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级统一规定，动用班费给老师送节日礼物，仅限一个老师一朵花，卡片可以不买。学生也提醒他只可以给老师送卡片或者鲜花，不得让家长给老师送礼或者联系吃饭，防止事后投诉，家委会决定的除外……教室黑板报体现庆祝教师节之意就可以了，不必太复杂……”

看见陈芷汀从医院回来，李红英立刻过来为她补课。

陈芷汀担心李红英发现她哭过，一直不抬头看她，李红英也是有脾气的，你冷脸我也不废话，讲完转头就走。陈芷汀悄悄用纸巾沾去眼睫毛上的湿气，才小声问岳晓明：“你们开了多久会？”

“五十分钟！允许和不允许，师德教育加民情分析。”岳晓明翻出白眼，歪头斜脸吐舌头，活灵活现一副不得好死的模样。陈芷汀还没有从医院里的氛围走出来，勉强笑笑。

张剑正凑过来问陈芷汀有没有派学生干部出去买花，要买帮他带一下，他不准备放学生出去。

“一到教师节康乃馨死贵，就买红玫瑰。”

“哎呀剑哥，买红玫瑰送给谁呀？”杨洋刚好进来，冲张剑正飞媚眼。

“送给你呀——洋洋小组！我专门派学生干部出去买花，特别要求他多买两枝，算我送给你的。”张剑正也把一双老眼一眨一眨地传送过去。岳晓明又翻起白眼，陈芷汀正喝水，差点呛住。

“总共三枝——哪里好死去哪里死！”杨洋不领情，嘴一撇洗手去了。

岳晓明大笑着站起来，排练“喜——唰唰喜——唰唰”以示庆祝。张剑正看杨洋走开了，“啊呸”，对着手心喷出点口气，优雅地抹了抹头发，瞥了岳晓明一眼，回到座位。

陈芷汀终于理顺气，低头做匀速呼吸，苍白的脸上出现红晕。半个小时前的伤心像偶遇的乌云，随风向身后飘去。

正要看课表该干什么了，手机响了，是裘江。陈芷汀估计是因为自己在电话里哭，他打过来关心她。想他还算有良心，眼中跳着一半欢喜一半忧的光芒出去接听，还没走出办公室，裘江就讲完了。

“真真打电话来说明天教师节老师说可以给老师送鲜花送卡片送红笔什么的她问我以前有没有送过我说没有真真生了气要我们今年务必买花送给老师因为老师最近对他们很失望她做为班干部有责任让老师不要生气要鲜花要大捧的今天就送去明天送的多了老师就记不住了要送五个老师你记住了。”

“咔答！”电话挂了。裘江一口气说完，文不加点气不带喘意思明确主题鲜明，直把陈芷汀听得目瞪口呆，不知身在何处。

刚笑起来的好心情顷刻灰飞烟灭。正在发呆，语文课代表薛靓靓跑进来说：“老师你的课，上课铃已经响了，级长在巡堂”。

陈芷汀一拍脑门。她是调了课跟贾主任去看梁进发爸爸的，回来怎么忘记了。幸亏没有立即出去给真真老师买花，否则将酿成重大教学事故。收拾书本电脑往教室走。李红英看她出现，立刻离开教室。

体能训练结束后，陈芷汀准备下班时才又想到女儿的任务，顿时手脚冰凉。

张剑正也急急忙忙准备走，眼角扫见陈芷汀脸色苍白，又多了一句嘴：“怎么了陈老师？”

陈芷汀不管三七二十一过去拉住张剑正，把女儿要给老师送花的事说了几句。

“怎么送啊五个人，我抱也抱不过去呀！”

陈芷汀急得眼泪都要流出来了。张剑正把她揪着外套的手拉开，拍拍她肩说：“别急别急，明天我给你个电话，叫花店的人直接送过去，不劳您亲自出马。”

“真的嘛！”陈芷汀睁大湿润的眼睛，直直望向□□正。泪水洗过的眼睛，格外清亮。张剑正从她明净如秋水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缩微头像，晶晶亮的眼瞳，和温柔的光……怎么……原来陈老师的眼睛还有个小秘密啊。

发现小秘密的张剑正脸皮臊红，额头冒出细汗。他又捊捊头发，让自己的形象接近闲雅和端庄。

“真的。陈老师，明天我帮你搞定。可以了吧？”

“可我女儿要今天送。”

“你是老师，你告诉她我们老师更喜欢节日当天收到花，所以啊——”

张老师眼神温柔语调轻缓，让焦虑的陈芷汀慢慢安下心神，迟疑着点点头，然后发现自己还揪着他的外套……

“过分！”

岳晓明站在门边，等这二位分开后才慢慢走进来。

张剑正瞟一眼岳晓明，吹着口哨走了。他的心情很好。有家长要请老师吃饭庆祝教师节，他将学校的规定向家长概述了几句，家长开车到学校来见他，正在校门外等着。

“我那个啥，没时间看孩子，也指导不了他，他也不听我的，我就交给您，您帮我教导好他，不犯混，懂规矩就成，别谈恋爱，别碰D品，我要求不高，考不考得上都不要紧。他回家我就按您说得办，有时间就陪他，没时间打电话。拜托了老师您。我知道学校规矩多，我们也不贪污也不腐败，抓我们干球，我不理它。这个您……比平常多费点心……”

张剑正心说你倒真不客气，比对别的孩子多用点心……准备给家长也来几句实在话：

学校老师对所有孩子都一样，没有用心多少的区别。我们给孩子压力，您也得给，不然5+2=0。考高中那是必须的，口里说着考不考得上不要紧，放榜时候没高中读责任全在老师那，因此您必须在意，您不在意孩子不学，我也没法教……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告诉家长，学规矩那是肯定的，不谈恋爱难说，不碰D品可以保证，但是考不上高中，您准备怎么办？

