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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将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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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柔被送到军医营的时候,整个人像是在血海里泡过一遍似的,无声无息地躺在那里,呼吸微弱。

“阿柔!”

有人匆忙赶了过来——是戚思彦、司言还有李晁奚他们。

戚思彦眼眶通红,看着躺在床上浑身是血的幼妹,只觉得心脏像被人紧紧攥住一样疼。司言同样是又着急又心疼,恨不能代她承受所有的伤。

傅昭带着几个大夫闻讯而至,见到浑身浴血的人儿,心头大惊,随即凛声说道:“烦请诸位先在外面静候片刻,傅昭这就为戚副尉疗伤。”

几人依言而出。

房门阖上,廊前寂寞无声。

戚思彦后知后觉地感到腿软,胸口发闷,扶着柱子缓缓坐下。

司言见状蹲了下来,觑着他发白的脸色,有些担忧,“戚二哥,没事吧?”

戚思彦疲惫地摇了摇头。

李晁奚见状,命人去搬了把椅子来。

“多谢陛下……”戚思彦被人扶着坐下,声音很轻。

“阿柔她……吉人自有天相,定当能够逢凶化吉,挺过这一遭。”李晁奚思索片刻,终是劝道。

“那就承蒙陛下吉言了。”戚思彦笑容有些苦涩。

李晁奚对身边亲信下令道:“云飏,你和戚少卿在这里守着,有什么事第一时间告诉朕。”

云飏应道:“是。”

说罢,他又将视线转向一旁失魂落魄的司言,“你先跟朕走吧。”

司言回过神来,张了张口,目光落在紧闭的房门上,似有不舍。

李晁奚有些无奈地道:“阿言。”

“陛下,我……”

“你留在这里也是无用。”李晁奚冷静地说道,“只是赢下这一场仗而已,长祈城的危机可还没过去呢。”

“陛下教训的是。”司言垂着眼眸说道。

“听话,跟朕走。”李晁奚率先迈开步伐,示意他跟上。

李晁奚带着司言回到了主将营,“阿言,坐。”

司言依言坐下,但明显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陛下,可有要事吩咐?”

李晁奚看着他,“倒也没什么特别的事,只是稍后须得将东城门的战况同步给其余几位将领,这些不用朕说,朕知道你已安排妥当。”

司言抿了抿唇,“是。”

李晁奚叹了口气,“阿言,我知道你心里头记挂着阿柔。可戚少卿是阿柔的兄长,守在那里名正言顺。若你我都抛下军务不管,就去候着一个人,那成什么样子了?”

“我明白……”司言深吸一口气,攥紧了拳头。

“你是关心则切,朕知道。”李晁奚放缓了语气,“只是阿柔拼上性命为我守城军搏来转机,切不能就这样白白浪费掉。”

这次反击,守城军打了叛军一个措手不及。而出城迎敌的将领戚雪柔,虽是一介女子,却于万军之前而不惧,手握长剑、血刃敌军、宛如战神,在此一战中大获全胜,功绩可彪炳千秋。

叛军遭到重创,兵力骤然折损,在短时间内是没法像前几日那样频繁骚扰进犯了,这也为长祈城赢得了一丝喘息之机。

“若你不愿阿柔的苦心白费,现在就给朕打起精神来,好好做你该做的事。”李晁奚说道,“待你行完应尽之责,你要去看她,朕绝对不会拦你。”

司言站起身来,向他行了一礼,说道:“司言这就去。”

司言离开之后,李晁奚看着桌上成山的军报,再次叹了口气。他眼下乌青,面色泛白,显然也是许多个日夜没睡过好觉了。

他身为一国之君,又是一军之主将,即便再苦再难,也不好在人前轻易显露出出疲色来。

李晁奚不禁自嘲一笑——还未曾享过当皇帝的好,便已尝尽了当皇帝的苦,做到他这个份上,可是有够好笑的。

鼓舞士气的话都是说给手下人的,李晁奚作为将领,必须要想到战局走向的万般可能,也要尽早做好最坏的打算。

反击一战是打赢了,可阿柔却受了重伤,如今生死未卜,即便是保下一条性命,只怕也没那么容易恢复。

仅仅一战,便要折损掉如此得力的一名部将,代价未免太过沉重。更何况,反击的机会并不容易找。全军上下不眠不休,严阵以待,也仅仅只抓住了这么一次机会。

而薛重山这次吃了这么大一个亏,之后定会更加严防死守、不露破绽。

如若再等不到援军,长祈城怕是真的要危险了……

李晁奚一向不习惯将左右胜负的关键交由他人,但一个人的力量终究是有限的。

他这辈子做过许多冒险的决定,成则一步登天,败则满盘皆输。

迄今为止,他还从未赌输过。

但愿这次,长祈城也能够逢凶化吉,度过此劫。

……

阿柔醒来时,已是三日后的夜晚。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看到自己被安置在一处空房间。

