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一道黑影悄然出现在池边。
池边散落着各式各样的工具,一地凌乱。
黑影随意一脚踹开一个水瓢,水瓢“咚咚咚”滚出老远。
他举起手上拎着的布袋,布袋时不时耸动凸起,里面装的,好似是活物。
黑影嘟嘟哝哝,“都安静点,不然一会把你们清蒸了。”
此言一出,布袋里的活物奇异般平静下来。
黑影小心翼翼地蹲在离水池稍远一些的岸边,生怕再落水。
只见他解开布袋口的系绳,将布袋里的东西一股脑倾倒出来。
一只只幼儿拳头大的小家伙们横行无忌,顷刻间向四面散去。
黑影轻轻将一只企图爬上他脚面的小家伙踢翻,小家伙顿时四脚朝天,张牙舞爪地朝天空挥舞。
黑影恐吓道:“全给我爬下去,不然我吃了你们,”担心恐吓度不够,黑影补充道:“沾醋吃。”
小家伙们瞬间齐刷刷朝池塘里爬,跑得飞快。
小家伙们一个接一个没入水面,不见踪影,水面泛起涟漪,随着最后一个小家伙的入水,渐渐归于平静。
黑夜还是如此静谧。
晚风拂面,黑影从背后掏出一张小板凳坐下,惬意地哼起歌:“今儿个呀真高兴......”
此人不是凌莘还能是谁。
很快,一只小家伙挥舞着爪子冲上来。
凌莘凑近一瞧,只见小家伙爪子上钳着一个闪闪发亮的拇指大的物品。
凌莘大喜,难不成是银子!
他欢天喜地接过,对着月光一照,好亮的一块铁。
凌莘:“......”
小家伙睁着两点漆黑的小眼珠静静地看着他,他轻声骂道:“日了狗了。”嫌弃地将铁粒往身后一抛,踹了踹小家伙,“继续找。”
小家伙听话地朝池子走回去。
过了片刻,一片东西浮上水面,朝他的方向游过来,直至上岸。
凌莘眯起眼睛,看到那片物品下面露出一个小钳子,小钳子夹着那片东西的一角。
小家伙几乎整个身体被东西罩住,走得东倒西歪,擦着他的鞋边过去,一路侧行。
凌莘伸手捏起那片东西,小家伙也被吊起来,与凌莘平视。
小家伙松开钳子,一下子掉到土地上,吭哧吭哧爬回水里了。
他把那玩意儿放到月光最亮的位置,一瞅,是片布料。
只是,为何有几根细带?
他展开一看,好家伙,一片肚兜!
一片绣着海棠花的肚兜!
水鬼,难不成是姑娘......
凌莘陷入沉思,他认为这是一个重大发现,举着肚兜转身就跑。
西厢主卧房门“砰”地一撞,没撞开,门从里头闩上了。
凌莘绕到后窗,窗户敞着。
看来苏雪琅这厮完全不懂什么叫吃一堑长一智。
凌莘悄咪咪爬上窗台,翻身进去,来到床边,伏在苏雪琅身旁,幽幽地,绵长地,“苏~雪~琅~”
苏雪琅惊醒,猛地坐起,“谁!”
凌莘语调飞扬起来,“我是凌莘。”
苏雪琅不仅没有放松,反而绷紧了,“你又想耍无赖?”
凌莘浑不在意他的用词,一屁股坐在他旁边,“我有重要事和你商量。”
苏雪琅警惕道:“我不会上你的当。”
凌莘一本正经道:“我从来不骗人。”
苏雪琅不做声,可见根本不信他的鬼话。
凌莘举起手上的物品,“你看这是什么?”
苏雪琅皱眉看去,天色昏暗,看得不甚清晰。
他道:“你又玩什么把戏?”
凌莘摸出火折子,呼一声吹亮,再次把物品放到苏雪琅面前,“这下看得见了吧。”
火光摇曳中,苏雪琅仅看一眼便了然,不动声色转开视线,平淡道:“你从何处寻来的?”
