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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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佛罗里达原为西班牙语,意为“鲜花盛开的地方”。在无名岛上,乐有薇住的民宿种满了鲜花,她用软件辨识它们,但有些对不上,她发给秦杉,秦杉大多数都认识,不认识就直接说:“我问问农学院的同学。”

清晨时,雨势渐弱,雨滴击打在玻璃窗上,乐有薇推开阳台的门,眺望沙滩上的金椰树。这些天一路混迹海之滨,饱看最壮美的日落,落雨是另一番滋味。

房东老太太送来早餐,乐有薇和她分享花茶。房东老夫妇毕生没离开过这座海岛,他们的儿子做海产生意,定期会回来。这种一眼望到头的人生,搁在往常,乐有薇不可想象,她再喜欢大海,也受不了年复一年相看无言,但如今会觉得也很好。

伽玛刀手术不能切除全部肿瘤,某天也许会再发作,不知道未来还将面临怎样的惊涛骇浪。脑膜瘤闹起来最疼的时候,乐有薇也会想万般皆虚妄,但天涯孤旅走这一遭,她相信生命自有其味。

中午雨停了,阳光铺天盖地。乐有薇涂了防晒霜,戴上帽子,再穿上防晒衣,全副武装巡岛去。

岛上每一幢房子都色彩缤纷,各具个性,乐有薇拍了几百张照片,坐在岸边的树荫里,挑出拍得最好的和家人朋友分享,然后学习司法拍卖知识。

以往忙得不可开交,总盼着休假,但休假了,乐有薇越发感觉工作的可贵。她为谁担忧,牵挂谁,想问候谁,都能籍工作压下去,以前可以,以后也可以。

草香浮动,乐有薇忙完往回走,沿路和人打着招呼。天放晴了,且赶上周末,登岛的人很多。

晚餐后,乐有薇坐在露台看晚霞,巨大轰鸣声响起。她向楼下望去,夕阳余晖还未收尽,有人骑着摩托呼啸而来。

车很帅,人似乎也很帅,黑衣黑裤,硬朗非凡。乐有薇站起来看,期待他的面容和身姿一样有看头。

男人长腿一撑,在小楼门前停下,乐有薇很是气恼。如果当年如今日,她对叶之南一见倾心,也许故事会有不同走向。但也许在一起早已分开,正如她和卫峰或丁文海。

叶之南摘下头盔,抬头望,乐有薇穿得很简单,长及膝盖的白衬衫裙,短发更显飒丽,两人尽量避开彼此的眼睛,但这很难。

乐有薇跑下楼,叶之南心一咯噔,她很憔悴,瘦得很病态,仿佛五脏俱损,一张口就会呕出血来。他问:“是不是在生病?”

乐有薇受不了叶之南这样看她,目光游离:“前几天感冒,刚好。我没事,就是天太热,没化妆,显得气色不大好。”

叶之南心里锐痛,两人在情感上互相拉扯,乐有薇百般挣扎,太耗费心力了。他连找两天,几经打听,才找到这里,但在看清乐有薇的这一刻,他不再想什么求仁得仁了。乐有薇想怎样就怎样吧,能多在一起一刻是一刻,陪她开心点吧。

有针扎似的感觉在乐有薇心间弥漫,对自己说过一万次,既已做出决定,绝不反悔,但在这一刻,她才发现所有的坚定都建立在不和叶之南见面的基础上。当他站在面前,她依然不争气,依然想要恣意妄为地爱他,她忍着泪跑掉了:“师兄等等我,我买了烟花和蜡烛,我们去海滩玩。”

回到房间,乐有薇装了一纸袋烟花蜡烛,再吞下一颗止疼药。近来头疼得频繁,她不无自嘲地想,放任自流,指的就是颅内出血吧。她哪有心力去爱谁,好好看看他,好好和他说说话,足矣。

海滩游客众多,乐有薇拎着纸袋,和叶之南并肩漫步。他不说话,她也不说,帆布鞋踢着沙子,哼唱着Bob Dylan的《大雨将至》,叶之南想起慈善拍卖晚会那天,乐有薇用它作为散场曲:

我听见上万的耳语呼啸着,却无人聆听

听见一个人饿死了,无数人大笑着

我要回去了,在大雨降临之前

走进那黑色森林最深处的腹地

在那里有许多的人,手无寸铁

乐有薇总是有心人。刚才出来,她特意戴了祖母绿耳坠,叶之南第一时间就发现了。相识那年,乐有薇拎着家中旧物找他变卖,交完大学学费所剩无几,但她铭记在心,当年秋拍订了一只花篮送到现场。

叶之南责怪她瞎花钱,她笑嘻嘻:“赚钱就是为了花钱。”

叶之南笑问:“怎么赚的?”

