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灿烂的阳光穿过树间在地上落下不规则的光斑,微风吹过,地上的光斑也随着晃动。
不远处传来孩童的笑闹声,是刘乐和贺鸣。
贺鸣很喜欢大令府,那日得到吕枳的邀请,第二天一早两人就到大令府报道
管事面色尴尬自觉失了礼数,贺鸣则一脸兴致勃勃
这几日,管事忙于和郑家李家商议,一时放松了对贺鸣的看管
贺鸣更是天天往大令府跑
吕枳停下办公的笔,盯着光斑微微出神,一瞬间脑海中冒出四个字
岁月静好
可惜很快这氛围就被打破
一道幽怨的男声响起"吕令好雅致,在这里躲闲?"
吕枳回头看向走廊尽头的男人,有些不确定道"二哥?"
吕泽大步上前双手拍在案桌上瞪着眼睛不满道"怎么?才几天没见,二哥都认不出来了?"
吕枳低下头想藏起脸上的笑意"怎么会认不出呢?只是觉得二哥似乎更魁梧了些。"
魁梧,这是美化的说法,吕泽这十来天也不知道经历了什么,由原本的俊俏公子变成了山野农夫
眼前这个头发凌乱,皮肤黑黄的男人,也不怪刚才吕枳不敢认。
"哼!"吕泽抱臂盯着吕枳的头顶,从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
别以为他没看见她嘴角的笑意!
吕泽阴阳怪气道"魁梧?吕令的言辞越发高雅了,我等俗人竟是听不懂!直接说我丑了便是"
"噗"吕枳没忍住笑出声来。
吕泽炸毛,他控诉道"你笑什么?我这都是为了谁?!"
"我不放心别人,每一个环节都亲自参与,没日没夜的干活,你的就任礼都抽不出身"
吕泽越说越觉得委屈,为了造出吕枳口中的纸,他也顾不得公子做派,整日与几位师傅凑在一起干活
是,他是晒黑了些,人也更壮实了,打扮也凌乱了些
不过这都是为了谁!
他脸上恨恨,居然嘲笑他,没良心的玩意!
吕枳怕他真的恼了,赶忙收住脸上的笑
"我怎么会不知道二哥的辛苦!"
她亲自倒了茶奉上,讨好的笑笑"二哥,快坐下喝茶,气大伤身。"
吕泽打量她一番,接过茶坐下"哼,我今天原本是来报喜的"
"现在么……"他拨弄着手上的茶盏,打算卖个关子。
吕枳闻言眼睛一亮"二哥,是不是造纸有进展了?!"
她闭着眼睛吹捧"我就知道把这事交给你办能成,别人哪有我二哥这么聪明能干!"
吕泽这才勉强满意,他慢悠悠的从怀中掏出一叠手绢放在案上
"你看这是什么"他嘴上说得随意,眼睛里却难掩激动。
吕枳盯着巴掌大的手绢,心跳加快,她将要见证这奇迹的时刻
她小心打开手绢,里面包裹着一张叠了两折乳白色的块状物
"纸……"
吕枳一眼就认出这就是传世几千年的纸
她轻轻拨平纸张,纸很规整,应该是裁过
"乳白色的纸……"她摩挲纸面,动作轻得像摩挲幼儿的脸。
吕泽兴奋道"对,是乳白色!若是书写其上比竹简清晰几倍!"
转而又有些丧气"只是,这纸容易晕染字迹"
吕枳感受着手下有些粗糙的质感,她了然道"应该是纸张密度和韧性不够"
她出言安抚吕泽"短短十来日能做出如此成就已经很了不起,二哥不必忧心"
吕枳把纸张抬起来对着阳光仔细观察"我比较好奇,你们是怎么做出乳白色的纸张?"
吕枳一开始设想的不过是能做出初代黄纸,需要花时间慢慢改进成白纸,没想到吕泽给出如此大惊喜
吕泽道"这说来也巧,你还记得当日拦你马车揭露前大令恶性的妇人?"
吕枳不解"当然记得,这与她有什么关系?"
"她丈夫和儿子皆被罚为苦役,她交了罚金便自己回家了"
"想是大彻大悟,她回家后勤奋得很,天天往桑地里跑,她家地挨着河"
"估计是听到了我和师傅抱怨纸浆浑浊,她冲出来说她有办法!"
吕泽想到此还有些心有戚戚焉,大晚上一个女人突然从河里冲出来,太吓人了!
吕枳追问"什么办法?"
吕泽也不卖关子"漂色!"
吕枳惊讶道"漂色?!"
"对,就是漂色,听桑里正夫人说,这妇人手极巧,除了织布织得好,还能给布染上颜色!"
"我们便顺着她的想法多试了几次,晒出来的纸果然是乳白色的。"
吕枳下意识低头看身上靛蓝色的外袍恍然大悟"是我无知了,能染色自然就能漂色"
她忍不住感慨,劳动人民的智慧的确不容小觑
"确实是个聪明女子,也是立了大功,二哥可有嘉奖于她?"
吕泽却回头指了指游廊尽头"我也问了她可有所求,她却只说想来见你一面,我今日回城便把她带着来了,见不见随你。"
吕枳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确实有一个女人的身影"想见我?让她过来吧。"
女人跟着桑露走上前来行礼"拜见大令"
吕枳看着只见过一面的女人"我听说你想见我?为什么?难道是想为你的儿子和丈夫求情?"
妇人使劲摇头"不敢,他们蔑视律法,罪有应得!"
"那是为何?"