阿柔稍微动了动,先确认自己没有缺胳膊少腿,稍稍松了一口气,随即尝试着坐起身来。只是刚动了动,就觉得浑身上下像被碾过一样疼。

“小姐,你醒了!”明珠听到动静,赶紧跑了过来,“小姐莫要乱动,我去寻傅公子去。”

阿柔很听话地没再动,躺在原处。

没过一会儿,傅昭闻讯而至,跟在其后的还有戚思彦。

“阿柔,你醒了,感觉怎么样?”戚思彦跪坐在床边,眼眸之中全是心疼之色。

阿柔张了张口,才发觉自己现在说气话会牵连着伤口作痛。她勉强而断断续续地道:“我……还好……城门……”

戚思彦知道她想问什么,直接开口回答道:“城门一战胜了,你安心养伤吧。”

阿柔点了点头。

傅昭上前去,道了一声“冒犯”,检查了一番她的伤势,又把了脉,神色总算舒展开来,“戚副尉底子好,恢复得也好,接下来安心养伤便是。”

戚思彦微微颔首,“有劳了。”

傅昭又叮嘱了几句,便先行离开。

戚思彦转而看向阿柔,哄劝道:“阿柔好好养伤,后面的事就交给我们,好不好?”

“嗯……”阿柔轻声回应。

阿柔知道,长祈城能坚持到现在,非她一人之功。留守在长祈城的每一个人都为击溃叛军、平定战乱做好了死的准备。即便她现在倒下,暂时告别战场,也会有人顶上她的位置,奋战至最后一刻。

有道是尽人事,听天命。她已付出了自己所能做到的所有,无愧于心。

戚思彦陪她待了一会儿,也离开了。

明珠见状,端了伤药和纱布过来,“三小姐,我帮你换药。”

明珠自幼便在京城长大,从未像现在这样直视鲜血淋漓的伤口,不由自主地有点发怵。即便如此,她还是尽力克服内心的恐惧,小心翼翼地帮阿柔换了药。

阿柔看着明珠因为害怕而有些发白的脸色,感谢地道:“多谢,明珠。”

明珠摇了摇头,“这是我该做的。”

阿柔缓过一阵,觉得嗓子舒服了些,说起话来没有刚才那么难受了,便问道:“你可知外面情况如何?”

明珠思忖片刻,回道:“明珠不是很懂打仗的事,只是听二公子和陛下说过,长祈援军将至,叛军却不愿放弃攻城的机会,打得比前些日子更猛了,似有背水一战的势头。”

阿柔闻言,陷入思考。

算着时日,援军是该到了。

叛军筹谋多年,好不容易打到长祈城,离夺取皇权仅仅只差一步之遥。若在此处退缩,等到各处边军回防长祈,叛军的处境就岌岌可危了。

云洛和薛重山一定比他们更急,选择背水一战,也在情理之中。

相比之下,守城军兵力太少,面对叛军强势骚扰,几乎没什么轮休的机会,早已疲惫不堪。阿柔带兵打出去了一次,虽然得到了些许喘息的机会,但长祈的窘境却难以发生翻天覆地的转变。

其实这场仗打到现在,胜算已经基本向长祈这边倾斜了。只要能撑过最后最猛的攻势,便可守得云开。

可在所有人都已相当疲惫的情形之下,究竟能否撑过最后的攻势呢?

阿柔不免有些焦灼。

只是眼下,她躺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明珠又没法告诉她前线的最新情况,只能干着急。

大概也只有等司言来了,才能从他口中得知战局如何了。

“司言来过吗?”阿柔问。

“三小姐还没醒的时候,司公子来过几趟。”

“这样啊。”阿柔若有所思。

司言许是在忙别的事,等他什么时候来了再问吧。

阿柔这样想着。

过了一会儿,军医营送了汤药来。阿柔喝过药后有些犯困,一直到睡着了也没见到司言。

一直到第二日午后,阿柔实在是等不下去了,决定亲自去一趟主将营。明珠劝了半天也没能劝动她,只好扶着她去。

及至主将营,戚思彦和李晁奚都在。

戚思彦慌忙站起身去搀她,“阿柔怎么跑出来了,不是让你好好养伤吗?”

