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被戳破得太突然,周煜林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慌乱得打翻了桌上的咖啡杯。
听见他沉默,靳修臣更生气了,连手机都砸了。
那一下带着他发泄的狠劲儿,手机的电池都被摔出来了,屏幕更是碎裂成了无数的雪花条纹。
砸完后,靳修臣就站在原地,居高临下地看着满地的狼藉,他的眼神冷得让人脊背发凉。
室内气氛沉重得像是能拧出水的海绵。
过了好一会儿,靳修臣突然上前几步,似乎要把手机捡起来。
但他刚弯下腰,视线不经意扫到一个纸张都已经泛黄的本子,动作顿住了。
陆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觉得那个本子眼熟。
想了会儿才记起来,这本子,是上回元宵节,晋婉给靳修臣做鹅卵石汤圆那天,塞给他的。
说是以前的旧东西,周煜林留下的。
此刻那个本子正摊开躺在地上,上面是密密麻麻的字。
陆序有点近视,虽然不至于戴眼镜,但这个距离他看不清都写了什么。
只能瞧见,刚才疯得厉害的靳修臣,突然安静了下来。
男人捡起本子,脸上的神情,从惊愕,到痛心,再到愤怒,像是慢倍速回放一般。
最后竟然笑了。
靳修臣拿着本子坐到了沙发上,慢慢翻着,津津有味地看起来,脸上的笑却怪异得让人发毛。
陆序不敢说话,靳修臣没发话,他也不敢走。
过了很久,靳修臣合上本子,顺手放进了自己办公桌的抽屉里,这才对陆序说:“以后我办公室不许周煜林进来,中午说好一起吃饭我也不去了,你去告诉他一声。”
他轻描淡写地下达着命令,带着一种高高在上。
陆序说不清他的那种状态,就感觉,不像是生气,却又像是气极了。
还有一种心如死灰后的平静。
从办公室出来后,陆序总算是能喘口气儿了,正要下楼,就看见走廊尽头,一个熟悉的人影急匆匆地过来。
周煜林气都没喘匀,脸色因为快速奔跑变得微红,看见陆序,他忙停住脚步:“他怎么样了?在办公室吗。”
陆序翻了个白眼:“我觉得你们两口子,应该赔我点钱。我拿去检查一下心脏。”
听见这话,周煜林心里就大概有数了,垂着眼轻声:“那我……还是等他不生气了再来吧。”
陆序扯着他的胳膊进了电梯:“赶紧走吧,祖宗。”
电梯开始运行,狭小的空间里,安静地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
周煜林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序余光瞥他一眼,突然说:“我看见了。”
周煜林:“什么?”
陆序挑眉,懒洋洋地靠在电梯的铁皮墙上:“别装了。你的书。”
“致盲效应:当你即将失去某个人或者物时,会自动忽略其所有的缺点,而只想起优点和曾经的美好回忆。
即使他,或者它,会带来巨大伤害,处于这种心理状态下的人,也根本不会听劝,根本放不了手。”
周煜林沉默了。
陆序继续说:“所以如果要割舍一段很亲密的感情,建议不要突然做出剧烈变动,而是让双方都待在彼此看得到的原地,所有生活照旧,但心理上却一步步将自己抽离……”
他说完,余光瞟了眼周煜林的反应:“我这记性太好了,就看了一遍,全都给记住了。”
周煜林的反应很淡然:“所以呢,跟你有关系吗。”
陆序眯起眼:“你终于要逃走了吗。”
周煜林手指攥紧了衣角,保持沉默。
陆序冷嗤一声:“被我说中了?”
周煜林突然抬头,从电梯的镜面墙上,同他对视:“以前不管我跟他怎么吵,怎么冷战,你都不怕我离开他,现在却怕了。”
“因为你也清楚,他对我越来越不好,他的心,在游离,而我不是个傻子,也不是能随便将就的人。所以你怕了。”
陆序垂下眼,又抬起眼皮,没吱声。
周煜林抿唇:“我也挺搞不懂你,如果我真的跟他分手了,你不就有机会了?为什么你要帮他挽留我。”
陆序总算收起了那副局外人看戏的样子,语气认真,却说不明地飘忽:“因为,我喜欢一个人,我就想看他如愿。”
电梯内再次安静下来,陆序本以为会听见诸如‘你好伟大’之类的,讽刺嘲笑的话,但周煜林安静片刻,只说:“我也是。”
两人的眼神,在电梯的镜面墙上短暂交汇一瞬,又默契地飞快分开。
陆序不自在地咳了声:“你有病啊,这种时候,你就应该狠狠地嘲笑我,报以前我经常刺儿你的仇。”
周煜林嘴角挂起淡淡的笑:“但我并没有因为你,受到过伤害,所以还好。”
“而且,一个人袒露真心的时刻很难得,需要鼓励。而不是打压。”
陆序微垂的眸子,闪动着细碎的光,很久后才吐出两个字:“虚伪。”
周煜林继续刚才的话题,或许是因为陆序的交心,他的情绪也终于外放一点。
那点落寞和难过,很自然地流露了出来:“我暂时离不开他。我只是……没办法再像以前那样,毫无防备……毫无保留地继续爱他。”
所以周煜林买回那本书,是对自己的一个提醒。
提醒他在面对靳修臣时,面对那个曾经深爱着他,把他视若珍宝的人时,已经需要‘盔甲’,用来保护自己。
并且,他开始在这段感情里,给自己谋算后路了。
就好像一个战场上的将军,开始规划撤退的逃跑路线。
周煜林勉强打起精神:“你就当做,那是我给自己预留的plan B。在plan A已经行不通的时候,它就会启用。”
陆序看着他:“那你……plan B,已经启用了吗?”
