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南宫适紧起眉头奔到姜子牙身边伸手扶住了他,姜子牙反手握住南宫适的手臂好一会儿方才渐渐缓过劲儿来。他昂首直腰踱到姜文焕面前颇有压力地盯了他许久,直到姜文焕三魂惶恐七魄战栗方才缓缓移开冷峻视线转身看向南宫适说道,“南宫将军,你我已尽人事,桓问究竟还阳与否,眼下唯有顺其自然了。我们回去吧,此地不宜久留。”
“丞相。”南宫适随姜子牙离开君翊殿,一路默然直行至鬼门关外冥界之门内方才出言叫住姜子牙脚步趋到姜子牙眼前说道,“末将莫不是听岔了,刚刚武安君说他收桓问为伥鬼是受人之托?”
“你没听岔,他是这么说的。”姜子牙正经神色甚为笃定地回答,南宫适勾了勾嘴角眸中稍纵即逝一抹精光,“桓问自投身西岐以来,只与天子见过一面,那一次王后也在旁。”
“淑祥最长望闻问切,桓问是假人还是真鬼当然瞒不过她的眼睛。只是桓问在你麾下又住在你府上,天子竟略过你直接找上武安君,这其中会否另有深意,子牙也不好擅加揣测。”
“臣自是不敢揣摩上意,但求丞相指点一二。”南宫适敛容整衣肃拜行礼,姜子牙微微一笑虚扶了一把徐步到一方怪石前拂衣坐下,“南宫将军,其实子牙一直都好奇,南宫家在西岐也算得上豪门巨族,你为何还要将女儿嫁入西伯侯府呢?”
“哪里是我想嫁女,是侯爷亲自上门求亲,言之凿凿说我女儿与四公子实乃天作之合。”南宫适颇为无奈地长叹了口气,眼角蓦然闪出一点晶莹,“四公子与天子素来亲厚,我何尝不知侯爷这是在给天子铺路,可为人臣子我又能如何?丞相您有通天彻地之能,不也一样认了命,将女儿嫁进了西伯侯府吗?”
“是啊,权势面前我们无一不是低了头认了命。还是散大夫有福气啊,侯爷只有儿子,他也只有儿子,侯爷就是想结亲都无从结起。”姜子牙郁郁着脸色唏嘘了一句,理了理袖子重新望向南宫适沉声说道,“南宫将军,你既知侯爷与你联姻目的为何,那你该明白你家姑爷本分为何。这人一旦到了高位,往往就会身不由己,你应该适时地给你家姑爷提提醒。别忘了,我们两家虽都是外戚,但你我终究不同,你的女儿和我的女儿也终究不同,他朝生变,我女儿尚有全身而退的可能,你女儿可是一点退路也没有。”话到此处,姜子牙嘴角忽地绽出一朵诡谲笑纹,上身迫近南宫适刻意压低声音问道,“南宫将军,据你估计,我儿子和你姑爷若是交了手,谁的赢面大些?”
“自然是姜公子。”南宫适多次领教姜伋手段哪里还掂量不出,姜子牙深了深眸色继续问道,“那我儿子同我女儿呢?”
“不分伯仲?”南宫适没亲眼见识过姜淑祥的心胸不好评断便只能试探着给出一个答案,果然姜子牙听罢摇了摇头淡淡一笑,“我女儿。”
案上一卷卷竹简垒成一座座小山,姜淑祥忍住肩膀酸痛写完最后一个字长吁口气轻轻搁下了刀笔。红泥火炉上煮沸的茶水发出一圈儿滋滋的声响,孔宣立身窗前极目远眺天边泛红流霞面色凝重。姜淑祥起身斟茶两杯,一杯奉与孔宣一杯留给自己品尝。孔宣饮了一口后将茶杯置于掌心沿着脉络来回摩挲,姜淑祥稍稍瞥过一眼嘴角忍不住一个上翘,“师尊这是嫌弃弟子的茶煮的不好吗?”
