷馆,再做区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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缤纷馆。
神君暂时将嘲风安置在了闻人房中的床上。
“嘲风!”凭他怎么叫,嘲风都没有一丝要醒的迹象。
“……”
待到为嘲风把了脉,少典有琴也没看出来这恶煞身上到底有什么问题。
也不知道他究竟是昏了多久。
像嘲风这样的法力高深者,迟迟不醒,必有缘由。很可能是中了什么法术。
只是法术一事,他现在没有法力,也不好判断。而且……这兽界,真的能有人可以重伤嘲风吗?即使是帝岚绝,用十成功力与嘲风对打,恐怕也不是他的对手。至于兽王,向来怕事,更是不会与嘲风为敌的。
谁会伤害他?谁又能真的伤到他?
少典有琴本想喂一颗丹药给嘲风。但是……他是沉渊族,吃他们神族的丹药,也不知道会不会就吃出毛病来。
少典有琴望着嘲风,心情复杂。
他本只是让嘲风来看看昙儿,谁知道竟然能出这事。
这该怎么交代呢?
“辣目!辣目!”楼下传来夜昙的叫声。
“我在这!”辣目神君赶紧下楼。
——————
“爹!”夜昙踏进闻人的房门,一眼就看到床榻上坐着的嘲风,直接惊地后退了几步。
她爹怎么会来这里?
她爹居然没直接来揍她?
她爹怎么会看起来眼神这么直愣愣的?
“你认识他?”少典有琴指了指嘲风。
他也有些震惊,才一会儿的功夫,嘲风居然就醒了!
看来应该不算很危险。
但看到他们,却是一点反应都没有。
“嗯……”夜昙点了点头,“这到底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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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说他一大早倒在缤纷馆附近,然后你就给抬回来了?”
“是。”辣目神君点了点头,看向夜昙,“你爹,怎么办?”
“我想想啊……”夜昙有些犹豫。
方才她在嘲风眼前一通挥手,还提了好几遍青葵的名字,他都不带给一点反应的。
要不是眼睛还睁着,还在喘气,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还活着。
“要不要,告诉你娘?”神君其实也有些犹豫。
仅凭把脉,他并不确定嘲风究竟是遭遇了什么。
只是,若告诉青葵公主,她怕是要担心坏了。
“不行不行!”夜昙显然也是在担心同样的事。
如果将这事告诉青葵姐姐,她怕是要当场急得晕过去。
还好,她老爹现在只是傻了,也不是死了。
总能有办法的。
且,从她的角度来看,老爹变得和辣目差不多傻的话,也没事吧?
从前,他就是太精明了。可能是连老天爷都看不过去了,才降下如此惩罚,让他嘎嘣一下就傻了。
毕竟,像辣目这般活着,也算不上是一件多让人恐惧的事情。
傻人有傻福。
事情发生地太突然,夜昙只得如此安慰自己,以便能够迅速地从惊惶中调整过来,好安心帮自家老爹诊治。
“辣目,你能帮我烧一桶洗澡水过来吗?”她老爹衣服上都是土,“我想先把他弄弄干净。”虽然这活原来都不是她做的,但现在,情势所迫,她也只能责无旁贷地上了。
“我来。”开玩笑,他怎么可能让自家娘子真的去服侍嘲风!
不待夜昙说什么,神君便抄起嘲风的手,将他搬进了内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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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给嘲风清洗,当着夜昙,作为辣目的自己也不好用清洁咒,少典有琴只能亲自去为他准备洗澡水。
去灶房烧完水,神君突然发现庭院地上的青砖有些近乎黑色的污渍,星星点点,一直通向柴房门边。
他放下手中的水桶,蹲下身,用手帕揩了一些污渍。
好像是血……
少典有琴皱了皱眉,收好手帕,又沿着那血迹走了几步。
推开柴房门,门内有几只死猫的尸体。
“辣目!”夜昙自二楼推开窗户,探出脑袋来,“好了吗?”
“就来了!”
无奈,神君只好先让负责清扫的小厮把庭院与柴房都打扫干净,自己则是赶紧提着桶上楼。
——————
辣目神君忙着往洗澡桶里倒水。
夜昙准备替坐在一边的嘲风脱衣服,手却猛地被拉住。
“我来!”