妇人抬起头直视吕枳一字一句道"民妇想求吕令做主,让民妇与纪伟和离。"
吕枳想到半月前纪伟当着众人的面辱骂殴打眼前的妇人
她叹了口气"你那个丈夫,确实不是个东西,不配为人夫"
"我听说你手上功夫巧,人又聪明,离了他也定能过很好"
妇人低下头匆匆擦拭涌出的泪水,她嘶哑道"我十三能织布,十四能裁衣,十五美名传,十六求亲的人踏破门槛,偏眼瞎瞧上了他"
"一开始也还好,自从他错失里正之位后,便开始成日酗酒咒骂,我为了儿子只得极力忍让,想着儿子长大也就好了"
妇人苦笑,语气说不出的苍凉"没成想,左盼右盼,儿子是长大了,可与他爹一个模样自私懦弱"
吕枳扫过她鬓角的一缕白发,无声叹息安慰她"想开些,亡羊补牢,为时不晚"
"你想和离,我支持你"
渣男不分年代
妇人擦干泪水有些不好意思"是我失态了,夫人见笑"
吕枳正色道"没什么见笑的,我反而觉得你很勇敢"
"想要的东西,自己就要尽力去争取,别在意别人说什么。"
妇人一怔,望向坐在主位的吕枳,若有所思的点点头"您说得是"
吕枳见她听进去了也不再多言,转而道"这只是小事,你却帮我解决了一个大问题,你可有其他想要的?"
"若是没有,那便同所有师傅一般,赏银一百两。"
妇人慌忙摇头"不过些许小事,当不得吕令如此重赏"
吕枳不容推拒"我说当得便当得,有错当惩,有功自然当酬"
"多谢吕令"妇人见吕枳十分坚定,便不再推拒
她大着胆子道"我虽不知您具体要做什么,不过您既给了我赏银,是否可以让我跟着二公子一起做事。"
吕枳略想了想便答应了"可以,具体的师傅们会为你讲解"
吕枳愿意给她这个机会,也不怕她泄密,左右有吕泽看着呢。
妇人欣喜若狂"谢吕令,多谢吕令!"
吕枳突然想到"你叫什么名字?"
妇人闻言一愣"嫁人后大家都称我为纪妇,夫人可叫我本名,淑季"
吕枳道"淑季,我记住了"
"你先下去休息会,我待会让人把纪伟带来,写下和离书再送到桑里正处就是了。"
"喏"淑季声音难掩雀跃。
吕枳望着淑季走远,从背影都能看出她仿佛卸下了头上的大山,说不出的轻松
吕泽问道"你就这么信任她?就不怕她泄密?"
要知道,除了吕泽,其余的几个师傅都是千挑万选出来值得信任的。
吕枳淡淡道"谈不上多信任她,但我很欣赏她的勇气,愿意给她这个机会"
"再说这事不可能永远是秘密,我们只不过是趁其他人没有狠狠赚上一笔。"
"我们能研究出来,其他人也能,时间问题罢了"
吕泽赞同"确实是这个道理,我们要趁早先捞一波。"
他想起另一件事"我虽未来得及回来参加你的就任大典不过吕令的威名我在乡下也如雷贯耳!"
"仙鹤牵引百鸟来贺这等场面是无缘得见了"
吕泽一脸惋惜,随即催促道"那巧夺天工引得无数人眼热的绿釉瓷,你快拿出来给二哥见识见识"
吕枳笑"二哥还稀罕这个?你做出来的纸要是问世可一点不比绿釉瓷引起的轰动小。"
话虽如此,吕枳还是吩咐桑露去取李家昨日刚送来的两只花瓶。
她则起身带着吕泽往花园走"二哥不必惋惜,随我来就是"
吕泽闻言下意识乖乖跟随吕枳前行,有了几步他才反应过来"你要带我去哪?"
吕枳不答反而走得更快了些,吕泽一边紧紧跟着一边碎碎念
"你走那么快干嘛?小心脚下!"
吕枳充耳不闻,脚下的步伐也不见慢,两人越走近,小孩的嬉闹声越清晰。
吕枳停住示意吕泽"喏,你看"
吕泽抬头望去,宽敞的院里飞着各式各样喊不上名字的鸟
有体型大的,翅膀展开足有一张桌子那么大,也有体型小的,不过只有半拳大。
有羽毛漆黑如墨的,也有绚丽如霞的,飞在半空中的,蹲在树上的,花丛里的,檐下的
看得吕泽眼花缭乱,他一时呆住了,瞪大眼睛,半晌说不出话来
吕枳也不打扰他,她看了一眼院中好似群魔乱舞的场面,有些头疼的闭上眼睛。
从祭祀后这些鸟仿佛认定了她,直接就在院里筑巢不走了,这还是秋天呢,外面食物多,不敢想象,要是冬天她要养多少鸟!
"母亲!"
"舅舅!"
小女孩清脆的声音响起,两人猛的回神
是玩耍中的刘乐发现了门口呆站着的两人
她兴奋的跑向吕枳"母亲!"
她身后更大些的贺鸣几步上前,一把捞住她"妹妹,别跑太快,小心些"
吕泽看看贺鸣又看看他怀里的刘乐"妹妹?!"
他僵硬的转头看向吕枳,眼睛里带着不可置信
吕枳秒懂他意思急忙开口"你别说话!不是你想的那样!"
可是晚了一步,吕泽不可思议叫道"大哥居然瞒着我们在外面有个这么大的儿子?!"
吕枳悬着的心终于死了,她闭上眼睛不想和他多说一句话,以后不能在叫二哥了,看看都二成什么样了!
吕泽犹在愤愤不平"好啊,他表面上是个正人君子,私底下儿子都这么大了!"
"你在说谁?"吕释之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不辨喜怒
吕枳和吕泽吓了一个激灵,两人怂怂的对视一眼,皆不敢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