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回门省亲,因睿王府和崔府都在京城内,离得不远。睿王妃锦车出行,一路繁华,抵达崔府时不过正午。崔府张灯结彩,府门大开。崔明绪及夫人等早已换上了官服,王府的执事陪着她径自入内到了正堂,后面跟着的是王府的侍婢,崔明绪看着她只身一人,不由得蹙眉,行完礼后,她招来了灵犀,让她将给各房的礼物一一奉上。随后,她望着崔明绪和崔母,嘴角带起一丝浅笑,淡淡开口道:“爹爹,娘亲”崔明绪打量了她半天,神色稍缓道:“为何不见睿王,难道坊间这几日传闻是真的?” 她笑容一僵,心下一沉道:“是。”
崔明绪听她说得笃定,怒道:“绾绾你向来明理和善,如今怎么这样任性?你以为你嫁入的寻常人家?为父今日本想着多留你在府中多住几日,你竟要扰得。。。”看着她有些失色的面容,他一下子又忍不下心来训斥她,收住了口,顿了顿道:“罢了,先去换衣服吧。”一旁的姨娘和庶出的子女看见她今日的情行,有的担忧,有的面上写满了得意。
崔江绾领着灵犀便径直向绛雪阁走去换了家常的衣裳,刚梳洗完毕,便看见了嫡亲兄弟崔江柏,他看着眼前的女子,低低唤道:“妹妹,我看你气色不好是这几日在王府中吃不惯吗?”她心下一暖,让灵犀上了茶,才道:“让阿兄担心了,是父亲让你来劝我的?”他端起了茶杯,细细品了,方语重心长道:“睿王行事作为有时候叫人琢磨不透,阿兄却觉得他是个值得托付终身的人。”她并不在意,皱了眉道:“绾绾如果嫁的是张时禹,阿兄今日也一定会觉得他是值得托付终身之人。”崔江柏听到她赌气的话语,心知,她对自己和父亲颇有不满,哈哈一笑,又道:“论出身,论样貌,论学识,论气度他都比不上苏璟。且抛开这些不谈,论心性,他这么多年来心里只有一个老师李清夔。心里只有一个哥哥便是东朝太子,张时禹和长平公主的事阿兄略有耳闻,实属三心二意。”崔江绾一怔,想着这几日苏璟的神色,沉吟半晌,叹道:“两姓联姻,讲的是你情我愿,我做不到对他倾心以对。”崔江柏轻笑了一声,不再言语,默默出了暖阁。
睿王府内,林礼看着软榻上读书的苏璟好声劝道:“九爷,小的有句话不知道当讲不当讲?”他自顾自的看书,也不理他,眼看林礼已经跪了一刻钟,他也看乏了,升了个懒腰,将手中书重重敲了敲他头到:“今日定是我罚你是罚轻了,才让你有精神在我面前聒噪,知道不当讲就不要讲了。”他摸了摸自己脑袋,苦笑到:“王爷若是气够了,崔府还是走一趟吧,就当是念着皇后殿下,看看自己的舅父。”苏璟果然听入了心,神色稍缓,放下了手中书卷,皱皱眉走到屏风后,道:“还愣着作什么,传人更衣。”
申时,崔明绪让管家在正堂传了晚膳。府内亲眷已经在侍女的簇拥下悉数请安入座,家奴将晚膳送至餐桌。崔明绪看着翩翩而来的嫡女想着之前说的话,心中有些恼恨,心下怜惜,看着她笑道:“爹爹吩咐了管家,做的都是你爱吃的。若是王府的厨子不合你胃口,带几个回去你亲自调教。”她看着桌上的菜眉目中满是惊喜,缓缓笑道:“绾绾谢过父亲了。”然后他又转向庶出的子女笑道:“你们也是,大冷的天气,都多用一些”说完屏退了家奴,一家人其乐融融,姐妹们相叙离情。席间崔家庶出的女子在谈论着崔江绾今日所赠礼物,却听见一女子话锋一转,是崔家的庶出五娘,举杯朝崔江绾笑道:“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三姐你说是不是?”一众儿女平日里除了崔江绾她便是最受宠的,众人瞬间哑口无言,面面相觑,崔明绪闻言,面色不由一沉,正要开口,忽闻正堂外,似笑非笑的声音传来:“崔大人,今日陛下传本王入宫有要事相商。小婿来迟了,不会怪罪吧?”话音一落,便听见脚步声渐近,苏璟面容冷峻到了极致,一时间的语气上的疏远似在替崔江绾撑腰。
