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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while(true)(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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覃舒有察觉简煜的心神不宁。

最后那次例会,他全程直勾勾盯着她。当她下台同他谈话,他却充耳不闻。

“你好像在躲着我。”

“……”简煜,“是吗?没必要。”

后觉的厌烦压倒性取胜。他没由来展露敌意,似乎惧怕她的敏锐,欲盖弥彰。

“你多虑了。”

不会是多虑。

准备团建是为打探简煜近况找的理由。覃舒感到不安,七上八落。

时隔五日,再见他是负伤,缠满纱布的左臂被三角巾曲肘固定,右臂套一只大氅袖管,另一只袖管挂着。内衬法兰绒不御寒。他波澜不惊同她问好,眸光淡淡的,少了志骄意满的精气神。

她瞅他受伤的手:“你方便不?”

简煜不多言:“来都来了。”

覃舒不好意思:“实在不方便可以拒绝。”

简煜:“我很乐意与你同行。”

“好,我把购物清单发你。分头行动。”

简煜被覃舒大义凛然一句话气笑了:“不是。覃总,我都这样了你还分头行动,你怎么不把自个儿头分了?”

就是没那么不方便也没方便到推着车在济济人流中穿梭自如。

圣诞流量大,俩人千辛万苦碰头,稍不留神走散,再碰着就难了。

覃舒搓脸,佯装苦恼:“要买的东西着实多,不然我再叫个人?”

简煜眉心一跳:“谁?”

“王止。”

“别。”他搡覃舒,生怕她反悔,“我是受伤不是残了。劳动力照常算。”

可别把王止叫来,就冲他那聒噪的脾性,打破砂锅要把他怎么伤的来龙去脉问个清楚。

覃舒关心他的伤势,仅限于点到为止。她尊重他的隐私,不加过问,保持距离。

抑或她已猜到二三,就冲那句“你需要一个人陪”。简煜承认,他确实开始贪得无厌。

覃舒给他发了份清单,囊括团建要用到的气球、礼物、新鲜食材——轰趴馆提供厨房,他们打算搞自烹饪。

一进超市,覃舒目标明确搜罗物资,得心应手,压根用不着清单。清单就是给简煜看的,名义帮忙的简煜反倒袖手旁观游刃有余的她。

末了覃舒还能分神搭话:“最近在做什么?”

简煜回:“加里敦。”

覃舒睨他:“你这谐音梗跟我爹一个辈分。”

简煜耸肩,掂量一盒草莓,丢进购物车。

覃舒半蹲比较火腿价格,轻描淡写:“遇到烦心事了?”

男人默不作声,又挑拣起八十八元的车厘子。

“……”

“……”

“覃舒。”

“嗯?”

“……”

“……”捕捉微妙的玄机,覃舒撑腰,踢了踢酸胀的小腿,“我是你的烦心事么简煜?”

简煜漫不经心:“是。”他将购物车里的普通草莓换成高价奶油草莓,“多点麻烦也挺好。没有你,我的人生没什么意思。”指三十元一斤的奶油草莓,“报销么?”

购物车堆满菠萝蜜、进口车厘子与奶油草莓。覃舒嘴角抽搐,慷慨解囊:“报。”

挑完物资,简煜蹲守零元购。

沸腾出锅的冬阴功泡面甫一分装,简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抢走最大份,在小孩子幽怨的注目中狼吞虎咽,边喝汤边问覃舒:“你怎么不抢?”

覃舒心思完全不在试吃。

她指着保鲜柜旁苦思冥想的耄耋老人,问:“你有没有觉得她在那站很久了?”

简煜顺她的指示,单手拿杯吸完最后一口面:“没注意。”

覃舒:“我俩都绕这片区三圈了,你没注意?”

简煜:“甭提,这八十八元车厘子价牌我看三回了。你要逛到什么时候?”

默了须臾,覃舒拐到冷柜附近。简煜当即明了她的意思。

她佯装斟酌酸奶品牌,实则观察对方微动作。

老媪鼓捣一只旧安卓机,抠弄蹭掉的漆皮,抓耳挠腮显得很纠结。

“老人家,我看您站这有一会儿了,需要帮忙吗?”

