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一道金色的闪光迅速地从天上坠落。

裴泊雪耳朵都要炸了，闷雷的轰鸣声和传导的电流声滋啦滋啦，恨不得把他整个轰得粉碎。

金光散去，意识逐渐回笼，他才发现自己躲在尹珀秋的身后。

对方比他高半个头，明明只要站在他前面就能完全挡住，却下意识地做了个往后护住的动作。裴泊雪心里感动，抖了抖嘴唇。

凤凌：“……替你挡着的人是我。”

金光落下的一瞬间，他就露出了原形的黑色羽翼，巨大的羽翼将周围的人护住，铺天盖日。

羽翼上还有灼烧的焦痕，裴泊雪行礼道：“多谢。”

凤凌目光在他脸上逡巡，突然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容：

“你该不会，没有法力了吧？”

场面一时安静下来。裴泊雪心里清楚，现在正是他最弱小的时候，凤凌若要发难，他抵御不了，旁边的人也没有必胜的希望。

就算他嘴硬说没有，凤凌又岂不会试验？看来今日难逃厄运。

但最重要的，还是刚才的那道金光，比他的生存问题更为严重。为什么当他说出“你们已经融合到什么程度”这句话时，天上会落下一道类似天罚的东西？

越是想杀人灭口，越是说明，他逐渐开始走近世界的真相了。

裴泊雪沉默了三秒，抬起头来，看着眼前的恐怖男子，没有丝毫胆怯，游刃有余道：“凤凌，你确实没有回收尹珀秋吗？”

凤凌对他还算有几分客气，如实回答说：“刚才楚冰梅不也这么说了吗？虽然不想承认，但他身上你的气息残留太多，我现在还不能吞噬他。”

裴泊雪静下心来，沉思片刻。凤凌以为他和尹珀秋一样，都学会耍心思了，按下决心，等会无论他说什么自己都不会信。

“凤凌，听我说，我想我真正的敌人并不是你。”

凤凌做出一个“我就知道”的表情，嘲讽道：“知道打不过了，就开始嘲讽了？”

“凤凌，你相信天道的存在吗？我不相信，我觉得我一直以来得到的东西都是自己努力得来的，而非命运的赐予。但我现在，好像感受到他的存在了。”

说起来，啼笑皆非，命运给他开的最残酷的玩笑就是以为自己在逃避命运。

上古魔神的十二件法器，行香子、青玉案、乌夜啼、瑶琴曲、落梅风，已经出现的五件法器都出现在自己的命运轨迹里，简直是上天的偏爱。

天生的体香能吸引魔族，生来就有的瞳术为他解决了不少麻烦，甚至身体强大的恢复能力和与常人不同的时间流速……他一直说容亚薇是命运的宠儿，但他得到的也丝毫不少。

就像是，给他一身强大的配置，一个悲惨的出身，一个孤僻的性格，打造成这样的一个标签化的人设。

这样的人，大概叫“反派”吧。

尹珀秋跟他讲过很多民间话本，知道反派一般都是被正派主角打败的，不得善终。

“凤凌，我理解你现在不会相信，但我有办法印证它。你敢不敢跟我赌？”

凤凌一脸戒备，思索半天没有答应。

裴泊雪心沉大海，他知道凤凌不能成事就在于太过小心，没有魄力。但他现在真是走投无路，凤凌不帮，他没法证明。

“他不愿意跟你赌，我来跟你赌吧。还是按以前的赌注。”

裴泊雪惊讶地看向尹珀秋，万万没想到他还愿意帮他说话，眼睛瞬间就亮了起来。

“怎么，我没经过你的批准就擅自说话，魔神大人的脸色好难看呀，该不会是生气了吧？”

裴泊雪心想你可少拿乔，我没照镜子但我知道我现在的表情绝不是愤怒，而应该是喜悦。似乎就是一点点有求于他的喜悦都能取悦到他。

“那我问了——尹珀秋，你一开始是为什么喜欢上我的？”

这问题太直白也太劲爆，所有人表情都停滞了一下。

魔神大人该不会还是个伤春悲秋的小孩子吧？生死攸关的时刻还要问这种小情小爱的问题，下一个问题不会是“你有多爱我”把？

尹珀秋也觉得奇怪，但他看到裴泊雪毫无羞赧之意的神情，就知道他脑子里想的绝对是正事，也收起来自己差点跑题的心思。

“什么时候，当然是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啦。在茫茫大漠里，我想着去杀你，你跟我殊死搏斗，浑身浴血。我看着你衣衫不整，面带愠色，嘴角滴着血迹却还是紧咬着寒锋，诱人的香气从血液里发散出来，挥发在空气里……那一刻，我就觉得你太可爱了。”

“呀，不对，在那之前我还是见过你一面的，我在村落边歇脚，斜阳落下，应景地弹了一会儿二胡。你正好经过，扔给我几个灵石。”