崔明绪见了他,忙领着众人立刻行礼,将他引入上座道:“王爷乃大民国之重器,老臣岂敢怪罪。”苏璟语气波澜不兴,夹了几分佯怒道“礼数就免了吧,按家礼,我可还该称一声‘舅父’呢。”崔明绪应对谦和“王爷身份矜贵,臣承担不起。”崔江绾见到来人,半响起身准备行礼,他却走到了她身后,当着众人面将她身形拢在了怀里,眉稍一挑,凝目盯着众人道:“孤的王妃柔弱,孤不在的时候没人惹她不高兴吧?”崔江绾随着他的目光看见了众人眼底的惧色,扭头看着他,只觉得此人脾气实在捉摸不定,她眼中噙着笑,一半真心一半假意,拉了拉他袖管道:“王爷先用膳吧,妾没有不高兴”
崔明绪见他神色稍缓,指着桌上的酒壶对苏璟笑道:“臣想着今日王爷陪王妃省亲,便命人将后院中埋了十五年的女儿红挖了出来,王爷要尝尝吗?”这酒是当年崔江绾出生时埋下的,为的就是她日后成婚所用。见苏璟答应,侍女便奉上的酒杯,崔明绪已起身等候,笑道:“老臣敬王爷一杯。”“谢过舅舅”众人见崔明绪带头,便也一盅一盏的起身敬酒,一时间正堂便热闹了起来。又是一番和睦,其乐融融的气象。
苏璟偏着头身旁的崔江绾一眼,笑道:“王妃的酒呢?本王还未喝到。”她正要举杯,却见已经有几分醉意的崔江柏,举着酒杯来到他跟前,笑道:“王爷小妹身体不好,这杯酒我做兄长的替她喝了。”说完将酒杯中的酒一饮而尽,苏璟见了,笑道:“也罢,素问你们兄妹二人要好,如今看来果然不假。”众人见他心神似颇为舒畅,忙连连附应。苏璟看着崔明绪,哈哈笑道:“孤听闻舅舅府中的梅花,比得上京郊瑞严寺的风采。”崔明绪顿了片刻,方点头接着说道:“那梅花,是家父还在时,为当今皇后殿下种下的。王爷是想去看看吗?臣为王爷指引。”“秉烛夜游,灯下赏花,头一桩风流韵事,劳烦舅舅带路”他看见了崔江绾诧异的眼眸,本想请辞,却被他一把牢牢的握在了手里,众人整整衣冠,便随着崔明绪朝梅园而去。
众人一进院门便见满树胭脂点点,衬着枝头白雪,极为精神,苏璟折了一只梅花,回望着崔江绾笑道:“孤刚回京时,听过一首诗:素面翻嫌粉涴,洗妆不褪唇红。今天方知,此景不虚。”众人纷纷附和,一阵闹嚷,只有崔明绪和崔江柏心底只一片冰凉,觉得身边万物竟都似失了颜色。他将手中梅花递到了崔江绾眼前,低低叹息道:“王妃说这首诗它是写花还是写人?”她抿了唇,凝目看了他一眼,微微皱眉道:“王爷醉了。”苏璟扬手屏退了众人,兀自笑了起来:“孤没有醉,你看张时禹为你写的诗,孤还能背出来,是有些才华情的,不枉费你心思在他身上。”她微微一笑,压了胸口痛楚,才开口:“张公子乃陛下钦点的新科探花,的确如此。”
苏璟点了点头,看着崔府众人离开的背影,最终目光落在了已经是他妻子却还未盘发的崔江绾身上,道:“你能不能实话告诉我,你还有他们,究竟都瞒下了些什么?”
崔江绾失色道:“王爷何出此语?”苏璟笑道:“我也就是信口说说的,假如我有一日死了,成了阶下囚,雍王胜了,你会嫁给他吗?”
她惊得半响说不出话来又听见苏璟失神笑道:“倒是我让你担了虚名,受了这拖累。”
话音刚落,伊人手中的梅花落在了雪地上。崔江绾受惊道:“王爷,不要……”话未完,苏璟已经打横抱起了她,径直向着绛雪阁中寝塌边走去。他低低问了一句:“孤知道你不愿意,但是有的事,孤还是要争一争的。” 她没有答话,一双漂亮的手腕在拽着他衣领在他怀中瑟瑟发抖。他止不住发抖的崔江绾轻轻放在了榻上,帮她脱了脚上的鞋,见她只是睁着一双杏眼惊惧的看着自己,转身在榻边坐了下来,低声道:“绾绾,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你我之间既然是做戏,戏还未做完,旁人会起疑心的。”转身朝平日崔江绾看书的榻上走去,侧身看见了她屋内的山水屏风信口笑道:“美人江山,此刻竟叫都我占全了。”
崔江绾为他这一笑难过异常,微微垂下了眼帘,她想起了很久以前,读过的那些诗句:“取次花丛懒回顾,半缘修道半缘君。”如果他不是娶了心里装着别的的妻子,如果自己心里不是装了别人,如果没有阴差阳错,是不是他们会向诗中所写,她会忧来思君不敢忘,她会坦然的接受他的怜爱,此刻会真正的在床榻间两情缱绻,春宵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