乐有薇说:“上个月参加知识竞赛,拿了第一。我成绩特别好,师兄忘啦?”

叶之南回赠乐有薇一只手机,是当时能买到的最贵一款,作为对花篮的答谢。乐有薇很郁闷:“我要多参加几个比赛。”

叶之南问:“就为了回礼?”

乐有薇回答:“对,回礼要送更好的。”

叶之南说:“攀比是不好的,大家各自量力而行,好不好?”

乐有薇答应了:“在我回礼之前,师兄不能再送我别的。压力大我有干劲,但是过大我就想骂人。”

叶之南就说:“好,不送。”

第二年,乐有薇拿到期末考试的奖学金,送来一套黄花梨筷子,还搭配了筷托。筷托是很趣致的斑鹿,她盛赞雕工,说是在保利一场小型专场上拍到的,捡了漏,以底价竞得:“师兄等着看,肯定增值!”

叶之南许久不送乐有薇东西,等到11月她过生日,才送了这对祖母绿耳坠,很随便地丢给她:“成色不太好,藏家专场的流拍货,你戴着玩。”

乐有薇立刻就摘下耳环戴上它,几年后,叶之南还见她戴过。两颗祖母绿很小,以乐有薇的收入,不必看重,他故意说:“以为你弄丢了。”

乐有薇笑:“怎么会?很好看也很好配衣服,郑好也喜欢,我买了一副差不多的送她。”

两人渐渐走到人少的地带,一艘游艇停在近前,乐有薇说:“我们再往前走一点,免得惊到人。”

叶之南说:“海上烟花才更好看,走吧。”

灯火已黄昏,叶之南驾着游艇出海,乐有薇在甲板上放起了烟花,心事起伏明灭。有些事说破可能溃败,但捂着只会又结成乱麻,必须狠心直面。从小,她尽力去除性格上的敏感,培养自己果断行事,不想前功尽弃。

乘船穿花,游艇泊在海中央。乐有薇心里好似鼓着海浪,她俯身看海,月光像被海面揉碎了,间或一漾,让她想起“李太白在当涂采石,因醉泛舟于江,见月影俯而取之,遂溺死。”

让人伤神斫命的东西,这个世上,几千年来,从不止爱情这一桩事。乐有薇喝光一支酒,才有勇气开口:“师兄,在我心里,郑好不比你重要。”

如此星辰如此夜,叶之南心里溢满暖意。所以她其实不是因为郑好放弃他的,更多的是为了她自己。有这句话就够了。

乐有薇静静地说:“我们之间更多是内部问题,是我没有能力负担和你的感情。我希望你不往肩上捡负担,自由自在过一生,我的余生该怎么度过,我也想好了。”

示弱是勇敢,甚至更勇敢,叶之南便也静静地听。多年来,他一直很想了解乐有薇,一直在努力,但乐有薇不给他机会。相识以来,多数时候,她是别人的女朋友,不方便也不愿意对他交心。

或者说,乐有薇本身就很难对人交心。她虽然交游广阔,但真正被她当成自己人的,也就寥寥几人。

郑好很平凡,个人资质有限,按部就班混日子,还懒于改善,叶之南观察到,乐有薇只跟她说点琐事,不对她交心,郑好心窍钝,懂不了,乐有薇懒得说。她对郑好付出真心,是出于回报,但两人完全不是一路人,若非从幼年形成的恩情羁绊,郑好应该进不了她的朋友之列。

在叶之南看来,乐有薇最要好的是夏至,但夏至性情高旷,几乎是出世之人,乐有薇一般不和他聊很烟火气的事。两人每次凑到一起,从艺术聊到文学,这个画家那个作家的,一聊就能聊几个小时,还意犹未尽,无暇聊别的。

乐有薇一向把心思藏得深,能对她的师兄如此交心大不易,却是在这痛别前尘时。叶之南叹息,太早就尝到世态炎凉的人,往往只依赖她自己,多希望她的心不那么孤独,多希望能和她相知相伴,可她执意不要。

