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来这人看都没看卓经武这些人,径自直接来到客厅中间的主位就坐,坐好之后才缓慢的抬头,用混浊的双眼开始打量起面前这些人,卓立仁看见父亲的表情好像有些激动,想站起来又有点犹豫,似乎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最后还是站起身来到刚刚出来这人面前,深深的弯腰鞠躬,半晌方起,双手抱拳再次行礼:“大哥,小弟回来了,给大哥请安!”
卓立仁的大伯看着卓经武好半天也不说话,卓经武没办法,只好很尴尬的又跟大哥问:“请问大哥,父亲的身体可好?我离家多年,父母面前未能尽孝,心实难安!多劳兄嫂受累!弟再三拜谢!”说完又鞠躬,卓经文黢黑的脸上才见了一点模样:“你还知道问父亲身体?这么多年了,如果不是我的信,怕是你还不肯回来吧?好,你好,你很好!父亲前些日子天天念叨你,就怕看不到你,我是你兄长,今天代父亲责你一句不孝,你可服气?”
卓经武突然抬头看着自己的大哥,脸上露出来不敢相信的表情,心里夹杂着惊愕、惶恐、委屈、难过各种复杂的心情,想跟大哥分辨几句,又不知道怎么说,自己这么多年都不回家的原因大哥不知道吗?在很大程度上其实就是这个大哥还有他的生母和夫人造成的,要不是他们这些人容不下自己,自己何苦又何必十几岁就离开家,去那么遥远的东北苦寒之地独立谋生?可是自己二十年没回家在父母面前伺候尽孝也是事实,这玩意有点辩无可辩,人家就是拿着不是当理说,让他脑子一下子转不过来了。
这个时候卓立仁有点忍不住了,两辈子的经验都告诉他一个事实:那些委屈你的人比你还明白你有多委屈。可是他们就是要那么说那么做,为什么?因为他们要把自己摆在道德的制高点,让自己处在最有利的地位,再利用这种优势来压迫你欺负你,达到他不可告人的目的。其实他就是不讲理,还做出来一幅道貌岸然的样子来恶心你,什么叫君子可欺之以方?这就是小人欺负君子最好最有效的办法,面对从小就欺负惯了自己,现在又如此咄咄逼人的大哥,卓经武还真没办法对付这种事,可惜的是现在的卓立仁已经不是以前不知道天高地厚不懂得人情世故的那个傻小子了,他现在是一肚子的坏主意,对付他伯父这种人他有的是办法。
卓立仁放开一直搀扶母亲的手,一长腰挺身站起来,来到大伯父面前,先拱手给伯父行礼,再过去把卓经武搀扶着回到座位上坐下来,他自己回头对着已经满脸怒容想要呵斥自己的伯父开口说道:“给伯父大人请安了!小侄卓立仁,见过伯父!伯父大人吉祥!”卓立仁这几句话和刚才卓经武他们兄弟两个的对话都不挨着,把卓立仁的伯父弄了一个愣怔,还没想好怎么接上刚才那个话岔继续责骂自己的弟弟,就听面前这个大侄子又说了:“伯父大人容禀,小侄自幼多病,几乎夭折,得亏父母百般怜爱照顾,又送小侄上山修行,才得以续命至今,实在是不容易啊!”
卓经文没听明白,我特么刚才是在骂你父亲呢,你说这些和我有什么关系?你个小兔崽子死不死活不活干我屁事?还没等他发飙,卓立仁又说话了:“由此可见我父母都是慈悲为怀的善心人,怎么可能像伯父所言是不孝之人呢?所以说伯父所言差亦!我自今年回家之后,每天都见父亲唉声叹气,问父亲缘由都是思念祖父大人安康之故,又见父亲每日里愁容不展,也是因为不得在祖父大人膝下尽孝,所以说哪来的不孝之说呢?再说了,我父亲这么多年不能回家在父母面前尽孝,其个中缘由伯父大人是真的不知道还是不明白?听父亲所言伯父大人也是孔孟子弟,书礼传人,又言伯父大人自幼与父亲之间兄友弟恭是谦谦君子,父亲每每思之都泪洒衣襟,今我父子阖家辗转千里刚进家门,不就是要在父母面前尽孝,伯父大人怎能以不孝之名责我父亲?难道伯父大人不是如我父亲所言那样关爱幼弟之长兄,却是欲加之罪妄责无辜之人?还请伯父大人再三思虑慎言才好!”
卓立仁这番话是胡搅蛮缠加上假吹捧真嘲讽,因为他很清楚对付不讲理的人,最好的办法就是比他还不讲理,比他还歪歪,讲理那玩意是跟君子来的,对付小人你就不能讲理,最重要的就是绝对不能让父亲被扣上一个不孝的罪名,宋元明清以来儒家当国,尤以满清最讲究孝治天下,谁要是被人说成是不孝,基本上在整个社会上都可以说无立足之地。
果不其然,卓立仁的伯父被他这个大侄子的话气得不行,可是这个小子是晚辈,自己一个大人和一个晚辈急头白脸的不像话,可他说的这些话太气人了,表面上是说自己好话,话里话外夹枪带棒的其实没一句好话,不行,还得找好欺负的说话:“老二,这是你儿子?你就是这么教育的?他就这么跟我说话?成何体统?太不像话!”
