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一片漆寂的夜色,两人混迹在出城的难民队伍之中,悄悄地离开了这座繁华却喧嚣的城市。
“终于啊,现在我们自由了!”
两人一路风雨兼程,艰苦而毫无怨言地长途跋涉着。
在一些较为安全的地方,他们还能乘坐火车客车牛车马车,但更多的时候,他们也许只能靠步行。
江寒玉在市集上买的那套做工一般的廉价衣装,早已被风沙给摧残地破破烂烂,几乎不成样子。
李昭旭也没能比她好上多少,看上去是相当的狼狈窘迫,过路的行人们,还真以为他们也是来逃荒的难民。
终于,在经历了一个多月的颠簸之后,两人成功抵达了凌恒城。
“寒玉,这里有我的一位老朋友,他会帮你办妥上学的事情。”
凌恒城西的“富人区”中,有一座古朴典雅的庄园,那里正是李昭旭的“老朋友”,凌恒城教育局副局长江衍的居所。
在与江衍见面之前,两人觉得自己现在这副狼狈的样子实在是不大尊重人,于是就打算找家商店先买一身干净整洁的衣服换上,在去理发店收拾一下自己野草一样的头发。
商店中,江寒玉选中了一条深青色的长裙,穿在身上,整个人都显得端庄文雅了许多。
望着那个正处于最美好年华的少女,李昭旭不知怎的,竟感到自己的眼眶有几分潮湿。
在江寒玉的身上,李昭旭分明地看见了另一个人的影子——杨雯雅,那个对未来充满希望,相信着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杨雯雅。
一样的天性纯洁,一样的乐观坚强,一样的意气风发,一样的心怀天下。
在某种程度上,这两位女同志有着不计其数的相似之处,让李昭旭几乎有几分神思恍惚。
“从前的雯雅,也是这样一个极好的女孩子啊!”
只是,追忆之余,李昭旭也强行告诫着自己,江寒玉只是江寒玉,她是一个独立的个体,而不是谁的附属物和替代品
她只是她自己,仅此而已。
理发店中,江寒玉让理发师将自己及腰的长发尽数剪下,只留下长度到脖颈处的那一部分,还剪了一个中分刘海。
从前,在“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的戒律之下,她们除极特殊情况之外是不允许剪头发的,只能任凭自己的头发无止境的疯狂生长——年长些的神职人员,几乎全都是长发及腰的。
“唉,可惜了,多么漂亮的长发啊!又黑又直又亮。”一下子剪去这么多头发,连理发师都感到些许惋惜。
“漂亮是漂亮,可它们实在是太笨重了,打理起来也是相当的费时费力,还不如直接舍弃掉。”
江寒玉的视力不是太好,书籍上的小字要离得很近才能勉强看清,她从前在教会时总是挑灯夜读,这是极其伤害眼睛的。
为了让她在学校读书看黑板不受影响,李昭旭还特地带她找了一家眼镜店,买了一副据说是永绪国进口的眼镜。
在整理好一切之后,李昭旭带着江寒玉,一同去往了江衍的庄园。
凌恒城是前朝故都,建筑风格也多保持着两三百年前那样古朴典雅的风格,没有过多金碧辉煌的装璜,显得低调却又奢华,江衍的庄园也正是这样的。
到了庄园最外端围墙的大门前,李昭旭向守门人礼貌致意。
“你好,我是江先生的朋友,是素月酒馆的陈老板,今日闲暇想请先生出来小酌一杯,麻烦帮我通告一下,谢谢。”
“素月酒馆”是李昭旭和江衍之间约定好的暗语,“陈老板”则是他为了掩人耳目,给自己安排的一个假身份,叫作陈万金。
守门人没有怀疑什么,只是隐约地记得,这位“陈老板”在一、两年之前似乎总是频频来访,。
后来有一天之后,他就再也没有来过了。
“江先生,门外有人找您。”守门人将有人造访的消息报知了宅邸门外的传信仆役,仆役再到楼上书房中报告给江衍。
“是谁啊?”
“老张说了,是素月酒馆的陈老板,说是要请您小酌一杯,对了,他身边还带着个年轻的姑娘。”
“素月酒馆……”时隔许久,江衍再次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惊诧之余,也不由得对对方平安归来而终于松了一口气。
“让他进来吧,正好我现在有时间,啊,我们已经好久没见面了我还以为他的酒馆倒闭了呢!”