“哪里。论起煮茶来,这天底下除了你爹,恐再无人能出你其右了。”孔宣淡淡笑着眼底情绪波涛汹涌,姜淑祥轻轻莞尔低头凝睇杯中茶水粼粼波纹,“是啊,姜果然还是老的辣。”
女娲下凡当众抱走大周天子嫡女,在世人看来这自是大周顺天应命的最直接昭示。身为诞下大姬的周王后,姜淑祥纵有一百个理由可将大姬留下,却终究还是因为一个身份责任不得不笑脸盈盈地亲手将孩子交到女娲怀中。独自一人廊下听雪,耳闻姬发与姜子牙的对话后,姜淑祥悬在胸腔的心立时一定。原来夫君同自己心意一般无二,既如此,那动起手来便不必太多顾虑了。姜淑祥知道姬昌滞留冥界不愿回转天界,也知道姜伋心中究竟打了一个什么样的主意,大姬被女娲抱上天庭为质一事无疑会令姬昌对于长居冥界侍奉泰山府君的选择越发坚定。姜淑祥料准了姜伋会将此事原原本本地告知姬昌,亦笃定姜子牙为使各方势力相信他背后的东华帝君要比泰山府君更为可靠必定会选择在姬昌择泰山府君为主后方才出手,甚至想到了为全女娲颜面大姬多半不会再住西伯侯府而提前准备了送大姬去神农谷教养的说辞,可惜她千算万算还是没算到姜子牙居然会不问她的意愿径自作出了决定。这一家子,父母兄弟竟没有一个是完完全全跟自己站在同一立场的,上苍仿佛是故意要自己下半辈子都依附姬发似的。拿茶当酒一个仰头一饮而尽,姜淑祥深吸口气压下骤然烦躁心绪低声说道,“大姬是爹亲自托付给元始天尊的,无论如何她现在应该是安稳了。如今第一要紧的,是怎么把神农谷从天界和冥界的争锋中给干干净净地摘出来。神农谷外传丹药名录我已经整理好了,师尊您这就给泰山府君送过去,同时发布声明正告三界,对于擅用滥用神农谷丹药试图以邪侵正者,神农谷不问身份一概追究到底决不姑息。”
孔宣颔了颔首,阴郁着脸色伸出胳膊摊开手掌。屋外烈风乍起浊云骤现,天地之间转眼又要开始新的撕棉扯絮一番。姜伋拖着满身疲累在敖丙的搀扶下捱回君翊殿,一日之内先后与泰山府君和东华帝君商定大事着实耗费了他不少心力,本以为回到君翊殿会有爱妻西窗剪烛慰他烦忧,不期鲛儿竟打发了贾氏拦在门前吩咐他书房睡去。姜伋原本渐次舒展的眉登时又紧攥了起来也不知是惊是怒,敖丙则在旁扶住姜伋略显摇晃的身子冲着贾氏厉声呵斥,“胡言乱语!公子又没有错处,少夫人岂有拒侍之理?你这奴婢信口开河,是要我把你扔给鬼差拔舌头吗?”
“奴婢不敢,的确是少夫人的吩咐。”贾氏匍匐了身子为难叫苦,敖丙绷着一张脸示意左右拉开贾氏径自服侍姜伋入了寝殿。鲛儿坐在妆镜台前整个身子笼在晦暗不明的烛光里不发一声,姜伋见状抬手立刻挥退敖丙自己走到鲛儿身后自妆镜台上拾起篦梳为鲛儿细细篦起发来,“夫人拒为夫于门外,理由何在?”
“妻儿惨遭欺凌,你身为夫主却毫无作为,这算不算理由?”鲛儿磋磨着牙根眉弯如钩,姜伋对镜一个愣神儿旋即淡淡一笑,“为夫怎地没有作为了?事发时当值的守卫婢仆为夫罚漏了哪个?敖润被为夫幽禁,便是小敖为夫都将他连降了三级。”
“单惩罚守卫婢仆这也叫有作为?我都说了是九尾狐掳走了希儿,你为何还不杀了那只畜生以此泄恨?若说从前姬家还是名义上的殷商之臣,你有所顾忌倒也罢了,如今姬发都打正旗号了,你纵是杀了殷商王后又能怎地?”
“我知夫人想要九尾狐死,我更知道,真凶比夫人还希望九尾狐死。到时候,无论我提出什么样的证据,真凶都可将之称为构陷,以此推脱罪责逍遥法外。”
“什么?”鲛儿闻言疑惑回眸,姜伋勾勾唇角低低说道,“对希儿下手,无外乎就是要我北海绝嗣,可这与九尾狐何干?希儿被掳,九尾狐充其量就是一件工具。夫人你想,殷商如今已是苟延残喘,能让九尾狐铤而走险,盼着我北海绝嗣,这个真凶会是谁呢?”