爱这种事情是有程度的,乐有薇始终爱自己更多一些,这是事实,她并不隐瞒:“我的人生里,师兄真的很重要,可我太贪心了,什么都想要。遇上我,你很辛苦吧,对不起。”

不是每个人都会把爱摆在第一位,这一世,只有这样的缘分。乐有薇的意思很明白了,叶之南尊重她的想法。乐有薇对他坦白,他也有话对她说:“小乐,丁文海出轨,你和他决裂,我比他糟糕得多。”

乐有薇摇头:“他对我是背叛。”

人人都说叶之南浪荡,但乐有薇一直知道,他有些所谓的女伴,只是业务往来认识的客户,是他的追求者。她也有很多,但人们会把这称为滥情。其实她只计较过陈襄和唐莎。

叶之南开启一支香槟,递给乐有薇,用很平常的语气说:“在贝斯特最早的几年,我是名媛的入幕之宾。”

那是个炙热的夏天,19岁,被吴晓芸发掘,她把他当成助她闯关上流社会的钥匙。如吴晓芸所料,男色比女色更有效,他让贵女们感到惊喜,她们或明或暗地接近他:“你问我很抗拒吗,没有。那些男人,我轻易得到他们的女人,他们的女儿,也被她们得到。”

资本原始积累都有很多不堪言说,乐有薇坐过去,从身后抱着叶之南,不言不语。

叶之南知道乐有薇在哭,每次她哭,都不让他看见。他的姣花软玉,竟然瘦了这么多,硌人。

贝斯特没几年就做得有声有色,叶之南不用再那样,但形成惯性,此后主动放纵,无可无不可。遇见心上人,才后悔不能把最好的自己留给对方。他说:“出卖色相那些事,我更改不了。小乐,该说对不起的是我,过去我那么脏,让你看到,伤了心,还承担了那么多污名。”

漫天风雨里,我是真心爱着你,乐有薇有泪如倾。叶之南说出浪荡的根源,是在对她道歉,但他经历的那些暗夜时光,她听来心疼。她那么努力,希望有一天能为叶之南分忧,她实在听不得他这样说自己。名利场往往是欢场,总有这样那样的逢迎周旋,感情和性之于叶之南太易得,因为是他,她不觉得那有什么问题。

泪珠纷落,乐有薇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我不在意那些。吴晓芸有次喝了酒说,有时必须自我物化才能获得机会,我也这样行动过。孔子说,吾少也贱,故多能行鄙事,我们就该死吗?师兄在我这里永远有道德豁免权,我认识的你很完美,像天上月亮。”

灼热的酒气喷洒在后背,叶之南盯着大海看,它像个巨大的伤口。男欢女爱,对男人是欢愉,却被女人当成爱,自然会欠下情债如麻,他伤到一些人的心,也被一个人伤着心。乐有薇是命运安排来让他改变的人,是镜中花水中月,卫峰或丁文海都能和她有深远的情缘,偏偏不能是他。

乐有薇像是明白叶之南在想什么,说:“我不是因为丁文海多好,我有多爱他,才在一起的。只是他让我觉得可以互相陪伴,各不干扰。我是错看了他,但在一起的那几年,我很轻松,有大把时间做事。”

乐有薇不想在爱情上花太多心思,她不认为也不需要和毕生至爱在一起。艺术家追求不朽,她追求广阔天地,无忧无虑,叶之南是能理解的,然而多么遗憾。

这一生哪一瞬最好,是被乐有薇这样拥抱。叶之南渴望这诀别般的拥抱能再长久些,摸索着她的手,抚平她的手背,再把手指插进她的指间,十指相扣,对她说:“小乐,你很喜欢雨天,经常听的歌也和雨有关,为什么?”

