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婕两脚一软,竟然直接晕了过去。
方爸爸也顾不得其他,给了温主任和柯俐一个有深意的眼神,就急匆匆抱着爱女离开。
温主任目送捐了两栋楼的校董,让其余的学生都离开,两位班主任和当事人齐恩被留下来。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徐徐坐回办公椅上,往额头上一抹,竟然是一脑门子的汗,他叹息道:
“你们一班和十七班啊,我该说什么好?”
刘彩和秦东明还沉浸在方才齐恩舌战群儒的精彩表现里,柯俐急道:“主任,这事就算方婕做的不对,方先生也是学校的投资人……”
“你应该问的人是齐恩。”温主任望向仍坐在沙发上的受害者,“尽量取得人家的谅解。”
“……不接受谅解。”齐恩面无表情地道,“该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公事公办。”
“你……”柯俐郁结,“这件事要是闹大了,对谁都不好,你也拎得清状况吧!”
“我还没闹大呢,我好歹没报警吧。”齐恩也不和她逼逼,“柯老师,我和刘老师秦老师,我们想要的不过公平二字,这很难吗?”
“可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啊。”柯俐咬牙道,“不是老师说,你以后到社会上……”
“以后是以后的事。可我现在还是个学生,在我们学校读书,我有权得到老师们的帮助。”
“还是老师您觉得,给学校捐了楼的学生才算学生,我们这种平头老百姓就不算学生了?”
“这……你……”柯俐实在说不过她。
“而且,听您刚才那副说辞,如果我没解释,可是直接退学呢。老师您可没给我留一线。”
“齐恩。”温主任终于开口调停,“我们就按照规章制度来,该停课停课,该处分处分,但这样的事也有辱学校的风气,最好不要声张,就不做处分公告了,你看这样接不接受?”
齐恩抬了抬后颈:“早这样不就完事了?”
“主任,方先生他肯定……”柯俐急切起来。
“方爸爸刚才也知道了全情,明白我们这样做的原因,当家长的肯定要学会体谅和接受。”温主任不再给任何人反驳的机会,“好了,你们都先出去,我要单独教育齐恩几句。”
等所有人走了,温主任开始慢悠悠泡茶。
“这些人啊。”他说,“一个不让我省心。”
齐恩笑了笑,没有说话,低头看手机。
温昆然把茶夹到她跟前:“铁观音。”
广东人爱喝茶,齐恩知道,“谢谢。”
“这茶还可以吧?”温主任问。
齐恩刚才看到了:“正味?”
“你居然还懂铁观音啊。”
“我爸爸爱喝福建茶。”
“你爸爸……”温主任有意把话题引导下去。
“普通人。”齐恩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温主任无奈地摇头笑了笑,又感慨:“你这个性格,太狂了,有没有人这样说过你?”
“有啊,没退役的时候记者采访我,有的也说我性子比较傲,教练也是,让我说体面话。”
“你这个性格以后到社会上有好有坏。”
“我爸也这么说。”齐恩不以为然。
齐恩把手里的录音笔推给温主任。
“您来处置就好,我手上没别的了。”
解决了一个不大的心患,齐恩信步闲庭地往教室里去,却没想到和十七班的同学撞个正着。
“齐恩!”高玟最先攥住她的手,“怎么样?温主任怎么说?我们一下课就组团来帮你!”
“你们来晚了,团战结束了才来。”齐恩扶着额头,痛心疾首,“就像人家说的那一句,天热了知道递棉袄了,人饱了知道添米饭了,尿完了知道找厕所了,裤子提了知道擦屁股了,孩子死了知道来奶了,一句话———晚了!”
“啊!完了完了!”有人唉声叹气,“没事的,齐恩,我们都相信你不是那种人。”
“就是,实在不行……我们去写检举信,去校长办公室闹,去网上曝光,总能有办法的。”
又有人问:“那结果怎么样啊?”
“估计处分、退学呗。”齐恩耸肩,“没事啦,天塌下来碗大块疤,不妨碍我是良民。”
张其薪一只手摁住她的肩膀,神情有些焦急,凑近低声道:“没事,我会想办法帮你的。”
“我?”齐恩大笑,“你得帮方婕!”
一时间,所有人都面面相觑。
谌俞第一个反应过来,上来就勒住齐恩脖子。
“齐恩你敢耍老子!操!老子都要流泪了!”
