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雅和穆枭听到铁面来报此讯,登时对看一眼,彼此犹疑。
只见铁面身后,走来一人,此人身着银白绸缎的便衣,脚踩同色水波纹案的锦靴,披着灰黑色的连帽斗篷,一双上挑凤眼极具攻击性,与面中柔善之态截然不同。
苏雅自知这是有人冒充她身份,一眼便看出端倪。她亦知道,穆枭虽见她总是在视线不清之处,且半面红疮,但她的眉眼与此女分外不同,她对穆枭也有份信心。可转眸间穆枭反应,却看他双眼直直地盯着这个女人,分外地感兴趣。
“苏小姐,好久不见。”假无璧持化羽剑作拜,面对苏雅泰然自若。
苏雅犹豫片刻,屈膝笑答:“无璧消失多日,遍访名医,今日得见,真是脸伤痊愈,再无疤痕了。”
穆枭亦顺着苏雅之言,赞美道:“从前见师姐总是以面具遮面,竟不知师姐竞是如此荣光,真让子枭看之入迷。”
苏雅听穆枭谬赞,脸色暗了下去,转眼再见假无璧,却见她害羞垂眸,二人眼光流转,着实像着彼此有情,眨眼间胃里好似起了翻涌,引得她想作呕。
更是见到假无璧举着化羽剑朝她礼拜,心内一阵厌恶,却不得已强装笑容,又说:“今日难得团聚,我定好好备上一桌水酒为你接风洗尘。”
说罢,作礼辞去,领着柳曲梨云去后院厨房安排。
晚间酒席之上,无璧与穆枭聊尽江湖之事,有苏雅听过的经历的,亦有她从未听闻的,但不论是何,她都不能发表任何看法。
毕竟,她只是一位久居深闺的小姐,对这些份外之事,不该有所见地。
穆枭举杯,与假无璧多有谈笑,举杯相敬,“师姐果然是云游四海之侠女。见多识广之处,子枭远远不敌。”
假无璧亦是相谈甚欢,嘴角从未下来过,反而与穆枭愈来愈亲昵,将手掌覆在其上,“师弟纵横沙场,虽也算看遍万水千山,但行军之严谨与游历之放松,乃是全然不同的心境。”
穆枭却不挣扎,顺其自然,还与人应诺:“待到万事了结,我便卸甲归隐,与师姐浩瀚江湖如何?”
“甚好!倒是我们聊得火热,偏偏将苏小姐晾在了一边了。”假无璧转眸看向苏雅,语气略有歉意,面上却神气非常,“夫人千万别介意呀。”
苏雅一双冷目,审视二人,皮笑肉不笑说道:“无璧行侠仗义多年,你们又有同门之谊,言行投机本是意料之内。我岂会介意。”
说罢,又笑着为他们两位斟酒,面上是隐藏得甚好,心里头早已将这两人千刀万剐无数遍了。
本是佳肴美酒圆月如盘的好日子,偏生这一顿饭苏雅吃得食不知味,更是气愤度日如年不得抽身。
好不容易熬至散席,穆枭却又有吩咐:“师姐难得来穆府做客,我想好生招待。”
苏雅见穆枭神采飞扬期待不已的模样,心中无语颇多,但一一忍下,依旧笑着向梨云同铁面吩咐:“府中前后院空房颇多,一会你们带着无璧去挑挑,看她愿意住哪。”
完毕,又是朝着二人礼貌欠身,说道:“身子有些不爽快,我先回房休息了。”
穆枭并不相送,只转身邀请假无璧入厅中,又是另一番笑颜。
苏雅回身唯剩失望与无语。
柳曲嘟囔了一路,“想来也是个喜新厌旧的臭男人!小姐不必为他伤心!”
苏雅摸不做声,只闷声回房。
梨云不多久也回来,同柳曲一般,都是愠色,闷声向苏雅回报:“那女的,选了前院书房旁的偏房。”
苏雅自嘲般笑着摇了摇头,与她们说道:“有道是家贼难防,此夜开始,你俩同我睡一屋,就在外间挤挤。”
梨云忽的问了一句:“那将军是否会有危险?”
苏雅哼笑,无情说道:“他最好有事,这样我成了寡妇,就可以彻底离了这鬼地方!”
嘴上虽是这么说,但心里内疚不已,若不是她弄丢了化羽剑,又被伤了右掌,哪能让贼人钻了空子舞到穆府装神弄鬼演这么一出戏让她心烦。
沉了心思,到底担心穆枭中了美人计一命呜呼,便派了梨云去给穆枭带了口信,说是:白日给的伤药怕用错了的方法,还请将军过去,亲自说明。
又支了柳曲,让她陪着铁心将离她最近的一处耳房收拾出来。
穆枭在书房听梨云的传话,方知是苏雅担心他安危,左不过寻个单独见面的理由。
便放下书籍,笑对假无璧说道:“我家夫人倒在医药之事上有些愚笨。师姐早些歇息便是。”
遂与梨云同去,路过铁心时,见他新抱了枕头被褥往后院去,问道:“你这是作甚?”
