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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巴反应极快,在发现来者不善的一刹那就挥出了利爪。
男人只淡笑一声,抬起伞面格挡下了尾巴的攻击。
“器妖?”
尾巴的爪子被伞面狠狠弹开,他舔了舔自己锋利的指甲,看着竹骨伞歪头道。
“小美人好眼力。”男人眯起眼睛打量着尾巴的脸,伸出手捏起他的下巴,玩味地左看右看。
尾巴没想到这个人竟如此胆大妄为,浑身的毛发都炸开了。
“滚啊!被碰我!”
许是没遇见过如此直白的骚扰,尾巴直接被吓回了原形,跳到贺玠怀里瑟瑟发抖,只露出大半个白花花的背部朝着外面。
“你是何人?”贺玠眼色阴沉。一手抱着尾巴,一手伸向背后,悄无声息地唤出了淬霜。
“我们不是见过吗?这么快就忘了?”男人翘起小拇指卷绕着自己的长发,睨向贺玠的眼神堪称风情万种。
贺玠一愣,很快便想起他就是在习剑场上对裴尊礼抛媚眼的白面公子。
“你……”
贺玠刚要启唇,男人就已经顷身朝他走来,搞得他只能连连后退。
“你这张面皮倒是做得细致。”男人伸出手摸上贺玠的脸,再用手背轻轻剐蹭他的下颌,“若我没猜错,是伏阳宗里那位叫湘银的老姑娘做的吧。”
贺玠只觉脑门嗡嗡作响,男人的话对他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他也没有料到除了郎不夜那种大妖以外,选拔者中还隐藏着这种眼力惊人的普通人。而且听他的语气,他对伏阳宗,乃至整个陵光都可能很熟悉。
“别动!”贺玠将淬霜挡在胸前,全身上下都紧绷起来。
“谁在那边!”
白雾之后,唐枫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突然大喊一声。
贺玠扭头看到逐步向这边走近的身影,暗叫不好,转过身就想开溜。
“你想跑?”
男人看穿了他的心思,伸手拦在了贺玠身前,将竹骨伞朝他的脸上抛去。
“是谁?”
唐枫拨开云雾走来,一脚踏在贺玠身边的水洼里,目光阴狠至极。
“呀,你来了。”男人看到唐枫,掩嘴轻笑一声,“我帮你捉了两只不听话的小猫呢。”
小猫?贺玠对这个称呼有些接受无能,刚才平复下来的肠胃又开始蠕动。
“是你?”唐枫认出了贺玠,眉头紧紧拧起,“你怎么在这儿?”
“哦?看来你们已经见过了。”男人笑得轻佻,“但你恐怕不知道,这位小哥本人可不长这样。”
“什么意思?”唐枫盯着男人,“康庭岳,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啊,我好心提醒你他的身份不简单,你却以为我在耍花招。我好伤心。”男人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水,假惺惺地啜泣几声。
如果说看到唐枫来时贺玠还只是紧张,但当他听到唐枫叫出男人的名字时,就完完全全是汗流浃背了。
他叫什么?
康庭岳?
贺玠不由自主地吞了口唾沫——如果他没听错的话,这个名字应当和城中大户康家关系匪浅,甚至可能和当朝皇后为同一辈分。
而且,自己还和他们家结下了仇。
“你怎么了?”唐枫见贺玠脸色不对,出声打断了他的神游。
“没事没事。”贺玠装作挠痒的样子擦掉了满脑门儿的汗,“就是感觉这天还真热。”
康庭岳轻轻哼笑一声:“就是不知道,小哥是觉得热呢,还是心虚呢?”
话音刚落,他就冲着唐枫的方向猛地撑开竹骨伞,遮住了贺玠的脸。
“你做什么……”唐枫脸色一变,却见康庭岳露出莫测的笑容。
伞面一点点向上抬起,窝在贺玠怀里的尾巴率先察觉出不对劲,想要扑到康庭岳身上阻止,可被他一个拉丝的媚眼震得当场石化,摔倒在地上干呕起来。
“不愧是湘银做出来的假面皮子,还真有些难撕呢。”
竹骨伞被抬高至康庭岳头顶,只见他手中拿着一张薄如蝉翼的假面皮,而一旁的贺玠墨发飞散,双手一点点从脸上挪下,竟已是恢复了原本的样貌。
“啊呀,没想到这位小哥也当是个人间绝色呢!”康庭岳吃惊地瞪大眼,看着贺玠的瞳孔都在发光,一只手不由地抚上了他的脸颊,“肤若凝脂面若冠玉,想不到在这小小一方山中竟能看见两位如此貌美的仙儿,这趟来得可真是值当。”
语罢,他还挑起贺玠的一缕落发放在鼻下轻嗅,陶醉得仿佛那是什么稀世异香。
“呕!”
贺玠从他对自己露出那瘆人的目光时就已经开始反胃了,如今再经受这一番惊天地泣鬼神的“赞美”,本就脆弱的胃再也扛不住折磨,顿时弯腰吐得昏天黑地。
康庭岳不动声色地后退一步,掏出手帕轻掩口鼻。
“你还好吧?”唐枫倒是面带忧虑地看着贺玠,伸手想要扶他。
“我劝你最好还是不要靠近他哦。”康庭岳轻轻扇动鼻子周围的空气,笑着对唐枫道,“毕竟他手上可是沾过人命的呢……不对,是妖命。”
闻言,贺玠顿时发出剧烈的咳嗽声,抬起呛红的双眼看向康庭岳。
“你……认出……”
“对哦,认出来了呢。”康庭岳大方承认,笑容一点点变得阴翳,“仔细一看,这张脸不就是砍杀了我表兄贴身仆役的那个凶手吗?”