“哎呀,不用啦,喏”,夜昙朝浴桶嘟了嘟嘴,“你倒是帮我把他搬进去就行了!”
“不行!”
这绝对不行!
他们这关系得扭曲成什么样!
“有什么关系嘛!”本来就是她爹嘛!
“脱光了,不好搬。”辣目神君给出了一个非常正常,让夜昙完全无法反驳的理由。
“咦,你为什么要穿这么多啊?”夜昙坐在屏风后,死死盯着辣目瞧。先别说上下楼搬水有多吃力了,一大桶的热水,热气蒸腾,她离浴桶挺远的,还是热,直接就脱得只剩下件单衣。
“我……”神君不知自家娘子为何突然冒出这么一句。
“这样多热啊”,夜昙多少有点期待,绕过屏风,冷不防就走到辣目跟前了,直接伸出手去,“我来帮你脱!”
她一向很擅长突击的。
她直觉,辣目的身材应该挺有看头的。
吓得少典有琴赶紧用自己挡住浴桶里的嘲风。
非礼勿视呀!
但神君搞错了重点。
显然,夜昙对看自己爹沐浴毫无兴趣。
此时,她一双小手直扯着他衣襟,没几下就直接摸进里衣里。
神君到底是绷不住了,试图要拿开夜昙作乱的手。
“干嘛啊~”又没真的脱光,“你还害羞啊?”她都没害羞。
“我……不热!”碍于辣目在夜昙心中的印象,神君也不好说得太多,只能继续一个个往外蹦字。
这是不把他当外人呢,还是不把他当男人?
神君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该感到欣喜还是忧愁。
“哎呀~别害羞嘛~”夜昙并不想放过这个机会,继续对着辣目上下其手中。
此刻,二人正陷入一段漫长的攻防战。
谁能来告诉他,这种煎熬到底要到什么时候才会结束啊!?
“别!”
“住手!”
神君艰难出声。
“哎呀,我知道~别住手嘛~~”夜昙调戏人调戏得正开心。
“你,先出去”,辣目神君以手指门。
当然了,如果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的话,他也想和娘子亲近一下。
可惜不是啊!
嘲风还在呢!
眼睛还直愣愣地盯着这边看。
“哎呀,人家也想帮忙呀!”
“出去!”
她在的话,只能越帮越忙好嘛。
这澡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洗好了。
“好好好,别激动!”见闹得差不多了,夜昙便也见好就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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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乎,辣目神君的日常任务又多了一样。
他不仅要在缤纷馆里跑堂,还不得不照顾嘲风。
总不可能让昙儿去照顾嘲风。
至于青葵公主那边,夜昙的决定是先瞒着。
少典有琴思来想去,也只能答应。
是他让嘲风过来的,现在嘲风变成了这个样子,他要如何面对青葵公主?
可是……纸到底是包不住火的。
“哎……”
神君一边扫地,一边叹气。
远处的嘲风恍若未觉,正玩着酒桌上摆好的餐具。
“哐当——”盘子又摔了一叠。
“公子,你也管管那小子啊!”小绿开始抱怨,“这都摔多少盘子了!”
“……知道了,我来收拾。”
少典有琴只好先去清扫那一地碎片。
嘲风还坐在那里对着他傻笑。
“……”
神君不由开始反思,自己身为辣目的时候,是不是也经常露出如此傻样?
即便如此,当时娘子还能不离不弃……
神君顿时又被深深感动到了。
只是感动归感动,扫还得继续扫。
现在,嘲风好歹是名义上的老丈人,到底该拿他怎么办啊……
“哗啦——”嘲风随手抽出了垫着的桌布。
“……”
他的工作量莫名又增加了不少。
——————
正在神君左右为难之时,霓虹回来了。
“有琴?”天后刚踏进缤纷馆大门,就被这巨大的响动惊了。
缤纷馆素来以雅致闻名,这是怎么了?
“母神!”神君赶紧扔了扫帚,迎了上去。
终于有人可以商量了!