“混账东西!”北海水晶宫其实恩怨不多,鲛儿只消稍加思量便想清楚了姜伋所言的真凶究竟指谁。一盒胭脂猝然被打翻在地,血一样的红色洒满了大片地砖。姜伋依旧轻柔地给鲛儿篦发眉毛丝都没动一下,倒是鲛儿不经意望见镜中自己面目狰狞立时尴尬地涨起了双颊。姜伋笑着顺手在鲛儿的脸蛋上掐了一把,一壁给鲛儿卸妆一壁说道,“之前我入内殿更衣,贾氏说夫人困倦难当正倚榻而眠,是在故意诓我么?”
“妾不敢,那时妾的确在睡觉。”鲛儿强压心头惶惧赶忙辩解,姜伋陡然肃起神色冷声斥责“还敢扯谎!贾氏找的借口是夫人你回了北海不在内殿,为夫这才去书房换的衣冠。”
“姜郎。”鲛儿扭股糖似的抱上姜伋不住地撒娇,姜伋低头看着嘴角差点咧到了耳根,“夫人莫非不知内廷妻妾言行皆有记录?这里是君翊殿,为夫不在此刻作出发落,难道等日后君上亲临加以追究吗?”
“妾那是……”鲛儿想分说两句却明显底气不足,姜伋伸出手指比上鲛儿嘴唇温声说道,“抄内则十遍。”
内则为冥界命妇必习之书,鲛儿枕旁常摆。内容寥寥不足百字,只因此书乃冥王亲为冥后所撰而意义不凡。姜伋罚鲛儿抄写内则十遍,绝对是明晃晃地却凭谁都不敢去挑错儿的偏袒。鲛儿双臂环住姜伋腰身嘴角甜得拢都拢不住,姜伋刻意收起温柔笑意自鲛儿怀抱中迅速抽身出去,“夫人歇息吧,为夫去书房了。”
“别!”鲛儿见姜伋好像当真要出寝殿立时慌神儿,匆匆起身拦在姜伋面前软语相求,“澡间已备妥,姜郎劳累,妾这便服侍你沐浴安寝。”说罢也不管姜伋作何表情径自就忙活了起来。澡间果然是早备妥了的,铺满玫瑰花瓣儿的池水氤氲着白花花的雾气光是看着都叫姜伋觉得浑身舒坦惬意。打了个哈欠张开手臂,姜伋似乎困劲儿上来眼睛开始半睁半闭,“大哥送来的那包雪芽,你去瞧瞧返青了没有。若是返青了,你就吩咐小敖复焙一下。大哥曾赞此茶甚妙,我都还没尝过,待我好了,可得细品一番。”
“知道了,妾伺候完你就去伺候那包茶。都这样了,还忘不了那口喝的。”鲛儿娇嗔了姜伋一嘴服侍他解衣沐浴,姜伋坐在温度适宜的池水里嗅着鲛儿的体香精神舒缓渐次睡去。一觉无梦,姜伋难得神清气爽地醒来并且还有力气欺负一下躺在他怀里尚在熟睡的鲛儿。自帘子外面传来敖丙低低问安的声音,姜伋随口应了一声,在给鲛儿整理衣衫的时候不经意瞥到鲛儿心口的位置隐约像是有个小小的红点。姜伋心生疑惑还欲再看,偏偏这时敖丙的声音又传了进来,“公子,该起了。”
“嗯。”姜伋知道敖丙是在履行职份是以没有再耽搁叫他为难,只是在他服侍自己着衣的时候状似无意地问了一句,“小敖,近来少夫人可有什么异样?”
“异样?”敖丙闻言先是一个愣神儿,旋即变了脸色俯身跪倒,“奴才失职,奴才这就去查。”
“起来吧。我就是随口一问,瞧把你吓的。”姜伋弯腰虚扶了敖丙一把,敖丙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奴才能不紧张嘛,毕竟内廷已经出了好几档子事儿了。”
“贾氏的差使当得如何?”姜伋接过婢仆递上来的燕窝慢慢啜饮,敖丙觑了觑姜伋的神色缓声说道,“怎么说呢?说她不尽责吧,她照顾少夫人还算仔细。说她尽责吧,少夫人吩咐她的事儿,她又办砸了好几件。”
“行了,我有数了。你把贾氏的当差记录整理出来,回头我看一眼。”姜伋用完燕窝出殿参加朝会,路过门口时吩咐等在殿门外的阎罗王散朝后去书房候着。阎罗王俯身道喏,匆匆抬腿追上姜伋脚步,“公子,伥鬼姜文焕请求觐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