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意!”
钟毓躲在门外偷听许久,在裴济怀刚要点头时,突然闯进来横加阻扰。
她分明也不中意这桩婚事,凌星离了婚,对大家都好,她为什么不同意?
“为什么?”凌星的身体抖动得厉害,不得不靠在沙发上。
钟毓见状,心疼不已,却板起了一张脸。
“星星,你是女人,而且还这么年轻,孩子以后还会有。如果你要离婚,就要先把孩子打掉!”
原来是因为孩子。
裴济怀思忖片刻,居然站到了钟毓那边。“星星,你以后还会结婚,带着个孩子多不方便。”
凌星一时难以接受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支撑不住,索性坐在了沙发上。
她的脸白得吓人,整个人看上去就像一个快要碎掉的石膏娃娃。
她痛苦地唤了一声“妈”,之后该说什么,她全无主意。
钟毓便是带着孩子二嫁的女人,她必定深切地体会到了其中的不易,吃了很多的苦。
可是苦归苦,母子亲情不是更可贵吗?
她否定它的可贵,轻视凌星肚子里的孩子的生命,便是在否定她与凌星之间的亲情,否定凌星。
她也确实不喜欢凌星这个女儿。在气头上时,她曾指着她的鼻子说,早知如此还不如不生。
凌星是她最亲的人,却给她带去了巨大的痛苦,这样一想,还真的是不如不生。
她有四个孩子,凌星却只有她一个母亲。过去的桩桩件件,若是深究起来,绝对不是凌星一个人的错。
凌星又何尝不是苦不堪言,何尝不是无比后悔来到这世上。
不过,往事已矣。
若是旧事重提,还非要争个对错,那是自绝后路。
他们在谈的是现在,是凌星女儿的生死。
她的女儿繁星,给予了她从未体会过的温暖和快乐,她却没能保护好她。
她不能再次失去她,不能让她在陆家降生,受陆习文和刘蔓枝母子的磋磨。
“妈……”凌星斟酌着,声音颤抖地说:“您带着我再嫁,是我让您受苦了,对不对?”
这是一个敏感的话题。钟毓的二婚身份,是裴济怀身上的污点,他自己可以随便说,别人若是提起来,就是在膈应他。
凌星看向裴济怀,他的脸色果然变了。
“叔叔……”凌星强打起精神来,“我给您添了很多的麻烦,对吗?”
裴济怀的态度软了下来。
“没有的事。”
钟毓在沙发边蹲了下来,拉着凌星的手,“我是为了你好啊!”
凌星的手冰凉凉的,身上也是冰的,好似真的变成了一具石膏,没了活人的温度。
钟毓眉心紧蹙,是在担心凌星,却还是狠下心来说:“当初,我反对你嫁给陆习文,是为了你好,现下也是。你在他那里长了教训,不是应该学得听话一点吗?”
凌星最怕钟毓用她的对错观来禁锢自己,灵魂不由自主地颤栗。
即使她重生归来,已是三十几岁的人了,也依然会失去冷静,情绪激动。
“听话,听话。你总让我听话,却从未好好听听我说什么……”
凌星捂着狂跳的胸口,与钟毓争辩了起来。几个回合下来,还是凌星落了下风。
她哀求道:“妈,您若是担心我会受苦,我可以为了女儿一辈子不再婚,您不要逼我打掉她,好不好?”
“你这是在变相地埋怨我吗?”钟毓想岔了。“从小到大,你是不是一直在默默地埋怨我?”
凌星肚子里的孩子还不到三个月,连男女都辨别不出来,她却一口咬定是个女儿,还说出这样的话,这不是在打她钟毓的脸是什么。
过往的经历,让她们变得敏感,易怒。让两个最亲的人变成了刺猬,无法靠近。
凌星冷静下来。
她没有多余的力气继续争论,她得藏起身上的刺,得向钟毓示弱,求得她的怜悯。
她们是母女,需要小心翼翼地算计,真是可悲,凌星却不得不为。
“妈,我错了。我不该说话不过脑,惹您生气。您原谅我好吗?”凌星整个人陷进沙发里,声音气弱游丝。“但是,求您无论如何答应我,让我再任性一次……最后一次。我保证……保证不会再做出让您、让裴家蒙羞的事。”
钟毓眼含热泪。凌星从未向她服过软,这一次,即便是错到离谱,她也说不出一个不字来。
连裴济怀都说,“看星星这么懂事,就依了她吧!”
钟毓无奈地同意了,然后拿毛毯把凌星裹了起来,再让金姨帮忙扶她去楼上休息。
出门的时候,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巧迎了上来。
又是裴华徉。
“老七,你怎么还在这?”