只是,一番查探过后,天后也是一筹莫展。
“母神,昙儿的意思是,先别将此事告之青葵公主,怕她担心”,这他也赞同。
人族的医术也是神族教授的。
他没看出端倪来,母神也没看出症结,告诉青葵公主,她也帮不上忙,反而要担心。
不过……
“我们要不要将此事告知雪妃?”
“还是派人去沉渊知会一声吧。”
霓虹自然明白做母亲的心。
“本宫这就召天界的医官前来诊治。”
比起他们,医官肯定更专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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缤纷馆雅间。
雪倾心、谷海潮,还有神族的医官纷纷围拢在嘲风周围。
“医官”,雪倾心稳了稳心神,询问道:“风儿他如何了啊?”
他体内的浊气明明是够的,也没受什么伤。
雪倾心百思不得其解,只好求助神族医官。
沉渊是没有什么像样的医官的。禁医令固然解开了,但沉渊也只有青葵的储妃医馆,青葵就是医术最高超的那个。
“回雪妃,依小仙看来,三殿下颇像是患了离魂之症。小仙还得回去查阅典籍,方能确定。”
九重天上的医官也并不能肯定。毕竟,沉渊族和神族的体质差异,那可是比人族和兽族还要大。
离魂之症,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的治疗办法。
要不就把魂找回来,要不就等着魂自己慢慢再长出来。
事关两族,而他只是个小小医官,不敢当场下论断。
“风儿……”雪倾心回头望着嘲风。
嘲风还是一脸傻样,眼神呆滞。
“哎……”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雪妃,你也别太担心了”,霓虹尝试安慰雪倾心。
“风儿这孩子,从小就心思重”,雪倾心露出一个苦笑,“两千余年来,风儿一直都在谋求着储君之位,也算是机关算尽,步步为营。”她当然知道,嘲风这么做,是为了自己,为了母族之仇。
那时候,她不是不知道嘲风在背后使的那些手段,也不止一次地劝过他。
争储一事,步步惊心,一个不小心,就会死于非命。没有哪个母亲会愿意看着自己的儿子身处险境的。况且,她就这么一个儿子。
后来,他为了青葵放弃了争储。
可惜,没几天平静的日子……
雪倾心到底是历经世事,没那么容易崩溃。
灭族之仇,厉王的冷落,王后的打压,最后是四界的追杀,足以让她处变不惊了。
事情都已经这样了,担心也没有用。
“就让风儿好好休息吧。”雪倾心叹道。
心疼之余,她倒也和夜昙的心境有些像。
敖岸之山,有兽焉,其状如白鹿而四角,名曰夫诸,见则其邑大水。
他们夫诸一族,温柔洁净,喜欢四处角戏,却不爱与人争斗。
与其如此费心筹谋,不如放下一切。
雪倾心的内心,远比外表看上去要强大,这也是她为何能放下灭族之恨的原因。
谷海潮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家大人,多聪明一人呢!可能真是平日里太没下限,这回老天爷罚他,居然嘎嘣一下傻了。
“雪妃,不如我们先将大人带回沉渊?”谷海潮提议道。
“不走!”谁知嘲风破天荒地激动起来,“我的鞭子呢?”他突然状似疯癫地开始找魔鞭。
一时间,房间中浊气流转,谷海潮和雪倾心都不能靠近。
“三殿下现下不易激动。”等少典有琴用法宝制服了嘲风后,医官才敢靠近。
“他为何突然激动啊?”雪倾心有些不解。
“可能是雪妃您身上的浊气刺激了三殿下”,医官思索片刻,有了判断,“故而他会突然狂躁。”
“……神族清气都没让我家大人发狂”,谷海潮质疑道,“缘何浊气就会刺激他?”
“想来是清气可使人安宁,而浊气只会激发暴虐之性。”医官到底是神族的,自然站在自己的立场考虑问题,“浊气相激,三殿下心魂不稳,故而会突然暴躁。依小仙看,雪妃您还是不要过于靠近为好。”
“那……好吧。”
无奈,雪倾心只能与谷海潮他们只能在缤纷馆附近的花间客栈里住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