坐在一边心里偷着乐的卓经武已经从刚才那种不知所措的状态摆脱出来,脸上不敢露出来笑模样,还得做出来一幅痛心疾首的样子:“请大哥息怒!都是小弟教子无方,小弟给大哥陪罪了!小孩子不懂事,胡说八道,大哥千万别跟他一般见识!”
卓立仁却好像没听见这哥俩的对话一样,回头跟父亲说道:“父亲,您不是说咱们今天回家是来看祖父的吗?您瞧瞧咱们搁这都耽误多少功夫了,咱们还是赶紧的去看看祖父大人吧!”卓经武仿佛才想起来似的连连点头:“对对对,大哥,我要进去看看父亲,还请大哥宽宥!”说完了冲着他大哥拱手一礼,示意夫人跟着自己一起往里边就走,把卓经文气得胡子都一撅一撅的,还不能拦着弟弟这一家三口进去看父亲,只好气呼呼的跟在后面往里边走。卓立仁示意谭小春侯波在这里等着,自己扶着母亲跟着父亲往里走。
他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周围,他明显的感到这个家里的家具摆设虽然看上去都挺不错的,不过大部分的东西都已经很陈旧了,有的甚至都已经残破不堪。他注意到这些家具大多是紫檀或者是黄花梨木的,可以看出来到处置办这些家具的时候这个家里的条件还是很不错的,后来应该是家里慢慢的落败了,这些家具看着已经有些年久失修破败不堪了,那些窗帘布艺也都花色暗淡十分的陈旧,这让他有些好奇,父亲每年都给家里汇钱,而且就算是家里花销大人口多,每年一万大洋也着实不少了,怎么这家里还能寒酸成这样啊?
想着看着已经来到了最里边卓立仁祖父的卧室,卓立仁看见父亲在门口略微停顿了一下,然后就推开门进了屋,他也搀扶着母亲跟在父亲后面进了屋子里面,一进屋他就觉得这屋子里面的压抑沉重,还有着浓浓的熏香之气混杂着刺鼻的中药味道。
卓经武快步来到床边,旁边的一个丫鬟把遮挡住大床的大幅帷幔轻轻的拉开挂到床两边的挂钩上面,再从旁边搬过来两个小圆凳放在床脚位置,应该是来人准备坐的,卓经武却不敢直接坐下,他来到床边,俯身探头看着躺在床上昏睡面容枯槁的父亲,想起来已经快二十年没见过这个父亲了,自己离开家的时候父亲和自己现在的年纪差不多的样子,正是年富力强的年纪,虽然对自己总是不假颜色,还对自己的生身母亲那样的苛刻,可是他毕竟是自己的父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父虽不慈,养恩尤在,今日再见,父亲竟然衰老至此,已经很明显的去日无多了,不由得悲从中来,泪水模糊了双眼,声音嘶哑的轻声叫道:“父亲,父亲,您能听见吗?儿子回来看您了!这么多年一直没有床前侍奉是儿子不孝…”话没说完他就噗通跪在父亲床前。
旁边卓立仁听见自己老爸说的话心里也着实是无可奈何:这可倒好,自己这好不容易才把伯父给您扣上的不孝的大帽子摘下来,您自己个又给戴上了!他现在不仅不敢说话,还得陪着母亲一起跪在父亲身后,这是孝道,也是规矩,父可以不慈,子不能不孝,儒家讲究的就是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要是完全按照这个规矩来说,父亲想让儿子死儿子就得老老实实的去死,还不能问为什么,你说这玩意有多不讲理?可是那个年代就是这么个规矩,好在卓经武自小就有点离经叛道,有点自己的小心眼小主意,当年他的老师知道他们家的那些破事,告诉他孔老二说的话叫小受大走,就是说父亲给的小的责罚得老实受着,但是大的责罚可能要出人命的那种就可以跑了,不然就是你自己犯傻还把自己的父母至于不仁不义的地步,归其到了还是你的错,所以你得跑,就是别让你的父母因为把你打死了犯错。
卓经武跪在床边小声叫了半天,他父亲也没有醒过来,没办法他只好看着大哥,他大哥没好气的说:“父亲这些天经常就是这个样子,睡的时候多醒的时候少,你先起来吧,这些天你就老老实实在父亲身边伺候着吧,不管怎么说你总算是回来了,你多在父亲身边伺候着,等到父亲醒了就能看见你才好”“是,都听大哥的”卓经武唯唯诺诺没有异议,他也想多在父亲身边伺候尽孝,自己这个大哥的话还让他多少有点温暖,他现在最怕的是这个大哥不让自己在父亲身边伺候,那才伤人心呢!
想了想卓经武又跟大哥说:“还请大哥指点,小弟想去给大母请安,不知道、、、”他说的大母就是卓经文的生身母亲,也就是卓经武父亲的原配妻子,所谓的正妻,按照满清的规矩,她虽然不是卓经武的生身母亲,卓经武却得管她叫母亲,他只能管自己的生身母亲叫姨娘或者二娘,你说这玩意让一个母亲听了伤不伤心!难不难受?可是谁都没办法,过去一两千年就是这么传下来的规矩。
不管现在卓经武怎么想去看自己的母亲,他都得按照规矩先去给父亲的正妻请安,然后再去看自己的母亲,要不然人家就能给你安上一个忤逆不孝的罪名,你可以跑,躲得远远的,你娘往哪跑啊?她还得待在这个家里遭罪呀!老老实实的按规矩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