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里,天已经彻底黑下来了,卓立仁一边吃饭,一边听着母亲絮絮叨叨的埋怨他,说他也不知道早点回来,帮忙准备明天去姥爷家拜年的东西。
母亲的这些唠叨,他不仅没感到厌烦,还觉得心里美滋滋的。看着儿子嬉皮笑脸的样,母亲就知道自己白说了,想打儿子两下又舍不得,顺手就给了坐在旁边的卓经武一巴掌,埋怨他也不好好管管儿子,卓经武直接叫起来撞天屈,你儿子不听话你打我干啥?我又不是你儿子。
卓经武那副惫懒模样把妻子给逗乐了,这父子俩皮起来都是一个德性。一家三口说说笑笑的吃完了晚饭,简单说了几句明天去姥爷家的事情。
卓立仁又想起来一个事,他跟父亲说:咱们全家明天离开哈尔滨去巴彦,应该给议会和城市公共事业委员会还有警察局请假报备。
卓经武有些疑惑的问儿子:“有这个必要吗?”卓立仁告诉父亲,他已经安排了十个人,明天赶着两辆马拉爬犁,跟着咱们一起去巴彦,这些人都带着枪,您觉得有没有这个必要?
卓立仁的母亲还没明白,问儿子干嘛要带那么多人一起去?卓经武倒是觉得带些人一起去会比较放心,这才想明白儿子的意思,这么些人都带着枪,在城市里边呼啸而过,没事都好,要是万一被有心人看见,再借机生事就不好了。
卓经武很是欣慰的看着儿子,儿子长大了,不仅仅是脸上逐渐褪去了少年的青涩与稚嫩,性格里也没有了任性与莽撞,心思也越来越缜密细致,这样的儿子将来在官场上才可能走的更远。
议会那边过年也放假了,而且也没人值班,中国人过年比什么都重要,一到过年就放羊了。俄国人控制的城市公共事业委员会可不会因为中国春节放假。
卓经武先给城市公共事业委员会打了一个电话,告诉值班人员,自己明天要去外地看望岳父岳母,为了路上的安全,准备带十个武装人员护卫。
那边的值班人员还挺客气,问他是否需要再配几个俄国警察,卓经武连忙表示感谢之后,婉言谢绝了对方的建议。
卓经武现在是这个委员会里边唯一的一个中国人主任委员,对方这个建议多少有点拍马屁的意思,关键是对方知道卓经武是一个有钱人,派几个俄国警察跟着溜达一趟,能得不少好处。
卓经武又给负责哈尔滨市主城区的俄国警察局,还有负责傅家甸的中国警察局都打了电话,把自己明天要带武装护卫出城的事做了备案。
第二天就是大年初三,东北的满族人有出嫁的姑娘初三回门的习惯,卓立仁的母亲天没亮就起来了,把家里的仆人支使的跟走马灯似的。
给父母准备的年货把三辆马拉爬犁都装得满满当当,这几辆爬犁都是木材厂拉木材用的特制爬犁,又大又结实,一辆少说能拉三四千斤。
第一辆装的都是米面粮油,第二辆拉的是各种国外的稀罕物,最后一辆拉的是家里酒坊酿的白酒,整整五十坛最好的高粱烧。
卓立仁的姥爷一辈子不讲究吃穿用,除了书也没什么爱好,唯独就喜欢喝两口,之所以带这么多,是因为卓立仁的两个舅舅也好酒,少了还不够他们俩喝的。
东西都装完了之后,卓立仁的母亲还不放心,要管家再确认没拉下什么东西,其实这些东西头天晚上就单独放在一个屋里,只要把那个屋子搬空,自然不会拉下什么,可她就是不放心,后来还是卓立仁跟父亲两个一起,把她连搀带架的扶进餐厅里,硬按着她坐下来吃了早饭。
一家人正在吃早饭,管家进来说门口来了两辆马拉爬犁,还有一帮半大小子都带着枪。卓立仁放下饭碗来到外边,十个小伙子高矮胖瘦都有,一水的狗皮帽子羊皮袄,棉手闷子毡疙瘩(冬天套在棉鞋外边的齐膝毡子套靴),脸上还戴着兔毛护脸,就是一个大号的兔子毛口罩。
这些都是卓家木材厂的伙计冬天跑山运木头的标准装备,不用问,肯定是陈强给这帮小子置办的。早上这功夫正一天里最冷的时候,这帮小子一哈气就是一股白烟,帽子周围还有眉毛上都是白霜,要是再配上红色的皮袍子还有白胡子,妥妥的就是西方的圣诞老人。
卓立仁问他们吃没吃早饭,别人都没动,只有一个出列半步,给卓立仁微鞠一躬说都吃过了,卓立仁盯着他看了一眼,不经意的随口问他叫什么名字,小伙子恭谨的回答说自己叫赵猛刚,卓立仁示意他把护脸摘了,仔细打量着他,还笑着说得看清楚他的模样,免得以后认错人。
这个赵猛刚的个头体型都跟卓立仁差不多,脸有点小,浓眉大眼看着挺精神,清秀中还带着几分刚毅,与他稍显单薄的体型比,肩膀显得有点偏宽,两只胳膊也有点偏长。
卓立仁注意到他的神色中带着明显的从容与自信,这是他这个年龄段的年轻人里很少见的气质。卓立仁随口问他:“你是他们的头?”
