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势太大,方子泓站在外面,看着零落轰然倒下,扬起片点火星却无计可施。
江知缇还在里面不知生死,而他发出信号烟弹后,他师门的师长们在一刻钟前赶来。
傀儡已经被交给师长们处理,贴了好几道黄符,缠了几道红线来束缚,避免其作妖添乱;因为有同门返回时向师门说过“它”的存在,师长们也没有过问他,先以灭了眼前的大火为主,救出里面的人。
火势越发大了,这团火像是有生命般,不断地升高,升高,猎猎地叫嚣着,将上方的黑夜染得通红。
……
【松开它就好了,你能在里面躲多久?】
熊熊火光里,江知缇恍若看见了邬夫人。
邬夫人已经死了,也许这是她残留的魂魄。
江知缇抱紧了怀里的雕像,她摔了一跤,有些狠,下巴有血迹,整张脸也有些狼狈。
【还是说……你也想要它?】邬夫人望着她。
“不。”江知缇摇摇头。
她不想要,只是方子泓要,她为方子泓带出来而已。
【那也不值得你为此搭上性命。你抱着它是走不出这里的,而且,这里很快坍塌了。】
说着,江知缇感觉到头顶上传来阵阵窸窸窣窣。
那是房梁被火焰烧得脆弱,即将支撑不住,倒塌下来的征兆。
也如同邬夫人所说那般,她会被压死在这里。
她若想从这儿出去,便只能放下它,让它在火海里销声匿迹。
火势越发喧嚣,似乎是它在嘲笑江知缇的自不量力以及痴心妄想。
她能听见已经有人进来了,叫着她的名字——那是方子泓师门的人,下来支援了。
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好支援的,江知缇垂眸,只是一场大火罢了,到了时候自然会熄灭。
火势越发大了,阵阵的浓烟叫人无法呼吸。
自被困在这里伊始,她便感觉到了鼻息间的渐渐稀薄,体内真气不如师父那般磅礴,在接连运用起轻功后开始捉襟见肘——她有些力不从心。
哪怕她这时候要扔下它也逃不出去了。
在熊熊猎猎的火声里,江知缇似乎听见方子泓急切的呼喊,他们找不到她,因为火势太大,且浓烟阵阵障人眼。
恍惚之间她貌似见到一抹冷色。
周遭都是灼热的,她却在这时感到一股沁凉。
师父……
她喃喃。
也许是临死之前的走马观花,她竟在陷入昏迷之前见到了自己的师父。
她现在的模样肯定十分狼狈,而她的师父自火光之中走来仍旧纤尘不染,银丝缕缕叫火焰避之不及。
火声中有细微的银镯碰撞声,清脆非常,她倒入一个冰凉的怀抱,被温和地托起身躯。
……
而在外面到底看不下去,选择回到火中,跟着师长们继续寻找江知缇的方子泓,眼睁睁看着方才的熊熊烈火在顷刻间被一股磅礴冰冷真气扑灭。
在扑灭了火光的阵阵乌烟中,他看着江知缇被一个令人无法直视的女人抱起。
通身的霜白,一颦一视叫人不敢出言惊扰。
不光是他,他的师长们亦不敢动弹,只能呆呆地看着她们离开。
方子泓则是在那人的背影上,望见一头趴在那人肩上的灵宠——或许说,那叫道灵兽。
世上灵兽多如牛毛,但能够入道,领悟道法的道灵兽只掌可数。
现仅为世人所知的道灵兽,除却三大名门古派之一——缘生寺门主身旁的那头紫清禅象,便是那二位可望不可即的道尊——仙芽道尊膝下的葬花苓羊;以及京月道尊怀中的霜圆狸。
仙芽道尊早在百年前便隐居于九蕊泉林中不再过问尘世,仅剩京月道尊仍在浮世间行走,寻道问法,且行踪不定。传言除却前师门的大典,以及巳月五日时刻,一般不会出现在世人眼前。
方子泓有些恍惚。
……
霜圆狸打了一个呵欠,而后垂眸,看了看这人怀里抱着的姑娘。
长得倒挺相似,气息也有几分熟悉,只可惜到底不是故人——它没记错的话,故人早就神魂俱散,于这尘世间化作一缕烟灰。
怎么会有人能够在烟消云散,连一缕魂魄都没了的情况下进入轮回转生呢?霜圆狸晃了晃脑袋,颇有些不满地挠了挠这人的衣领。
这人向来不怎么正眼待它,冷淡得很。
但这次,它听见自己头顶上方传来清冷冷的声音——
“下去。”
它霎时间瞪大了一双漂亮的兽瞳。
不仅是惊于这人竟然理睬了自己,更讶于这人竟开口便是撵自己下地走。
但它深知打不过这人,这人一指真气就能叫它炸开毛来,于是它一怒之下只怒了一下,有些灰溜溜地从这人的肩膀上跳下来,落在地面上走着。
要走去哪里,它不知道,跟在这人脚后跟它颇有些不解——明明可以轻功飞行,这人偏不,一直以来都是这般慢腾腾地走,跟个凡人似的。
雪又下了。
霜圆狸看着自己鼻尖上的一点白梅,感受着白梅于鼻尖上融化留下的细细冰凉。
今年的雪格外多,它抖擞了一下,望向天边的皑皑。
……
方子泓从火中抱出来的傀儡被师长们收好送回师门去,交由师父长老们处置;江知缇执意要带出来的雕像也没能带出来,发现的时候已经烧成一团黑炭。
邬府被这场大火毁了,邬夫人也葬身火海之中,邬二小姐被侠客送回来,倒是安然无恙。
方子泓等人在邬夫人被烧塌的院房中搜寻了一番,没能找到什么,只能找到一些被烧焦的蛊虫尸体。
他待了一日后,与师长们一块回师门去。
只是不知江知缇如何了,他垂眸。跟在道尊身旁自然是不会有何危险的,可不知这一别,他们何时再能相遇。
好歹也是他收获到的第一个同道……好吧,方子泓抿唇,勉强算是道友。
回师门后,那只傀儡也被师父长老们察看过,不是邬大小姐的躯壳,而是那久不见其人的邬老爷的躯壳。
邬老爷被邬夫人所害也不稀奇,只是没曾想,这竟被邬夫人制成了传言中只要饲养得当,便能割取其部位器官吞食,替代原身实现永生的傀儡。
可那是要有血肉之缘的躯壳才能制成的,尽管邬老爷与邬夫人是夫妻,但到底没有血肉之缘,尽管制成了傀儡,用在自身也会失败,遭其反噬。
那便仅剩下一个可能——邬夫人在制傀儡时,原本要作躯壳之用的邬大小姐尸身,被偷换成了邬老爷的躯壳,她并不知情。只是如何偷换成功,便不为人所知了。
最后仅剩下邬大小姐的尸身不翼而飞,然事情已经就此落幕,那尊被烧焦的雕像也被师门捡走封印起来,方子泓远远地看见那尊烧成一团黑炭,不见其真容的雕像被盖上画满了法纹的绸布,脑海中突地升腾起一个怪异的想法——
这尊雕像的姿态似是女子。
……
“这是本家的地契与奴契,还有账本。”
邬府中,陈管家将小匣子内的物什全交由一端坐与正堂之上的女子。
她拈起一张地契,勾唇浅笑。
“二小姐已经安睡,已按照大小姐的吩咐,让二小姐睡下了。”陈管家将身躯佝偻得更甚。
女子将地契放回匣子,有些明灭的烛光下,她的面容赫然是本该死去的夏锦模样。
“真好。”
她摸了摸身下的椅子,轻笑。
她的目的,都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