烛火摇曳,叶之南只想漫无目的闲谈,和她多说说话,乐有薇静默片刻,声音轻如水中光影,风一吹就破碎:“小时候总想着,如果那时有一场暴雨,可能那场火,就不会带走爸爸妈妈。”

那艘失了火的大船。叶之南哽住了。乐有薇说:“那些年,总在祈求雨,还害怕看到大海。但是这样太懦弱,我不想被情绪控制。害怕在亲戚家坐冷板凳,吃闭门羹,后来再难谈的客户,都自发自觉去磨;害怕演讲,后来赚钱都靠这张嘴;害怕大海,后来想要直挂云帆济沧海。一切让我害怕的,都去克服掉,我接受自己活成这样了。”

像一棵树,对着自己抡起了斧头,砍掉枝杈,笔直向上长。光秃秃直冲蓝天,但她自觉舒展。叶之南沉默了很久,乐有薇抱了他很久,两手交握,脸贴在他后背上。她贪恋他太多,但只能到此为止了。

乐有薇做事目的性很强,每一件,都能给她的人生带来好处,但她的师兄不是,跟他在一起,她可能会失去从容的心境,会失去郑家。

怎么舍得再难为她,算了。叶之南终究松开乐有薇的手,他不能让自己成为她对抗的那个世界的一部分。

乐有薇起身,叶之南也站起来。乐有薇头又在疼,她站定,眼睛半阖忍受着,叶之南呼吸凝滞,她这副迷离的神态在侵蚀他的意识,乐有薇低喘了几下,睁开眼,四目相对,夜浪一波一波涌上来,此时此刻,理应怀着温柔和哀伤,昏天黑地热吻……

如果明天就死,今夜尽欢又何妨。可是,这一步跨出去,就天差地别,在叶之南倾身之际,乐有薇飞一般逃走了:“闹海去了。”

游艇上配备了救生艇、橡皮艇、潜水器和摩托艇,还有几名船工。叶之南负手而立,没跟过去。弯弯笑眼是心梢上的月牙,闹天闹海都随她。

想和她相守一生,无非是想好好爱她,但她选择放手,依她便是。不能相守,也能好好爱她,一切如旧。

救生艇被人推下了海,乐有薇跳上去。叶之南站在风浪里,看着乐有薇飞起来,去征服大海。天上星是夜的风铃,它们纷纷坠落在海上,清脆玲珑,像这些年响在心间她的笑声。

海面升起了雾,像深深的雨幕,他就要看不见她了。人各有梦,人也各有追梦方式,他不拦着,就此放生她,让她去往令她轻松的地方。但愿前路上,能有一人温暖她,不负她。

乐有薇回头看,叶之南在灯火里,也在她心上,往前看,烟波前路正无边。他栽培她,她因为他侥幸得到一片海,可她从未爱一个人比海深。以前通过丁文海搁浅他,这次她想用自己的力量去克服关于他,不出尔反尔了。

月上中天,乐有薇回到游艇上。叶之南在露天望台坐着睡着了,手边数个空酒瓶。他睡姿很端正,身后明月如灯,是入诗为画的一幕,可是乐有薇不会作诗,也不会绘画,倒是想起幼年时郑爸爸教过的许多诗词歌赋。

回忆如海浪般涌起,不可停歇。乐有薇捞过背包,掏出笔记簿,在纸上写下一行字,脑中闪过秦杉折过的小飞机,她撕下纸页,折成纸船,看着夜风把它吹到海上,瞬息就不见了踪迹。

月光落在叶之南脸上,乐有薇伸手抚摸他的脸,佛说,色即是空,可是美人如斯,参破太难。他带给她深重的情.欲诱惑,她坐拢去,在他唇上落下一吻。

谁的人生没有遗憾呢,今生今世,再无遗憾。乐有薇起身而去,这只是个开始,此后人生,还有很多次难关,在等待着她跨过。

乐有薇把救生艇拴上游艇时,叶之南就听到动静了,她只敢等到夜深人静才回来,他不惊动她。他感觉到乐有薇坐近,她的呼吸渐渐热起来,吻印上来,他几乎要回应她,但他不能醒来。

有一行泪水砸落在叶之南的手背上,滚烫,他更加无法睁眼,乐有薇从来不让他看到她哭。他已足够明白,他和乐有薇是相爱的,此生已无憾。

乐有薇让船工操纵驾驶台,返回岸边。回顾多年苦辛,她时刻处在破局过程,原以为艰难是各种公事,其实是勘破执迷,直至今日才得以解脱。

月落如霜,乐有薇踏上海滩,消失在闪闪的星夜。叶之南的梦里似有一曲微茫,《大雨将至》。乐有薇似乎想给他留几句话,但他没能找到,他因而永不得知,她写的是什么。

今夜扁舟来诀汝。再过几个小时,太阳将会升起,他仍将是她的师兄,如同当年在校园的初遇,她心无旁骛,他心地坦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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