铁心只乐呵呵答道:“到底说女人都是用醋浸过的,平时咱们府里独夫人绝美,今儿无璧终于现身,倒让夫人吃醋了!”
铁心这头话音刚落,脑后就重重地挨了柳曲一个巴掌,听见她嗔道:“就知道混说!改日来夫人撕了你的嘴!”
柳曲皱着眉头气不过地快步走去,继续往耳房添置。
铁心摸着后脑勺同人讪笑,怯怯地与梨云又说:“好姑娘,这话可别跟夫人讲,我就是目不识,嘴里没个把守的。”
梨云捂嘴一笑不理铁心,只同穆枭解释道:“原是夫人想着,一则,眼看入冬天气陡寒,前院的卧房渐渐不堪睡了,虽知将军铁骨,但不好叫人误会是夫人不知体贴;二则,将军如今同夫人没了嫌隙,到底后院才是居住安寝的正所,俩人于情于理也不好太过生疏留人话柄;三则,今日府中来了女客,夫人倒有一句话要同将军交代呢。”
穆枭点头,心领神会,步入耳房之时,苏雅已在此处打点。
“房里先暖碳,一会将军就寝了就移出去。也不会过热过冷的。”
“倒让你费神了。”穆枭站于苏雅身后轻声夸赞。
苏雅回头,先是作礼,后摆了手,让人都出去,屋中徒留他们二人。
穆枭见此,偏笑道:“今日倒愿意让我给你换药了?”
苏雅听见穆枭调笑,脸蛋飞快一红,垂下头去,但也不想绕圈子,转回头又与他正经说道:“今日府中这假货,将军打算如何处置?”
“假货?”穆枭挑眉一笑,反倒悠哉地在房中倒了一杯茶水递给苏雅,不慌不忙地反问:“她手持化羽剑而来,怎么会是假货。”
苏雅乍舌,拍胸作保地激动了起来,“原以为你也是见过她的,又总说什么放在心尖多年思念,怎么事到如今这也能认错!”
穆枭却不着急,将递给苏雅的茶反送入自己口中,饮尽一杯,笑说:“我虽是见过,但你也知道,从前师姐面目有损,我不过只见过一次,又是黑夜,好歹外头那位拿着的是货真价实的化羽剑,于我认人也是一重保障。”
“你怎会如此糊涂!”苏雅皱眉,与穆枭置气,“依你之言,但凡手持化羽剑的女子,自称无璧,你就相信?”
穆枭沉默不答,只是自斟自饮。
苏雅一手夺过他的茶碗,又问:“总说男人朝秦慕楚,你如今不过寻了一个借口,见人貌美就亲近上去,骗人骗己罢了!”
穆枭抬眸,看向苏雅说道:“若我是好色之徒,原该对你也不拒绝,也不致于你我从前闹得如此难堪!”
苏雅冷笑一声,不以为意,自嘲自讽道:“定是我入不了你眼,不像外头你称赞的那位,一见如故!相逢恨晚!”
“你,”穆枭别过头,叹了口气,却又笑出声,满眼玩味又看向她说:“你如此动气,是在气我有眼无珠,还是气我没喜欢上你的皮囊。”
苏雅听穆枭一话,羞红了一脸,气得将手中茶碗掷在桌上,任凭它滚了一圈,险些落地,被穆枭稳稳接住。
只留下一句:“反正外头那是假货,你爱信不信!”,就夺门而去了。
穆枭回身,却来不及拦住苏雅,只能让她走了。继而环视这处耳房,笑着喃语:“真真是大家闺秀,今夜憋屈如此,还能为我周到布置。”
穆枭就近便宿在此屋,更是命铁心铁面护好后院。
次日一早,穆枭见前厅膳食完好,无璧亦入座等候,却不见苏雅,反问梨云道:“夫人呢?”
梨云主持了早膳,只笑答:“夫人身子不爽快,此刻还在房中休息呢。”
假无璧只笑说:“难为苏夫人身体抱恙却还想着妥帖这些饮食,真是位持家有方的好夫人。”
梨云笑谦道:“膳食不过是府中按时按点的安排,不论夫人在不在,都是这样的。倒算不上什么持家有方。”
假无璧面上略起了窘色,还问:“那如何才算持家呢?”
梨云一边端了一碗腌菜至假无璧面前,一边笑答:“辨宅中妖魔,除府内邪祟,劝郎君明鉴,尽妾身全力,方为持家有方之道。”
梨云伶牙俐齿,倒不好让假无璧发难。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碎了牙只能此刻咽进肚里,真叫她满腔郁气倒无从可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