赵猛刚显然有点犹豫,思衬了片刻才回答:“小的不敢!来的时候陈师傅说过,让我们过来听大少爷的令,没说谁是头,只是这里我的岁数最大,兄弟们才抬举我来给大少爷回话,一切都听您的吩咐。”
卓立仁笑着说:“不用那么小心,既然你比他们都大点,那就是你啦!你们十个算一队,你是队长,分成两组,五人一组,你自己带一组,看谁合适再指个组长,一会出了城,你们这两辆爬犁一前一后,路上当心点!
虽说这条路上还算消停,不过小心没大错,出了事说什么都晚了,就这话。我这饭还没吃完,你们几个要不要进屋里暖和暖和?”
“不用了大少爷,我看家里的马车都装好了,我们就不进去了,弟兄们穿得多,冻不着,您赶紧进去吃饭吧,我们在外边等着就行。”
“行,那我们也快点。”卓立仁没穿外边的大衣,说话这么会功夫已经快冻透了,也就不再跟他们客气,转身进屋了。
这边的这帮小子马上就围到赵猛刚的身边,七嘴八舌的说什么都都有,话题只有一个,就是恭喜他升官了。
赵猛刚却没有他们那么高兴:“打住打住!弟兄们,我这个队长就是临时的,出去一趟回来就不是了,用不着那么高兴,啥时候咱们弟兄都能混上个正经差事,咱们再高兴不迟。
别的都是闲扯,刚才大少爷的话都听见了,咱们现在先办正事,弟兄们分成两组,我带一组,老二你带一组,功夫好的和枪法好的两组匀乎着分。
一会出城我打头,路上一切看我的,就按咱们平时练的,一声哨戒备,两声瞄准,三声就搂火,就算是没有三声只要我搂火你们就跟着,我打哪你们打哪,让人圈住了就各打各的。
记着先打马再打人,别管对方多少人什么来头,只要是敢打咱们的主意,就算是穿虎皮(军服)的也搂他。
昨天晚上我跟你们说过,咱们弟兄能摊上这样的主子不容易,护住了主子,才有咱们的好果子吃(指好日子)。
咱们这回带的是连火喷子(连发火枪),这要是再让人家给焖(制服)了,往后别说插旗挂柱(上山当土匪),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
还是那句话,主家拿咱当香饽饽,咱就得知道好歹,咱们平日里吃啥穿啥先不唠,就咱们身上从里到外一水新的这身行头,你们见过哪个主家给下人置办过?
那天大少爷说过,咱们舍得命他就舍得财,看来不是忽悠咱们,这就中了。陈师傅说过,事得从小的开始,咱们就拿这趟差事练手了。
路上把招子(眼睛)放亮点,俺瞅着今天这场雪一时半会的停不了,赶车的还有把风(观察)的半个小时一班,轮换着来,弟兄们都能练练手。大概齐就这些,反正平时都说过没遍数了,到时候记着别慌,知道对着人搂就行。”
知道外边护送的人已经到了,一家人很快吃完早饭,穿好衣服,坐上那辆美国小轿车出发了。整个车队是五辆马拉爬犁,一辆小轿车。
赵猛刚带着四个人坐着一辆爬犁在前边开路,然后是小轿车,拉年货的三辆爬犁跟在小轿车的后面,最后是五个带枪的武装护卫坐一辆爬犁断后。
在城里的时候还没下雪,刚出了城就开始纷纷扬扬的飘起雪花,风不大,视线还是受到了很大影响,顶多也就能看出去百十米左右,再远就是白皑皑雾蒙蒙的一片混沌世界了。
这时候的哈尔滨与巴彦分属两个省份管辖,巴彦归黑龙江管,哈尔滨还属于吉林,官府本来就没钱,这种两省之间的路就更没人舍得花钱修了。
哈尔滨到巴彦的这条路,这几年一直都在小修小补,虽然没有彻底修过,春秋两季雨水大的时候还会翻浆,现在冬季还是挺好走的。
遇到路中间比较深的车辙印,司机担心会剐蹭到小轿车的底盘,不得不慢下来,一点一点的往前开,大部分都路况还是不错的。
特别是那几辆爬犁,再深的车辙印对这些爬犁也没有任何影响,每辆爬犁都是三匹马,一匹驾辕两匹拉套,爬犁底都装上了铁片,三匹马拉着在冰雪路面跑得飞快。
哈尔滨到巴彦二百里地,一路上大约每隔五十里就有一个驿站,这些驿站都是前清留下来的,只不过现在把驿站的名字改成了邮传所,后来陆续就变成了现代的邮局,所以过去一直都有几所几所这种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