在得到许可之后,守门人将大门打开,放两人进去.江衍是一个有几分浪漫情调的人,亲自在庄园的花坛中,种满金黄色的向日葵。
微风吹拂,随风摇摆的向日葵像一片金黄色的海浪,仿佛跃动着生命与希望的光芒。
“啊,昭旭,你终于回来了……这位是?”
一开始他听仆役说“有一个年轻姑娘”,还以为指的是杨雯雅。
现在见到李昭旭身边跟着一个陌生的女孩,江衍也不由得感到几分疑惑。
李昭旭浅浅一笑;“今天我来找你,就是为了她的事情。
那时候蒋经纬疯了一样地追杀我,我受了很重的伤,几乎要死了,是她救了我, 收留了我,让我能够活到现在。
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很感激她.
她从小在教会里面长大,几乎从来没有见过外面的世界。
她说想要像正常的孩子一样读书上学,有很强的求知欲。
我不能让自己的救命恩人失望,所以,我才想着来拜托你。”
“原来是这样……”江衍稍稍松了一口气,又忍不住询问:“雯雅同志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李昭旭脸上刚浮现起的笑容骤然间凝固,僵硬成石灰墙一样苦涩的神色。
隐约地,泪水已经浸满了他的眼眶,似乎随时都有可能顺着脸颊滑落。
“雯雅……,她,牺牲了。
那群混账来抓我们……,她没能逃脱。
被抓之后,她什么也不肯说……那群人杀了她,行端也没能幸免……”。
听闻此言,江衍也不由得悲伤哀叹,却还是尽力的去安慰对方。
“昭旭……节哀顺变,不要太过于伤心了。
总有一天,我们会强大起来,为杨雯雅同志,为行端,为千千万万被无辜残害的军民百
姓报仇!”
“是啊,我也盼望着那一天尽早到来。”
“对了,这位姑娘如何称呼?”江衍将目光转向一旁的江寒玉。
“先生,我叫作江寒玉,但是寒玉其实是我的小名,家里人从前就是这样称呼我的。”
“寒玉,既然你要上学,也该取一个上学用的名字了。”
“父亲从前为我取过一个,只是,那时候的我已经没有了上学的机会,也就从来没有把它告诉给外人过,周围的人称呼我,也只是用“寒玉”这个名字。”
“那是一个什么样的名字?”江衍饶有兴趣地问.
“父亲当时为我取的名字,叫做江衡。”
尽管这名字的由来不过是她因为思念父亲而做的一个虚无缥缈的梦。
内心中,她却仍然愿意相信这一切是真实存在过的。
“江恒?是哪一个‘恒’,守恒的‘恒’吗?”
“不是的,是平衡的‘衡’,父亲曾对我说过,这世间最不可缺少的就是万物之间的平衡,失去了平衡,天下定然会大乱。”
“好名字,这真是一个好名字啊!正所谓‘不患寡而患不均,’现在这社会上最缺乏的,可不就是平衡吗?况且……”
李昭旭突然间拍案叫绝,险些把两人给吓了一跳。
.“况且什么?”
“况且,你们一个叫做江衍,一个叫做江衡,不但姓氏相同,姓名字数相同,就连名字的结构都是如此相似。”
说着,他提起桌上的那支镶金钢笔,在草纸上写上了“衍”、“衡”二字,
“所以啊,江衍,你不如就把寒玉认作自己失散的妹妹,这样一来,她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也能有个靠山,不至于在学校里面受人家欺负。”
“这自然不成问题,你大可以放心。
组织上派下来的任务,我肯定要全力以赴尽心尽力地完成,一定不会让你失望。
江衡,从此之后,你就是我的妹妹了。
在为你找到一个合适的学校之前,你可以先一直住在我这里,我的妻子和女儿都是很善良热情的人,你千万不必担心;
至于到了学校之后的,如果有谁欺负你,让你受委屈,你就回来告诉哥哥,我为你撑腰,管保让那混账连学都上不成!”
