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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熊你不能再吃了!已经是第十碗了!”
“你看看人兔子都被你挤到水里去了!”
“还有那只猪!不准舔盘子!你那舌头下死劲儿,给我弄碎了都!”
归隐山中,垂蔓洞口。
彼时的贺玠正蹲在一口大铁锅前卖力搅动着里面沸腾的肉粥。
他前不久还在伏阳宗的赏月宴上仗剑舞袖惊艳四座,仅仅两个时辰后就蹲在这破地方当起了伙房老妈子。
不是他不想看完宴席,只是舞到一半时贺玠才想起这群无家可归的妖兽。自己答应了他们就不能食言,无奈只能急匆匆赶回来。
不知道小竹笋那边怎么样了——贺玠接过一只熊掌递来的空碗,又给满上一碗粥。
自己和他舞的那一手好剑想必一定让他老爹看得目瞪口呆吧。
还真想看看他吃惊的模样呢。贺玠得意地轻笑两声,敲了敲锅沿,立刻引得一大群山鸡妖蜂拥而至,围在他脚边渴望再分一杯羹。
“大家该吃吃该喝喝,但是吃完后就得乖乖听我说好吗?”贺玠一边敲锅一边喊道,“这山里外都布了咒,在你们找到新去处之前都只能待在结界内,不能出山,明白吗?”
妖兽们都忙着低头吃饭,都没空抬头敷衍他。
贺玠扫视一圈,突然竖起食指,让那些埋头大吃的脑袋齐刷刷扬了起来。
“都听懂了吗?”贺玠微笑道,“谁要是私自出山让斩妖宗门的那些弟子发现了,可别哭着来找我。”
“听懂了听懂了!”
“明白!您说什么是什么!”
“鹤妖大人您快解了定身咒吧,我脖子要断了!”
贺玠猛一敲响铁锅:“还有什么问题吗?”
众妖艰难摆头,只有一只小兔子哆嗦着举起爪子道:“我们可以躲在这里不出去,但万一有人类找进来呢?”
“不可能!”贺玠自信道,“归隐山在外人眼中可是陵光神君隐居的地方,谁敢轻易踏足?反正我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从来没见过有人类胆敢……”
轰——众人脚下的大地突然颤动了一下。
“闯进来……”
砰——又是一声闷响从不远处传来,林子里的鸟雀都吓得四散纷飞。
众妖兽停下了疯狂进食的嘴巴,一个个紧张地抬头看天。
“真的……不会有外人闯进来吗?”兔子妖胆小地缩了缩身子,眼睛里满是怀疑。
贺玠已经愣在原地了,脑瓜子里嗡嗡作响。
刚刚那两声不寻常的声响,好像来自于自己布下的咒法结界。
有人在强行拆毁结界。
“你们在这儿不要乱跑,我去看看。”贺玠没想到打脸来得如此之快,脚下生风地奔离而去。留下不明所以的妖兽们挤在一起抱团取暖。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有人敢涉足归隐山?
贺玠边跑边犯嘀咕,脑门儿上都蒙了一层薄汗。
该不会是大批大批的妖兽迁徙引起了伏阳宗的注意吧?那自己要怎么办?
藏是藏不过的,那些斩妖人的鼻子都灵敏无比,未化形的妖兽根本逃不过搜捕。
离震动发生的地方越来越近,贺玠放慢了脚步,藏在一棵粗壮的大树后朝那边瞄去。
“你确定这个地方我们来过吗?”
“不用确定了,你两步外的地方就是布咒的边缘,我们只要踏过去就会被送回山外。”
“那要怎么办?”
“你没看我正想办法破咒吗?”
与结界一障相隔的另一端,两个熟悉的孩子正杵在那儿争辩。其中一人还握着把剑,在结界四周敲敲点点。
庄霂言和裴明鸢。贺玠瞪大了眼睛——他们俩怎么会到这里来?
贺玠没有第一时间出去,而是隐匿起了身形,想看看他俩究竟要做什么。
庄霂言显然是对咒法结界有所钻研,用剑点拨三两下,还真让他找到了几处破界的纰口。
轰隆隆,大地又是几下晃动。
贺玠自认为自己的施下的咒法相当繁琐难解了,谁料这庄霂言毫不愧于他天才的名头,竟凭着一把剑硬生生撬开了条通路。
“这小子还真有两下……”贺玠轻声呢喃。
但夸赞归夸赞,这山里是万万不能让他俩进入的。贺玠为难地皱起眉,稍加思索后转身隐入了林中。
庄霂言看着眼前若隐若现的山路,用剑试探的确能通过后转头喊道:“走了!”
裴明鸢正蹲在地上看蚂蚁搬家,闻言指着地上的黑线道:“这些蚂蚁为什么能走进去不受影响?”
“因为这结界只对人生效,布咒的人是个高手。”庄霂言收起剑道,“你跟紧一点,到了山里可就不比外面安生了。你要是乱跑遇上吃人的妖怪,我可救不了你。”
裴明鸢吐吐舌头:“我才不需要你救我呢!”