寒暄一出,简煜登时联想到李叔家里挂满的锦旗。

不给覃舒颁热心市民奖着实可惜。

老媪眉头舒展,扒拉覃舒胳膊就把手机递出去。

她哇啦哇啦讲了一堆方言,覃舒似懂非懂,无奈求助好整以暇的简煜。

简煜抱臂,站得远,指了指第三排某蓝白包装的酸奶。

“这个。”他操着一口流利的吴语,“生产日期上周六,保质期二十四天。”

老媪连连感激离开。简煜解释:“她孙女从学校回来,她想给她买酸奶,字看不懂,折腾了半天。”

覃舒恍然大悟。

他主动揽过推车,用能动的右手控方向:“走吧,去结账。”

……

从联贸到轰趴馆搭乘地铁四号线。

简煜有问必答,很会耍幌子,故而覃舒一直没能问及关键:他是怎么伤的。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车厢里简煜紧捱她,一米八二的身子犹如一堵墙将她庇护其间,她能感觉到男人喷洒的鼻息,以及自他周身散发的淡淡的佛手柑馨香。

她揪弄他的空袖管,背朝他,小声嘀咕:“聊聊。”

简煜被热气烘得犯困:“聊什么?”

“您还记得那天我俩接吻吗?”

简煜:“记得,那是我初吻。”

覃舒苦笑:“我很抱歉。”

地铁到站,广播嘈杂,客流攒动攘往熙来。

为提防被挤,覃舒扣紧简煜,不料他抢先反握她手背,交叠在栏杆。

“小心。”

红灯闪烁,车门渐渐关闭。乍醒的工薪男险些过站,慌不可择冲出地铁,将门边的覃舒撞得踉跄。简煜及时掣肘,不致使她跌出车厢。

有惊无险。

大概是磕到受伤部位,简煜倒抽冷气,覃舒忙不迭问:“没事吧?撞到了吗?疼不疼?”

“你站里面。”简煜给她腾出更私密的空间,“安全些。”

他用温暖的大氅裹住覃舒。

她还在自怨自艾:“早知道坐网约车了。就不该挤地铁,今天那么多人……”

“……抱歉什么?”简煜喑哑,“是指那次的吻,还是指现在才说。”

他续上被打断的话题,以暧昧的姿势贴近她耳廓。

“我记不清有没有说过。覃舒,我依凭直觉行事。直觉告诉我,你很特别。”

覃舒闷闷应了一声。

“我希望能够与你建立一种关系。不局限于物质,也许是朋友之上恋人之下。”简煜顿了顿,“你会觉得我很渣吗?”

“我无法给你回应。”覃舒说,“因为你知道,我心里还装着另外一个人。”

简煜:“我想洗涤他对你的影响。”

不自觉扣深她的指缝。

好想好想。

没法剔除的嫉妒。

“简煜,毋庸置疑,我信你说的是实话。”覃舒道,“因此我必须拒绝你。我承受不起你的期望。既然我能随随便便同你接吻,你指望我怎么回馈你真心?”

她甚至理不清对简煜到底怀揣怎样的感情:偶尔的悸动,更多是敬畏、好奇,还夹杂弥赛亚式的怜悯,但绝不是单纯的爱慕。

他们都是成年人了,历经坎坷理应抛却过家家的浪漫情调。

面对简煜,她没有男女之情的遐想。

他是她的甲方,工作有交汇,仅此而已。

她无法解释那晚误打误撞的吻:为何她迫切需要那个吻,如同强烈需要被接纳与认可。

许是她在探寻自身存在的价值。

因她在简煜眼里是特殊的。这层不可取代的特殊性从未在其他场合复现。从小到大她都是多余的那个。可以被任何的谁替代,像一团软塌塌的橡皮泥,柔糯可欺,毫无个性。

只有简煜,口口声声称她特别,那样的执著,仿佛非她不可。

她动摇了,倾摇懈弛又习惯回避。

回避被再次抛弃的可能。

“你在害怕?”简煜察觉她在声东击西,“是我唐突了。覃舒,我没有谈过恋爱,不太懂正常的感情发展是怎样的。你若觉得不舒服就讲出来。”

覃舒不再回应。

到站下车。她低头看手机,简煜仰望雾霭掩抑的圆月,喃喃:“今天是满月圣诞。”

覃舒促狭抬眸。二人相视一笑,破冰。

简煜:“记得上次满月圣诞我只有十一岁。”

覃舒问:“是在A市过的吗?”

简煜:“是。”他说,“次年圣诞我就走了。”

“发生了什么?”

