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童发现聚腐器的情绪不大对。

灵识里属于小濯的那团耀眼青色团气在闪烁。

之前提过，代表活物的气团只有在情绪激动、遇到生命危险亦或是感到痛苦时才会闪烁，通常正面能量会使气团变大，负面能量会使气团变小。

代表聚腐器的气团微微涨大后飞速缩小。

送礼物还能把人送抑郁？

洛老师忍不住凑到门边，良好的视力恰好看见不远处太阳花般摇曳生辉的笑容。

不是常见的那种嘴角勾起、微不可见的浅笑，而是眉眼乖顺微弯，嘴角轻张荡开生动的弧度那种清晰显眼的笑。

他愣住了，小濯从未流露过如此灿烂的笑容。

闭上眼睛，灵识里依旧是紧缩的气团。

几次三番后，洛老师不禁怀疑——灵识在人间产生了不为人知的变异。

他静默片刻，径直走向屋内唯一动弹不得的病患，伸出魔爪往人家刚缝好线的伤口上狠狠一按。

随着一声痛呼，灵识里属于刘成安的气团紧紧蜷缩。

很好，灵识没问题。

那小屁孩怎么回事，一边笑容满面一边内心悲伤？

他才八岁就有如此割据的情感？精神分裂双相情感障碍……洛童脑子闪过无数近来恶补的医学知识，看来还得给小濯进行心理疏导，人类幼崽比想象中还要脆皮敏感。

床上冷汗直冒的刘成安咬牙切齿：“洛先生，你这是做什么？不要告诉我你是故意的！！”

洛童举起双手，毫无诚意地道歉：“不好意思刘先生，刚才突然腿软，没有压疼你吧，实在对不起，需要我帮你重新缝合吗？唐医生夸过我手艺不错哦。”

语气矫揉造作无辜至极，半点歉意都不带的。

“不、用、了。下、次、走、路、小、心、点！！！”

“好的，刘先生，我尽量保证没有下次。”

*

洛童翻书的手略显缓慢，竖起耳朵听动静，余光时刻观察医疗室里奔波打扫的小濯。

小孩分裂的精神状态委实让洛老师不敢掉以轻心。

他现在好比用胶水勉强拼凑起来的瓷器，乍一眼看没问题，靠近细察，内里全是密密麻麻破碎的纹路，经不起外界任何推敲。

直觉告诉洛童，再不干预恐怕来不及。

灵修们向来十分相信自己的直觉，那是修道过程中可遇不可求的微妙天意。

小濯这孩子执拗又懂事，默默用自己的方式笨拙地回馈所有善意。除了不爱讲话吃饭外，无任何异常，要不是唐可送礼让他露出端倪，洛老师还真察觉不到幼崽的心理问题。

认真思索，能让小濯产生割裂心理的唯有身负腐气这件事。

小濯不仅知道腐气还能利用腐气，他将自己归类到丧尸阵营，却渴望生活在人类世界。

小孩子的认知是构建在客观认知上的自身认知，带有幻想色彩。若是自身认知与客观认知之间有巨大的鸿沟，即幻想与现实之间有巨大的差距，他们便容易陷入强烈不安中。

正常小孩遇到解决不了的矛盾通常会寻求外界帮助，在成年人引导下克服困难，然后意识到矛盾并没有他们想象中那般强大不可解决，这部分经验会构建新的认知，引领他们今后解决类似的问题。

而无法从外界获取帮助的小孩则会逼迫自己想象，其中意志力坚强的会设定一个目标，并假定自己达成目标后就有解决问题的能力。

洛老师认为小濯在人类世界中接收到客观信息“人类讨厌丧尸、丧尸是反派”与自我认知中“我是丧尸”自相矛盾，才会让他产生分裂心理，并且以他的性格很有可能还设立了“目标”无意识进行自救行动。

若能搞清楚小濯转变成丧尸的始末，也许能从源头解决心理问题。

显然这个答案没法从闷葫芦似的小濯那里直接得知。

洛童第一反应是去询问小濯的母亲琴长红。作为和聚腐器相处时间最长的人类，她对聚腐器的了解应该最深。

行动派的尸族翌日便采取行动。

正值上午时分，男女老少都出去做工赚积分，唯有琴长红在家，她大门敞开，似乎在等谁。

洛童敲了三下门，对上女人吃惊的目光。

在家休养了几个月，琴长红身子骨与来时形成鲜明对比，眉梢眼眸透露着藏不住的幸福，听闻她最近和基地里一个男人好上了，两人如胶似漆。

八卦的来源当然是贺飞兰。

便宜小弟自打医疗室送饭后，不知从哪个犄角旮旯打听到什么，固执地认为洛神看中了琴长红，只是碍于情面不好开口，才曲线救国从小濯入手，于是自诩聪明的他经常鸡贼地更新没用的消息。

虽然八卦错了对象，但好歹让洛童知晓小濯母亲反复无常的原因。

原来如此，有了新对象才会急于出手小宝藏。

琴长红很快反应过来，探出头张望，洛童明白她的意图，解释道：“放心，没有人知道我来过。”

女人长吁一口气，重归平静，施施然往床上坐，迟疑又笃定地开口：“你是小濯的……爸爸吧。”

兜帽下的眉头上挑，这个说法怪新鲜，琴长红作为小濯的母亲，怎会不知道孩子的生父是谁？

顿时，不可思议的猜测涌上心头。

琴长红接下来的话果然印证了他的猜想。

她说：“别不承认，外面都说你是来带我们娘俩走的。但你我都清楚，在此之前我们压根不认识。我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狠心将小孩丢到荒郊野外的丧尸群里，但你不要的孩子我捡回来就是我的。”

“我拼去半条命将他从丧尸堆里拉出来！也是我！用自己的身体换取粮食让我们娘俩苟活至今！”

“你凭什么，凭什么在日子变得安稳之后堂而皇之地出现，我告诉你，想将小濯从我身边抢走！没门！小濯永远只能是我的孩子！”

琴长红越讲越激动。

原来是个心肠柔软守护者，路边捡来的孩子说带就带；比想象中勇敢，面对高大威猛的孩子亲身父亲该争就争，绝不低头。

也是，能在末日养活小孩的女人又有哪个没点本事。

弱小又强大。

尸族对这位女性养母的印象直线上升。

他难得软下语气，温声道：“你做得很棒，辛苦了。”

回程路上，洛童梳理着方才获得的消息。

八个月前琴长红失去相依为命的孩子，整个人萌生死志，正打算与丧尸同归于尽，却在丧尸堆中看见了和自己死去孩子差不多大的小濯。

失去幼崽的母亲无法接受同样的事情再次发生。

她像个超人一样迸发出连自己都不敢想象的力量，竟凭借单薄的身子骨单枪匹马从丧尸堆里救出了那名小孩。

此后，她给他取自己儿子的小名——小濯，希望他能成为自己儿子生命的延续。

一个女人带着拖油瓶，日子本该更难。但或许有了生的希望，琴长红反而觉得日子更好过了些，他们靠着街边商铺遗留的物资一路走走停停，最终来到了娱乐.城附近。

她在里面谋生，直到生了大病。主管压根不会在她们身上浪费医疗资源，很快她像扔垃圾一样被抛弃到地下室。

再之后的事洛童都有参与。

如此听来小濯在遇到琴长红之前就已经是丧尸了。

琴长红天真地以为有了希望日子才比以往轻松，怎么可能？不用想都知道小聚腐器吓退了其他丧尸，才让他们一路有惊无险到达娱乐.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