嘴上这样说,但她还是老老实实贴在庄霂言身后,一双大眼睛不停打量着四周的景象。
“你说……这山林子这么大,我们要怎么去找……去找漂亮的哥哥啊……”裴明鸢感到有些冷,抱住自己的胳膊边走边问。
“我也不知道,走一步看一步吧。”庄霂言用剑在树上刻着记号,“要不是关乎你兄长的小命,谁愿意来这种鬼地方?他居然还说这里是陵光神君隐居的地方……如果是真的。那这神君品味也是有够差的。”
“兄长还说漂亮哥哥是神君的孩子呢!”裴明鸢兴奋地张开双臂,“那他一定很厉害很厉害!我想让他带我去见神君!”
“这种话你也信?他就是说来让我们安心的。”庄霂言无语地看了一眼小丫头,“师父只是个武艺高超的剑客罢了,怎么可能跟神君扯上关系?一人一神,想也知道不可能吧!”
裴明鸢恼怒地踹了庄霂言一脚:“兄长不可能骗我的!”
“诶你个臭丫头!”庄霂言捂着脚踝道,“没时间跟你闹了,当务之急是找人!”
裴明鸢皱眉道:“找人找人,你都没方向怎么找?”
“那你觉得如何是好呢大小姐?”庄霂言也是相当烦躁。
“当然是用最快的方法了。”
语罢,裴明鸢双手叉腰气沉丹田,朝着山林大喊一声:“有——人——吗!”
三个字久久回转在林间,可应答两人的只有阵阵风声。
庄霂言被这一声尖锐的女童高音吓傻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捂住裴明鸢的嘴巴。
“你干什么!”庄霂言脸都白了,“这么喊是嫌我俩死得不够快吗!”
裴明鸢闷声嘀咕,似乎在问她这样做有什么问题。
“不是要找人吗?这样当然是最快的了。”裴明鸢低声道,“你要是觉得不好,我俩就分开找好了!”
她脾气上头,说着还真转过身想要走。
可迈出的步子还未落下,裴明鸢就睁眼看见了那张近在咫尺的血红面孔。
兽面獠牙,圆目赤皮。一张恐怖的脸就这样直愣愣怼在眼前,裴明鸢甚至能感受到他炙热的呼吸。
“你有种就走……”庄霂言也不示弱地回头应声,正好与那狰狞的面容对视。
三人陷入一瞬诡异的静默,庄霂言的瞳孔骤然收缩。
“鸢丫头趴下!”他出剑没有分毫的犹豫,眨眼间剑锋就破开万物刺向那妖怪的眉心。
赤面妖怪只一抬手,那剑就在自己额前猛地停下,随后从庄霂言手中飞出,旋转着刺入了一旁的树干。
没有了武器,庄霂言脑袋一片空白,眼睁睁看着妖怪抓着裴明鸢的脖子将她提起来。
“你、你放开她……”庄霂言颤声道,身体无法遏制地发抖。
“你要吃了我吗?”
与庄霂言相反,裴明鸢反而一脸无惧地看着妖怪,神色坦然,甚至天真地眨了眨眼睛。
赤面妖没有说话,只是咧开嘴露出里面骇人的尖牙。
“你要吃我也可以。”裴明鸢歪头道,“但你吃饱了可以答应我一件事吗?”
妖怪停下了动作。
“你可以放了我身后那个呆子吗?”裴明鸢蹬了蹬脚,“然后带他去找一个白头发很漂亮的人……他应该就住在这里。”
“为什么……要找他?”赤面妖发出嘶哑难听的声音,一字一句问着裴明鸢。
“我要救我兄长。”裴明鸢朗声道,“他说只有那个人可以救他。”
说完她便闭上眼睛,一副生死度外的神情。
赤面妖深深吐出一口热气,松开手将裴明鸢轻轻放在地上。
“真是败给你俩了。”贺玠长叹一声,撕下脸上丑陋的妖皮,“这里不是你们该来的地方,本来想把你们吓回去,结果一个比一个胆子大。”
“师父!”庄霂言看见那披散开来的银白长发惊讶道,“你怎么……”
“啊!是漂亮哥哥!”裴明鸢两眼直放光,一扫方才慷慨赴死的表情,绕着贺玠蹦跶。
“说吧,找我干什么?救她兄长又是怎么回事?”贺玠垂眸道。
庄霂言搓搓鼻子,有些尴尬于自己丢人的反应。
连这么拙劣的伪装都没识破,自己也是真的乱了阵脚。
“漂亮哥哥快去救救我兄长吧!”裴明鸢抱住贺玠的大腿道,“父亲要把他关在有大鼍的牢里!他要被吃掉了!你快救救他!”
“大鼍?”贺玠紧紧锁住眉头,看向庄霂言,“怎么回事?”
“说来话长。”庄霂言支吾道。
“那就长话短说!”贺玠催促道。
庄霂言沉吟片刻:“裴尊礼想让您找到岩江里的那群鱀妖,不然他就要成为裴世丰手下鼍妖的盘中餐了。”
“啊?”贺玠完全没听明白这两者之间的关系,只听懂了裴尊礼要被拿去喂鼍这件事。
怎么就几个时辰的功夫,自己养的小竹笋就要被拿去喂鳄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