“那真的是……,太感谢您了!”江衡已被感动地热泪盈眶。
“以后咱们都是一家人,就不要再那么见外了。”
从此之后,江衡正式成为了江家的一份子,庄园里的侍从和仆役们,也都把她视作自己的主人,对其毕恭毕敬。
当日下午,江衍的夫人渡边纨素为江衡收拾出一间干净整洁的屋室,江衍本来想派遣几个仆人来收拾房间的,渡边纨素却坚持要自己做,说这样会更有诚意些。
渡边纨素是永绪国的移民,长发乌黑,肤色白皙,性格很是温柔善良,且是知书达理,宽容谦和,与江衍互敬互爱,感情十分深厚。
“既然是组织上派下来的任务,我们就一定要照顾好她。”
“妈妈,这个姐姐是谁啊?”纨素整理房间的时候,她和江衍的女儿,七岁的江绫,也凑过来看热闹。
“这是你父亲的妹妹,你应该叫她姑姑才对”
“可是,妈妈,我以前怎么从来没听说过她啊?”
“小绫,那个时候你还没有出生,你江衡姑姑也还是个像你这么大的孩子。
有一天,她在门口花园那边玩的时候,被一个可恶的人贩子给拐走了。”
“啊?那后来呢?”
“后来啊,你江衡姑姑被人贩子带去了京城卖给了教会。
这些年来,你父亲一直放心不下她,派了很多人暗中寻访她的消息。
终于,前段时间,你父亲的一位老朋友在恒荣城出差,无意间遇到了已经成为神职人员的江衡,才想办法把她给救了回来。”
“哦,原来是这样。”
江绫终究还只是个孩子,对于母亲的话深信不疑,她一溜烟地跑去了自己的房间,抱着一大堆她最为喜爱的玩具又跑了回来,招呼江衡坐下来和她一起玩。
“姐姐,如果你喜欢的话,这些就全都送给你。”江绫还是习惯于管她叫姐姐.
盛情难却,江衡只好坐在还未整理好的地面上,和江绫一起玩那种幼稚的角色扮演游戏。
游戏虽然幼稚,那些新奇的玩具却还是深深地吸引了已经是一个成年人的江衡。
在教会那么一个闭塞的地方,她从来都没有见过这些有趣的小东西。
会唱歌的娃娃,上了发条就能自己行走的木头小人,五彩六色的仿真宝石,能发光的小镜子,这些玩具陵山国生产不出来,生产出来的也是质量相当差劲的,大多都要从永绪国进口,价格非常高昂。
江衡不由得感叹,现在孩子们的娱乐生活是多么的丰富。
只是,这样丰富的生活,却不是所有孩子都能享受到的.
甚至于大多数的孩子们,都没有这样的机会。
想到这里,江衡似乎没有先前那般的兴致了。
“好了,小衡,房间已经整理完了,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吧!”
经过一番整理之后,那个房间已然被收拾得干净整洁,虽然面积并不算大,却也比教会中的住所要舒适和安宁地多
,“这里真是一个好的地方,”夜深人静之时,江衡轻声对自己说,“李昭旭和江衍这样重视我,我绝不能让他们失望。”
第二天,江衍就开始张罗着给江衡联系上学的地方。
“她是李昭旭先生的救命恩人,是一个相当可贵的少年英雄,我一定要让她接受到最好的教育。”
江衍是这样想的,也是这样做的。
他利用了自己身为市教育局副局长的身份,请凌恒城最好的中学—一苍梧中学的校长王先生出来到酒楼吃了一顿饭。
席间,他提出了让自己失散后寻回的妹妹进入苍梧中学读书的请求
那王校长已经六十多岁了,是个性情随和甚至有点懦弱的人,耳根子比较软,很容易被说动,不太讲究那些所谓的原则问题。
更何况,对方可是教育局里的领导,于情于理,他都不好提出拒绝。
“这自然不是什么问题,江衍先生。
只是,我想要先了解一下,您的妹妹平时从前上学时成绩怎么样?我也好通知一下老师们,让他们有针对性地辅导”
“她……从来没有上过学。”
“没有上过学,这恐怕有些难办……不过也算不上什么大问题。
她没上过学,大概能认得多少字?”
“字倒是还认识些的,虽然也不算太多,一些比较浅显的书,她也还是能读懂的”
“啊呀,这就没什么问题了,江衍先生,您大可以放心,有我在,您妹妹上学的事情一定能办好办妥,哈哈……”
“那就好,那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