即使是非常正经地谈正事，即使现在的回忆也是打赌的一部分，裴泊雪却不可控制地回想起他和尹珀秋初见相识地一段时光。大漠里驼铃悠悠不绝，他如梦初醒，才知道已经过了这么久。

尹珀秋还在大谈特谈他怎么看上裴泊雪的，裴泊雪面上带了些红晕，撇过头去：

“我只是让你说原因。”

那些事我记的，用不着跟我再说一遍。

尹珀秋很奇怪地说：“我一直说的不都是原因吗？你那么好，喜欢你是一件很自然的事啊。”

凤凌和楚冰梅不语，只是一味地交换眼神。

只有你会觉得他哪哪都好。裴泊雪的怪脾气，一般人受得了吗？常人不经思考都能说出十几条他的缺点，只有你一开口全是夸的。

“我想我明白他的意思了，”楚冰梅把拳头虚掩在唇边轻咳了一下：“你对他的好感，完全来自第一印象，一种奇怪的，类似于‘一见钟情’的东西。”

“对对对！一见钟情，是这么回事的。”

裴泊雪记得尹珀秋跟自己说过，他由于是切片的原因寿命把握在本体身上，不能自己控制，就活成了及时行乐的乐子人。这样，一见钟情这样随便的理由也不违和。

但他敏锐地看出了不对。

就像是，世界的意识在冥冥中主导着一切。

——尹珀秋必须爱裴泊雪，因为被设定成这样。

他的话说完，第一个反对的是尹珀秋，他反应激烈地说：

“你不能没良心啊！不能说我们掰了，你就把所有我对你的好都归结于外因啊——你这么说，就好像之前所有的一切都是假的一样！”

他的情绪并不稳定。作为切片，没有稳定的人格，他其实都很自卑，生怕有一天自主的意识被覆盖。

现在又说自己会爱上裴泊雪都是世界意识的操控，他就像个提线木偶，按着设定好的程序去走完流程——

这正是他最害怕的事。

但他的情绪还没有不稳定到要火山喷发时，一个温暖的拥抱制止了他。

少年紧贴在他的胸前，双臂环住他的腰身，清凉的墨发丝丝拂过他的脸庞。

所有的失意与苦楚都消失了，他安定下来，沉浸在这一刻。

做完这个动作的裴泊雪，几乎用尽了所有的勇气和力量。他不相信自己会主动和人亲密，甚至在其他人的眼前，跟他冷酷孤僻的性格完全不搭。

他只是害怕对方难过，仅此而已，那一瞬间他的理智与克制崩溃了，什么其他的都没想。

上方传来尹珀秋尽量修饰过的平稳声音：“你相信我，这不是假的。”

“我一直都明白。”

他抓住尹珀秋无措的手，小指轻巧地勾上他的，柔声道：

“我们手上是有条红线的。”

这样的时刻，有人甜蜜，自然也有人气得脸发绿。

楚冰梅心情愉悦地看着脸色阴沉的凤凌，终于忍不住打破这氛围。

“所以魔神大人的意思，有一个世界意识的东西，或许就是我们修仙者常说的‘天道’，冥冥之中操控了所有人的意愿。它把您打造成了一个经典的反派形象，留着给‘主角’打败练级。我们这群人则被设置成‘反派的忠诚小弟’，接近于给主角涨经验的精英怪。”

他平时看话本也不少，套路熟的不能再熟，裴泊雪给他的思路开了个闸门，他就能让它顺流而下，一泻汪洋。

裴泊雪点头。他想的也是这层意思，此外还有一点。反派是不需要那么多小弟的，当尹珀秋和凤凌撞人设，也就是存在大量同质化标签时，他们就开始融合，逐渐成为一个人。

最让他头疼的也是这个问题。凤凌的吞影之术他还能防范，世界意识的抹杀又该如何应对？

在他被世界意识抹杀，所有人都将他遗忘时，尹珀秋能在人群里一眼辨别出他来。那在尹珀秋被抹杀时，他有把握能把他和凤凌区分开来吗？

心里没底。

楚冰梅并不关心魔神大人的情感问题，他只为魔神的事业担忧。

“您觉得，那位阻碍我们的主角是谁？”

裴泊雪没开口，凤凌阴沉着脸，抢先说：“是和源宗那位叫容亚薇的少年吧。我对他的印象非常深刻，专和我对着干，对魔神大人似乎也抱有敌意。”

“是不是他，我们现在就可以印证。”

裴泊雪轻轻放开尹珀秋，安抚了下他的情绪，道：

“以我的了解，他就在这附近了，不妨直接问问本人吧。珀秋，你不好奇赌注的结果吗？”

尹珀秋逆光看他，只见少年如立玉山，光彩照人，朗朗如日月之入怀，忍不住微笑：这是他的人！结过婚的关系！

“你说得可能是对的，即使我很希望你能输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