周煜林温和一笑,却没有回答。
这时电梯刚好开了,他先一步抬脚离开,走前回头看向陆序:“对了,可以的话,今天的聊天内容,不要告诉他,谢谢。”
陆序顿了下,俊气的脸上几分怒意:“你管我。”
别人剖开的真心,不能轻易践踏,这点道理他还是懂的。
如果这些私密的话,他都跟靳修臣说了,那他成什么人了?
—
周煜林又惴惴不安地过了一段日子。
这几天,靳修臣没回来过。
他本来想找靳修臣谈谈,解释一下那天他跟靳修竹见面的事儿。
但又一想,他为什么要解释?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社交自由,就算是爱人也管不着,靳修臣可以把爱慕自己的陆序留在身边多年,为什么他要跟靳修竹正常往来就不行?
这不公平。
周煜林不愿意为了这种事低头,他有自己的骄傲。
就这么过了一周。
这一周内,周煜林每天按时上班下班,回家自己做饭自己吃,生活平静无波。
这天下班前,周煜林无聊拿出手机玩儿。
目光不经意扫到那个情侣软件,他心头微动,犹豫片刻还是点开了。
这几天都没怎么写日记……
周煜林指尖在键盘上敲动,一个字一个字地斟酌着。
他写了很久,零零碎碎的一些事,一点心绪。
没什么逻辑,他并不是真的想写给谁看,只是想记录一些什么,把心底的压抑都宣泄出来。
写到最后,他又想起过去。
十年前的靳修臣,虽然是靳家的孩子,但靳老爷子不要他,他一个人带着病弱的母亲,在破旧的小出租屋生活。
吃穿都缺,上学都艰难。
早餐唯一的牛奶,是靳修臣自己打零工挣出来的,他怕自己以后长不高,长不壮,所以穿的用的可以破旧点,但吃的上面,却很不吝啬。
但自从跟周煜林在一起后,他再也没喝过牛奶,所有好东西,都紧着周煜林。
那时的靳修臣,几乎什么都没有,但他却把自己仅剩的一点东西,毫无保留地给了周煜林。
这些细节,以前周煜林每次想起,都会心疼,更多的是甜蜜,感受到自己在被爱着的,那种无与伦比的安全感和幸福感。
但如今,他再想起,只剩下心痛。
所有美好的回忆,都化作了一根根刺,一把把刀,一遍又一遍凌迟着他的心脏。
周煜林的眼眶微红,在日记的最后写上了一句:
【高二那年的牛奶早餐,抵消他一周的冷暴力】
周煜林的情感,让他在面对靳修臣时,无法再做出理智的判断和选择。
如果人能够剥离情感就好了,永远理智,就永远不会受伤。
胃又不舒服了,周煜林伸手按了按那个部位,从工位的抽屉里拿出暖宝宝,贴在胃的地方。
正要收拾东西下班,一个同事突然过来,丢给他一份文件。
“小林啊,上头说,你之前待的那个项目组暂时不缺人,让你去另一个项目组帮忙。”
周煜林脸色微变,伸手接过文件。
同事小心翼翼地问:“你是不是跟老板吵架了?他竟然舍得把你踢出自己的项目组?”
周煜林垂下眼,掩盖眼底破碎的脆弱:“没有。可能是,他觉得我更适合去另一个项目组吧。”
同事不再说话,周煜林把文件收好,失魂落魄地下了班。
靳修臣这是什么意思呢。
周煜林感觉,这次靳修臣似乎不是单纯的生气。
开车回去的路上,等红绿灯时,他拿出手机想给靳修臣发消息,但字都打好了,指尖抬起又落下,最后还是退出了。
胃越来越不舒服。
等回到家的时候,周煜林已经疼出了一身冷汗。
他给自己倒了水,强撑着吃下了胃药,晚饭都没力气去做了。
想着回床上睡一觉,醒来可能就好了,但人刚从沙发上下来,他就一头栽倒在了地上。
周煜林疼得视线都模糊,周围的景色都变成了重叠的光圈。
他一手捂着肚子,大口喘气,这才意识到,这次可能不是普通的胃疼。
拖着疼痛的身子,他挣扎着摸到了沙发上的手机,抖着手拨通了紧急联系人。
周煜林已经没有亲人,他的紧急联系人,这么多年来,都只有一个。
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电话终于拨通,周煜林费力地掀起眼皮,看了眼屏幕。
几秒后,电话被挂断。
周煜林愣了下,那双平时再难过受伤,也不会露出过多情绪的眸子,此刻脆弱地颤动着。
眼里的光,像是碎了一地的星星。
他不死心,又打了一遍。
这次终于通了。
周煜林再也忍不住,倒在地上,压抑着近乎委屈的嗓音:“臣哥……我,好痛……你回来吧……”
他很需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