他在回忆,表情淡淡的,掺些空茫:“一些不太好的事。日子没法再过了。”

到达目的地,一栋高耸入云的大厦。趁还没上楼,覃舒鼓足勇气:“简煜,我想给你个惊喜。”

简煜:“什么惊喜?”

她扒拉塞满的塑料袋,取出一卷粗丝带。“俯身,我给你绑眼睛上。”简煜照做不误。

覃舒挑选的大红丝带厚度适中,足够遮挡强光。于是失去方向感的他就像无头苍蝇。覃舒接过简煜拎着的袋子,轻轻握住他空出的手。

触感冰凉,没有人气;而她掌心滚烫,犹一灶明火。

水火交融,相映成趣,出奇地契合。

失去光明的简煜自觉在无涯海域飘摇,顷刻眺见一座灯塔。

灯塔彻亮,指引他航向。

他回握那只温暖的手。

思绪溯回二十年前,籍籍无名的村落,鲜为人知。

丘陵绵亘,候鸟啼鸣,皑皑白雪为植被披盖银霜,氤氲化浓愁,天地寂寥乍似素雅墨画。

男孩据守一口枯井,眺望斑驳泥地延伸的尽头。

昏默喈喈,阒其无声。

被剿碎的希冀东零西落。他抻直冻僵的腿,站在封死的枯井上,任凭最后一点余温被寒潮消解。

意料之中的结果,他不愿接受。

攥紧的可能被理所当然地抽空。

“他们还是没回来。”

魏邵忙记账,几个农民工聚在棋牌室小赌,炉子的水烧得吱吱叫。

周择企给打牌的添茶倒水,见简煜傻站,过去搡他脑瓜。

“进去,拿包,姨父带你吃大餐。”

他用长满茧的指比划三。

“今儿赢三百。多亏你小子手气,一摸就是财神。”

他们在村北老关家点了牛肉面,周泽企特地叫老关给他加个蛋。

“崽子生日。”他说,“多搞点牛肉。来块黄牛骨。”

老关啧啧:“今儿还是他们年轻人过的洋节。”

“啥洋节?”

“他们管这叫什么,圣诞?”

简煜囫囵吞面,周泽企抽烟,啥也不点,光是看着他吃,乐呵呵地笑。

他对周泽企说:“他们还是没回来。”

周泽企知道:“你爸妈忙得嘞。”语气宠溺,“崽子你懂事些,大了考个状元,出去可别学姨父,啥不会只会打牌,还被你姨说话。”

简煜:“出去后不回来了么?”

周泽企说:“这里什么都没有。”

那日他吃过面,周泽企给他买了植物奶油裱的廉价蛋糕,他被牵着走过黑黢黢的泥路。路的尽头是一棵嵬然屹立的枯松。树冠之上,满月当空。

“什么都没有。简煜,你妈离开这儿后,就再不想回来了。”

……

蒙着眼的丝带被解开了。

待适应强光,简煜被生人簇拥进屋。拉长的横幅用油性笔提字:金主daddy生日快乐!

惊愕扭头找覃舒。她的杏眸皎若星辉,卧蚕俏皮可爱。

覃舒笑着给他来自朋友的拥抱:“简煜,生日快乐。”

……

支离破碎的理想再拼凑成画,停滞十八年的世界又重新运转。

简煜很难意识到自我的波动。

是在被覃舒拥抱瞬间,想要以后也能拥抱她,才算明了繁复的心思。

是直觉又一次救了他。他遇见了覃舒,她能带他离开不毛之地。

她问:你认为人性本恶吗?

他定回她:是的。

但她不是的,她是一团扑不灭的烈火。

似乎是见惯了还乐观的理想主义者,她散播星星点点的热,有多少给多少,哪怕微乎其微。哪怕他们有错,错得再多,她不会怪罪,她仍想见他们的好,念他们的好,就这样深刻地被伤害了,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了。承认在善恶之前他们都是先于道德的存在,却忘了她同样独一无二,也应当受到尊重。

若他还能意识到人性中的善是无条件的,就在彻底麻木前,他想要自私地占有她。

饥久见肉糜,剧渴望醴泉。

濒死旅人犹旱苗得雨,起死回生,再不愿奉还蒙受的甘霖。

……

哄笑打诨此起彼伏,他在鼎沸人声中回应覃舒一个拥抱,对她说:“我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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