“有朋友帮忙，不用老师费心。东城中学高中部搞了一个商务班，针对出国考学，可以花钱买学位。”

“既然如此，那就——”张剑正也不想多废话。

家长放下两瓶酒，说是朋友送的，不用花钱，张剑正不敢在校门口公然收礼，立刻给他放回车里，正在拉扯间，黎明路过，喊了一声：“张老师，干嘛呢？”

家长看着黎明愣了一下神，突然指着他说：“你是那个……”

黎明看着他也一愣神，好像在哪里见过。

学生家长看向张老师：“你朋友？噢不，你同事？”

“我同事，也是好哥们。”张剑正拍拍黎明肩膀。

家长一拍大腿：“赶紧上车，到外面说。”

真是无巧不成书。幸亏在门口遇到，又是张剑正的学生家长。

酒喝到一半，家长才讲出原由。体育课的事还没有结束，学校老师高兴太早了。

女生爸爸是个赌棍，听说女儿出事住院，并没理会，及至听说赔了钱，第二天就赶了回来，为钱的事跟老婆干了一架，从老婆那要不到钱，他扬言要提刀去杀那个小畜生。不知女生怎么想的，是想护住害自己的人，还是从黎老师的眼神中感觉他会保护自己，或者觉得老爸不敢动老师，总之，在妈妈的引导或者教唆下，她没有说出真正害她的人，而是把这顶帽子戴到小黎老师头上了。

“老罗继续找我们帮他到学校闹事，我们去过一回了，看到老师没想害谁，都在帮那丫头，我就拒绝了，又怕他跟我借钱，说家里有事，我就走了……”

黎明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连干两杯，一拍桌子：“她家在哪里，我去找他们！谁怕谁？不带这么欺负人的！”

张剑正伸手把他摁住，又把白酒瓶子拿走。多数年轻人都喝啤酒，猛然喝白酒醉得快，撒酒风闹事就麻烦了。喊了三支啤酒才说：“不值得生气。慢慢计划，看怎么处理更好。”

“计划个屁，再计划我就成Q J 犯了！J C 来拉人，谁能保护我？学校会听解释吗？还不是先开除再调查，调查结束，我也嗝屁了。”

家长没想到老师说话也能这么接地气，自己呵呵笑起来。

张剑正瞪一眼家长，又一拍大腿，想到谁能保护他。让家长再拿三支啤酒，他悄悄讲给黎明听。黎明还要跳，硬被张剑正按住，听完他的计划，半晌才点点头。

“你再联系陈老师，问问她老公，假如你录下家长的敲诈电话，可不可以做为证据证明自己的清白。”

三人又开始喝啤酒，剩下的白酒张剑正带走了。

黎明摇摇晃晃回去，又喊了几个哥们陪自己喝下半场。一个哥们在电子商城开店，不等他们喝完，拿了全套录音设备过来。黎明有点心痛钱，想到安全第一，咬牙买下了。

张剑正说，只要家长打电话来讹钱，就引他说出事情真相，录下来还怕啥。

预先替危险买单，危险就绕行了。一场酒后，张剑正忘记了有预谋的讹诈，黎明也没等到明目张胆的敲诈。

张剑正的学生家长担心亲戚老罗真去敲诈老师，万一被老师说出已经知道了他的险恶用心，自己帮外人不帮亲戚，不好做人，干脆把自己在医院得到的真实信息托人转告给他。

赌徒就是赌徒，他拎起砍刀去老婆表哥家，开口就要十万块，一番闹腾之后，拿了两万，签字画押，再不追究。

这以后，老妈的麻将打不成了，老爸的赌博还在继续，女生继续生活在有爹妈生、没爹妈管的环境里。

黎明老师给这个班上课，再也没笑过。

不知哪个女生心眼多，猜出了事情的端倪，或是听到只言片语，总之，没过多久，女生转了学。

张剑正计划调动告密家长的儿子的座位，因为他的同桌是个模样还不错的女生。家里不给学习压力，不教给做人做事，全靠老师管理怎么行？老师的工作重点是教学，还能余下多少双手、多少只眼时时盯着自由率性的孩子？只能防患于未燃，把可能引发早恋的种子挖走。

陈芷汀因为张剑正的建议，一个晚上没睡好。

黎明喝醉了打来电话，询问她老公在不在家。陈芷汀告诉他不在家，有事等他回来再说，黎明正是酒劲上头，需要倾诉，颠三倒四、罗里吧嗦把事情经过又讲一遍，讲到最后，竟然委曲地哭了起来。

“只是因为我年轻，只是因为我是老师，只是因为我有一点儿好心！对那些女生态度好！她们喜欢我我知道啊，我也没想着把她们怎么样啊，就是——她们愿意喜欢就喜欢呗，我读书的时候也喜欢过老师啊，我怎么可能去害自己喜欢的老师呢？远远地看看就开心得不得了……怎么会有这样害人的！陈老师你说说，是人变了还是……”

黎明醉得很厉害，边说边哭，听动静，还在砸东西。陈芷汀把手机放在枕头边，开了免提，直到手机那头没有声音了，估计黎明讲着讲着睡着了，才挂断电话。

看看时间，已经快2点了。

陈芷汀躺在床上，睁着眼，脑子里如高速运转的电流，噼噼啪啪冒着火花，每一朵跳动的火花都是人生的一个小片断……直到天快亮了，才迷迷糊糊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