钟毓进起居室之前,看到他在客厅徘徊,觉得奇怪,与他聊了两句,然后把他打发走了,没想到他还在这里。
“找你三叔要尾房的销售方案是吧……你爸要得就这么急?”一向待人温和的钟毓,语气里多了几分埋怨。
“只是闲来无事,想提前一睹为快。”裴华徉用食指抠了抠俊脸,难为情地说:“我正好也闲着,就在这里等了一下。”
钟毓冷笑。“你们家可真清闲!”
三房屋里鸡飞狗跳,不得安宁。大房屋里却个个清闲无事,气氛祥和,简直是讽刺。
“就是太闲了,所以想找点事做做。”
裴华徉无视钟毓的阴阳怪气,脸上羞涩的红晕退去,倒显得坦然自若,正大光明了。
他看向凌星,关切地问:“凌星怎么了?看上去好像很不舒服。”
“你不是想做事嘛,正好,帮三婶一个忙,去把陈医生请过来。”
这是要打发他走的意思?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谁会想把自己的疮疤揭开来给别人看。裴华徉确实不适合留下来。
凌星的房间里空荡荡的,诸如衣服、首饰、化妆品和书籍等,在婚礼的前夕,被凌星一股脑地全搬去了陆家。
她妹妹笑话她倒贴婆家,她不以为然。
她只是拿走了自己的东西,带去了一个能容得下她的地方。
她原以为陆家是她的容身之所。
没结婚的时候,刘蔓枝说得天花乱坠,说陆家以后就是她的家。陆习文也一再保证,决不背叛,她便当了真。
到头来,她只是从一个牢笼里,跳进了另一个牢笼,还为此丢了卿卿性命。
多情自古空余恨,好梦由来最易醒。
凌星蜷缩在床上,身体不住地颤抖。
钟毓当她是冷得,叫金姨再拿一床被子来,亲手帮她盖上。
“我去下面跟你叔叔商量一下怎么操作你离婚的事,让金姨在这里陪你,哪里不舒服,你跟她说。”
“六小姐,我会一直在这里守着,你随时喊我。”金姨在床边坐下,给她吃定心丸。
陈医生是裴家的家庭医生,为了确保老爷子有需要时,他马上能到,因而就住在宅子里。
一个电话的事,哪用得着请。
打完电话,裴华徉坐在外厅的沙发上等他。
外厅是会客大厅,空间很大,两个女仆路过这里,没注意到还有个人。
“凌小姐结婚才多久,大晚上往娘家跑,也不怕被人耻笑。”
“过得不如意呗!你想想,在陆家那样的小门小户,哪有在我们这里住得舒坦。”
二人肆意嘲笑,若是让外人瞧见,会以为她俩才姓裴。
“咳咳咳!”
俩女仆被突如其来的咳嗽声吓了一跳,四处望望又没见着人,却也不敢再逗留,脚底抹油,跑了。
陈医生是国医圣手,只因年纪大了懒病上身,不愿在医院里坐诊,不然会被前来求医问药的人踏破门槛。
他在凌星的房间里呆了半个小时,接着在楼下跟三太太交代了一下病情,然后迈着步子慢悠悠地往外走。
裴华徉没有跟着一起去,他不想惹三婶不痛快,悄咪咪地在外面等着,看到人出来,马上迎了上去。
“凌星好点了吗?她的孩子怎么样,不会有事吧?”
“你怎么这么关心?”老头眼睛一眯,狐疑地看着他。“难道那孩子是你的种?”
“开什么玩笑!”
他俩明面上可是堂姐弟。
次日早上,刘蔓枝兴冲冲地去医院,结果扑了个空,四处打听之下,才知道凌星回了娘家。
凌星刚进门就往娘家跑,还不与婆家知会一声,一个人大晚上回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们陆家欺负了她。
这不是给他们难堪嘛,叫他们以后怎么面对裴家。实在不像话!
在去裴家的路上,刘蔓枝添油加醋地向陆习文告了一状。
到了裴家,看到钟毓丢过来的离婚协议,她哟呵一笑,亲手养大的鹰把养鹰人的眼给啄了,这事不简单啊!
“亲家母,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吧?小两口结婚才多久,就算有天大的矛盾,磨合磨合也会好的,一出事就离婚,放到哪都说不过去啊是不是?”
刘蔓枝丧着脸。
“况且,她肚子里还有我们陆家的孩子,我的第一个孙子,我们全家的期盼。他俩离婚了,孩子怎么办?让他生活在一个不健全的家庭里,还是让他早早离世?这我可不忍心。”
刘蔓枝擅长做戏,最会装可怜,说到情深处,竟以手抹泪哭了起来。
偏偏钟毓吃软不吃硬,明知道她是装的,态度还是软了一些。
“孩子不用你们管,你们若是不满意,什么条件尽管提!”
刘蔓枝马上品出了味来,裴家这是想去父留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