“表兄?”贺玠瞳孔轻颤——果然,这个男人是康家族人。
“贺玠躲开!”
地上的尾巴突然大喊一声,化为人形朝着康庭岳扑去,十指锋利的兽爪按住了他的脖子,将他死死按在地上。
变故就在一瞬间,贺玠不再犹豫,面向两人拔出淬霜,而唐枫也慢慢取下了插在头发上的发簪。
“啊!”
紧绷的对立场面还没维持片刻,被扑倒在地上的康庭岳突然发出一声高亢的叫声。
尾巴凶狠的表情倏地僵住了。
康庭岳身体微微颤抖,非但没有挣扎,反而放松地抱住了自己的胳膊。
“原来被美人扑倒的感觉是这样的吗?”
他面色泛起了诡异的红,似乎十分享受这种感觉。
“你……”尾巴脸都白了,十指毫不留情地渐渐聚拢,破口大骂道,“你这个死变态臭流氓!小爷我要杀了你!”
“冷静尾巴!”贺玠连忙上前抱住了尾巴,“不能杀他不能杀他!他是康家的人!”
康庭岳躺在地上好整以暇地看着两人,待到贺玠拖开尾巴后才抖抖袖子上的灰土,优雅地站起身。
“他说的没错哦。”康庭岳挑衅地扬起一抹笑,“我可是康家的人。你若是伤了我,伏阳宗那边可就不好解释了啊。”
“伏阳宗小少主虐杀当朝皇后母族族人……你猜,天子他会如何看待伏阳宗,看待陵光?”
最后两句康庭岳是压着声音说的,连唐枫和贺玠都没有听清,但尾巴的神色霎时变得相当难看。
贺玠将尾巴拉到身后,剑尖指向身前的两人正色道,“既然你都知道了,我也没什么可遮掩的了。不管你是想杀了我替那蛇妖报仇也好,还是抓我回康家也好,等到选拔结束后我都认。但现在不行。”
康庭岳抱臂嗤笑一声:“你为什么会觉得,我对你有这些想法?”
贺玠一愣:“你不想抓我?”
“谁会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康庭岳抠了抠指甲上的死皮,“你杀的人又和我没关系,想要你项上人头的也不是我,是我表兄。要我费那个劲儿帮他捉人?哼!”康庭岳冷笑一声,朝贺玠勾勾手指,嘴角玩味地勾起,“不过,我可不敢保证自己是不是会一时激动,把你在参加弟子选拔的事抖搂出去哦。”
贺玠咬紧牙关一言不发——若是让外人知道杀人犯也参与了弟子选拔,那伏阳宗的声誉一定会受到影响。
“杀人与否,所杀何人。是否该杀,生死定夺。这些事情本就是说不准的。”贺玠沉吟半晌后抬起头,神色已然恢复平静,“我承认是杀了那蛇妖。但却是因为他残害百姓罪恶滔天,就是让天下人皆知我也毫不畏惧。不像这位小姐……”
贺玠剑锋一转,指向呆立在一旁的唐枫。
“你为了一己私欲滥杀无辜,偷梁换柱企图瞒天过海,不知在康公子看来,她又该当何罪呢?”
“你说……什么?”唐枫紧握发簪的手在颤抖,嘴唇翕动。
尾巴的双手搭上了贺玠的胳膊,掌心也都浸出了汗珠。
气氛将至寒冬,一时间竟无一人开口出声。
“哈哈哈!”
短暂的静默后,康庭岳突然捧腹大笑,眼角都笑出了泪光。
“怎么办啊蜂妖,你不是说这个计划天衣无缝的吗?这不一下就人识破开了!”康庭岳笑得肩膀一抖一抖,丝毫不顾及唐枫逐渐阴沉的脸色。
“坏了。”尾巴在贺玠身后小声道,“他们是一伙的,你太心急了。”
“料到了。”贺玠倒是毫不意外,悄声说,“我故意的。”
尾巴惊诧地瞪大眼睛,看着贺玠沉稳的侧脸,脑海里将他和另一个熟悉的影子重合起来。
唐枫盯着贺玠手里的淬霜,慢慢抬起头冷眼道:“亏我在斑岩谷地时因为这把剑放了你一马,你居然自己送上门来。”
“哦?原来你那时不杀我是因为害怕它吗?”贺玠举起淬霜,脸上挂着笑,“那还算你识相。被它打伤可是很痛的。”
眼见一场对峙将要爆发,康庭岳连忙横插在两人中间,捂着笑疼的肚子道:“等等蜂妖,先别急着杀他。”
“我有个提议。”康庭岳对着贺玠道,“我想听听,你是如何推断出她是真凶,以及她的计划。若是你说对了,我就放你一马,也不会向外界告知你的身份。怎么样?”
“不需要!”贺玠冷声道,“你们又是从何而来的信心,觉得能置我于死地?”
康庭岳看了一眼唐枫,偏偏头。
“你是有些棘手,那这些人呢?”康庭岳咧开嘴看向唐枫,只见她叹着气挥开了浓雾。
二人身后的白烟被层层拨开,让贺玠终于得以看清千丈崖边的景象。
陡峭崖边,深渊之上,一条条铁链被固定在崖壁的缝隙间,而铁链下捆绑着的,是一个个昏厥过去的人。
他们无一不紧闭着双眼,全然感受不到自身危险的处境。
一旦那些绳索断开,迎接他们的将是那望不到底的渊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