“你那不是要流,你是已经流了!在班上都哭三回了,第一回说自己太冲动,第二回要替齐恩蹲局子,第三回让我们照顾好你爸妈……”
谌俞一把捂住高玟的嘴,齐恩这才看出他眼圈红红,不由得揶揄:“男儿有泪不轻弹啊。”
袁礼米也是松了一口气:“有人路过政教处,正好听到柯老师说什么要你退学,我们一听,吓都吓死了,哪里还有什么心情上课啊?”
“好在你没事!”高玟忙不迭地接上,“咱们快点回班吧,还要听齐恩讲刚才的事呢!”
“对对,先回班再细说,免得隔墙有耳!”
齐恩回到班上,删繁就简把原委说一遍,众人一时间说什么都有。齐恩好,方婕坏,温主任好,方爸爸坏,彩老师好,柯女王坏,秦东东好,周第坏……卢俜的评价倒是有好有坏。
“我原来还以为他是那种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状元书的人呢!原来心肠还可以啊!”
“得了吧。”谌俞对他始终没好印象,“维持三好学生的人设而已啦,一班哪里有好人?”
“嗬哟,这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怎么就那么不敢相信呢?”高玟有的放矢,“是谁之前还说方婕没那么坏呢,这下不就见真章了吗?谌俞啊,我看你也是去人民医院挂个眼科吧!”
“那……我那时候哪知道……”谌俞局促道,“话说,方婕的处罚什么时候下来啊?会公示吗?是不是也要像司长一样做国旗下检讨?”
“多半不会。”齐恩把话说得很委婉,“校方的决定,可能就是警告处分和暂时停课。”
“这么轻啊……”有人不满意。
也有人清楚其中的隐情。
“也可以了!”高玟打圆场,“起码让她长了个教训!让一班人知道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大家同仇敌忾、一致对外的模样太可爱,齐恩不禁回忆起政教处发生的一幕幕,只叫她心底不舒服。和那样善于改口和背叛的人打交道,无论是交好还是交恶,都需要时刻敲响警钟。
中午,齐恩定的蛋糕到了,二十四寸的冰淇凌奶油蛋糕。谌俞和她顶着大太阳去门卫处拿。
保安还很惊讶:“这个牌子的居然能做这么大?”齐恩回答提前半个月去店里定制的。
回到班上,同学们都分到了蛋糕。齐恩切了奶油水果都很扎实的一块,给卢俜发去消息。
“来吃中国好邻居的生日蛋糕。”
卢俜回:“马上,十分钟。”
“你在哪里?忙的话我可以给你送过去。”
“不用,我在温主任这儿,弄完就来找你。”
“不用来。我快好了。”
“没事!我去找你!”
齐恩又打包几份蛋糕。
她把这些蛋糕分给了办公室里认识的老师。数学陈老师说牙口不好吃不了甜的,Miss余在减肥,只能吃半块,其余老师拿了一份,剩下没人吃的全都进了彩老师和秦东东的肚子里。
齐恩拎着最后两份蛋糕去政教处。
推开门,温主任和卢俜在谈话。
“今天来第二回了啊齐恩,你最好没闯祸。”
“人和人之间最基本的信任呢,主任?”齐恩痛心疾首,“我特意来给您送生日蛋糕的!”
“学校食堂不吃,净吃这种东西。”
话是这么说,温主任还是收下了。
她又递给一旁局促的卢俜。
“这是我挑的水果最多的!”
温主任笑说难怪卢俜来找他背书。
“什么背书?”齐恩不明所以。
“他刚才来替你保证,说你和那件事没关系,还找了管闸门的师傅做证。”温主任拊掌,“我说他来得也太晚了,再晚一点方婕的处罚就下来了,不过人家对你真是挺够意思的。”
卢俜缓缓抬手,扶住自己的前额。
这就是他不想让齐恩来的原因。
“哎呀卢俜!”齐恩大受感动,从身后拍他的肩膀,力气还不小,“我真没白疼你啊!”
卢俜不语,飞快把蛋糕吃完,太不自在,脸颊沾了一块奶油也没察觉。齐恩给他递纸,说吃慢点儿,又没人和你抢。卢俜接过纸就乱擦。
这场面更有意思了。
温主任纳罕道:“卢俜很少这么急躁啊。”
“那是您没见过!”齐恩一副“没人比我更懂卢俜”的表情,“他就是这样的,不经逗。”
主任哈哈大笑起来,又问他们怎么变熟络的,齐恩解释是邻居。主任又说:“你们都住聚民老社区那块啊?我听说明年大概率要拆了。”
“真的假的啊?”齐恩挑眉,也不见外,坐下就打听,“大概率是多大概率?确定了吗?”
“我都说了是大概率,你还要问、还要问。”主任又拿出一包茶叶泡茶,“自己去悟!”