阿柔身上到处都缠着纱布,几乎没有一块完好无损的地方。她被七手八脚地扶着坐在椅子上,坐定之后缓了缓,说道:“我在屋里躺着,什么都不知道,心里没底。”

戚思彦有些无奈,终是没再说什么。

阿柔在前方不断传回的战报中得知,东城门再次开战,宁长衫宁将军亲自带兵出城迎击,此时正是焦灼之时。

而她坐在主将营,总算也体会了一把守在后方心惊肉跳的感觉。

只是阿柔依旧没看到司言的身影。指挥故渊门弟子行于四方城门,为陛下传递战报之人,也不再是司言,而是他的师兄宋岳之。

阿柔愣了愣,向身边的戚思彦问道:“二哥,你见过司言吗?”

戚思彦看向她,神情有些复杂。

阿柔直觉有些不对劲,又问:“二哥?”

戚思彦叹了口气,终是说道:“司言他……现在在东城门……宁将军的队伍里。”

“啊?!”

李晁奚坐在主位之上,遥遥地道:“阿柔,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有很多疑惑。但去东城门参战,是阿言他自己的意愿。”

“是吗……”出人意料的,阿柔没再说什么,只是应道,“我知道了。”

阿柔微微垂眸,攥紧了拳头。

戚思彦有些担忧,伸出手抚了抚她的后背。

阿柔低声说道:“没事的,二哥,我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做。”

她当然明白司言为什么要选择跟随宁将军出城迎敌。

就像当初在西北宛阳城,他本可以对边境一战置身事外,却依旧义无反顾地站在城门前,以血肉之躯为西北铁骑杀出一条回家的通路。

而现在亦是如此。

看到阿柔浑身是血地被人从城门抬回来的时候,司言不愿意再躲在她的身后。

……

司言自小便活在师父的殷切希望中。

为了将他推上至尊之位,师父授他武学技巧,又寻人教他政史策论。司言幼时没有玩乐,只有无穷无尽的学习。

至于兵书,他也读过许多,但却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像现在这样,作为将士,亲身面对刀剑无眼的战场。

长祈城,东城门。两军对峙,斗争一触即发。

主将号令一下,众将立刻义无反顾地跟随着向前厮杀而去。

一瞬间尘烟弥漫,血洒郊野。

天地浩荡,人在其中显得如此渺小。

混乱的战争之中,人命又是如此轻贱,如此脆弱,如此微不足道。

这场战争的规模,远比一个月前的宛阳之战更加恢弘。司言置身其中,深深地感受到己身微薄。

身边不断有人倒下,不断有人死去,又不断有人挣扎着站起来,继续将刀剑挥向敌军。

一开始,司言的头脑还能做出清晰的判断,知道该如何规避从四面八方劈砍而来的攻势。但随着身上的伤痕越来越多,参战的时间越来越久,他逐渐感觉到呼吸不畅,头晕眼花。

这样漫长而看不到尽头的折磨,阿柔也曾受过一次。

也许只有将阿柔走过的路再走一遍,司言才能真正原谅当初那个一味自保、危难时刻又不能陪在阿柔身边的自己。

战争就像一头凶恶的巨兽,撕开城池最表层的光鲜,将这片领域之内的每一个人都蚕食殆尽。

直到日光散落,月色渐起之时,司言依旧仗剑苦苦支撑,即便浑身浴血、伤痕累累,也不甘心在此处倒下。

“我们之前总说,等一切事了,要做许多事情。我想,也许此战,便是终结了。”

阿柔曾说过的话萦绕在耳边。

是啊,待到平定叛乱,李晁奚的皇位将再无人可以撼动,届时便会依照约定重审天曜年间发生的大大小小的冤案,还他故渊门七十一名弟子的清白。

而后,他便可事了拂衣去①,再不管这繁琐纠结的俗事,与心上之人做一对眷侣,一同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②。

那样的日子,多好。

所以现在,他绝不会让自己殒命于此。

正是这般纯粹的想法,支撑着他熬过了漫长的厮杀。

而就在守城军将要力竭之时,远方黑夜之中突然出现了熊熊火光。

那火光十足耀眼,映得漆黑夜色也如白日一般明亮。司言被这突兀的暖色吸引,有一瞬的怔愣,理智陡然回笼,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起火的方向,正是叛军驻扎的大营。

援军终于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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