“那不得重新找地方了?这附近的学区房也不好找。”齐恩问,“明年年初还是年中啊?”
“不好把话说的很绝对,如果年初的话,确实要搬……学校宿舍那环境是住不下一个你?”
齐恩憋笑:“别说了,咱们那宿舍,那床位,也太小了,您让方爸爸再给我校捐两栋呗。”
真是个活宝,温主任也笑了,又让她别在这儿大放厥词,小心被有心眼的人给听了去了:“寿星,喝茶吧。我的茶也不是谁都能喝。”
齐恩街溜子似的,讨杯茶就走了,主任还没止住笑:“要我说,家里有这么个讨喜的女儿,当爹的都乐死了,不知道哪家这么有福气。”
讨喜?卢俜没这么认为。
倒是很容易被她给吓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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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学后,高玟组织大家给齐恩庆生。
还是原班人马,出发青年大街。
齐恩照例给卢俜发消息报备。
卢俜只回一句“好,知道了。”
袁礼米说天气太热不想吃火锅,烤肉也很腻,齐恩干脆带大家去一家复古的法式bistro。
“这种地方过了饭点人少,可以点吃的,也可以点酒水。”她介绍,“休息区还可以躺。”
“啊,吃得好饱。”袁礼米歪在座位上,“好喜欢这家餐厅的氛围,灯光和音乐都很好。”
“原来你喜欢这种风格啊。”齐恩懂了,“那你肯定也喜欢意国,都是巴洛克风格建筑。”
“是啊是啊!我高考完一定要去西欧旅游!”
“我想去巴西。”张其薪说,“看世界杯。”
谌俞激动地和他碰杯:“好兄弟,一起!”
齐恩问高玟:“你呢,有想好去哪里玩吗?”
高玟失落地说:“我就想和你们永远在一起。以后毕业了,肯定都到陌生的城市上大学了。到时候天南海北更不好相聚,说不定一年半载都见不到几次面,就像陌生人一样不联络。”
其余人顿时都沉默了。
“……我讨厌那种感觉。”
高玟握着空荡荡的啤酒杯,嘀咕道。
“明明曾经很熟识,再见却陌生。”
谌俞很不合时宜献唱了王菲的匆匆那年:“如果再见不能红着眼,是否还能红着脸……”
“去你的!”高玟破涕为笑,“跟你们说哦,如果谁以后飞黄腾达,翻脸不认我这个朋友,我是真的会生气的!我会告诉全世界,我恨你们,超级恨!再也不和你们好的那种!”
“恨!当然要恨!”齐恩大力赞同,“一恨起来就发狠了,忘情了,没命了!恨———!”
袁礼米笑得岔气,捂着嘴直打嗝儿。高玟明显已经醉了,趴在餐桌上咂巴着嘴。她喝的不少,谌俞也是,两人时不时把脑袋撞到一处。
“你撞我干嘛!”高玟抱头大嚷。
谌俞:“明明是你撞的我!”
两人你推我搡,从餐桌打到休息区,袁礼米跟去劝架,被撂倒在懒人沙发上。老板娘一看,说你们这不行啊,还没那个经常来喝的厉害。
喝醉的人没听明白。
醒的人倒是听明白了。
张其薪看向齐恩:“你经常来这儿喝么?”
“还好啦。”齐恩笑了,“没复学的时候。”
“那就是还没康复的时候?今年二三月份?”
“嗯,康复师不让喝,但嘴长在自己身上。”
齐恩自顾自地斟酒:“他们确实太菜了,怎么说,这个年龄段的都没有能喝的。卢俜也是,滴酒不沾,这不行啊,以后在哪个方面工作,谈事都得有酒,中国是很讲究酒桌文化的。”
张其薪的重点放在:“你和卢俜喝过?”
“随便喝点,上周出去吃夜宵的时候。”
张其薪捏着酒杯不说话。
“多少对人家改观了吧?”
齐恩撞了撞他的肩膀。
“卢俜又没你想的那么坏。”
看张其薪脸色古怪,齐恩又问:“该不会因为我和方婕闹矛盾,你觉得有点不自在吧?”
“没事,你还是追你的,甭管别的。我和她有恩怨是我的事,你喜欢她是你的事,如果需要和我保持点距离,你开口就行了。甭管高玟、谌俞他们会不会骂你不仗义,我帮你说话。”
齐恩适时止住,给张其薪反应的时间。
餐桌上只剩两人,面对面,无处遁形。
“不是。”张其薪摘下眼镜,紧盯着她。
少年的眼中有温暖潮湿的微醺感。
“我现在,可能不喜欢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