此物湿淋淋,想必不是由寻常途径得到的。
他倒不怀疑凌莘的品行,以不正当手段得到某位女子的贴身衣物,凌莘再恶劣也不会下作至此。
一说起如何得到肚兜,凌莘便眉飞色舞,“是我的小宝贝找到的这个证据。”
苏雪琅敏锐地捕捉到后面两个字,“为何这是证据?”
凌莘笃定道:“这可能是水鬼的东西,可以证明她的身份。”
苏雪琅一针见血问出了一个致命问题,“她为何要把衣裳脱光?”
临死前在水下脱掉衣服,不着寸缕,想来都不可能。而若不是在水下脱掉衣服,何以会出现肚兜?怎么猜测都是无解之谜。
凌莘卡壳,换思路道:“这衣服,不是她的?”
苏雪琅淡声道:“明日着人查探一番便可知晓。”
凌莘惋惜应道:“好。”
还以为是重大发现,原来另有情况。
他沉思着顺着原路爬了出去。
苏雪琅:“......”
凌莘回到池边,半蹲下身,拿出布袋打开,轻唤道:“回来。”
不多时,一群湿漉漉的小家伙们从池中爬上来,有序地进入布袋内。
他甩着布袋,哼着歌儿离开。
第二日一早,厨房传来一声怒吼,“是谁!谁把我一篮小螃蟹偷走了!”
此事兜兜转转,传到梁生耳边。
梁生喜闹不喜静,每日一早便使唤贴身小厮去打探新鲜事,回来讲予他听,听个趣儿。
今日这一桩“螃蟹丢失记”被小厮当成趣闻,絮絮叨叨诉来。
梁生奇道:“苏府治家严谨,也会出现失窃?”
小厮笑道:“人多了难免有是非。”
梁生又问道:“你可有去荷花池看看?”
小厮道:“回少爷,自然是去了。”
荷花池放水可是别院难得的大事,谁都要去看两眼的。
“可有见到一名眼生的青年?”
小厮疑惑道:“生得什么样?”
梁生不假思索道:“白白净净,秀气俊俏,眉眼很是灵动。”
小厮细思一番,摇头道:“没有这样一个人。”
梁生不语,神情有些失望。
另一头,日光照进厅堂,亮堂堂一片。
苏雪琅端着茶盏,既不喝,也不放下,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
“你说,这件衣物,是厨房的丫鬟丢失的?”
管事站在堂前,恭恭敬敬道:“回少爷,是。”
“这名丫鬟原先还不肯承认,”管事徐徐道来,“她担心丢失贴身衣物会落人口舌,或被贼子造谣生事,毁了清白,便不肯承认。”
苏雪琅微微一笑,“倒是颇为谨慎。衣物是如何遗失的?”
管事又道:“半年前,这丫鬟晾了贴身衣物,不知怎的,一夜便不见了,她寻了许久,只当是野猫叼走了。”
苏雪琅狐疑道:“那她为何有顾虑?”岂不是自相矛盾。
管事心下先是讶异,随后升起些许佩服,不愧是大少爷,脑子转得就是快。
“回少爷,那丫鬟说,过了一段日子,她听闻山下庄子有姑娘曾经因丢了贴身衣物,而遭旁人污蔑清白,跳进邻家池塘自尽了,她才因此心生顾虑。”
苏雪琅沉吟不语。
别院有水鬼与山下女子跳河看似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却感觉总有些隐隐约约的联系,譬如衣物,譬如池塘,皆有相似点。
半晌,他放下茶盏,“你先去调查一下那女子跳河一事。”
“是。”管事缓步退下。
苏雪琅看了看门口,阳光甚好。
多日下来,他早已摸透那凌莘的习性,深知不入夜他绝不现身。
也不知是何缘由,约莫梁上君子都是如此作风。
今日管事调查的结果令人颇感意外,兴许昨夜凌莘的猜测不是没有道理,关键时刻那件衣服可能的确可以成为证据,只是目前一切尚是猜测,直觉而已,不能当真。
看来只能等今夜他的出现,问个仔仔细细。
可惜苏雪琅预料错误,这一晚凌莘并没有出现在他的房中。
至于凌莘去了哪里……
房中的烛火流下来的蜡油积了厚厚一层,可见时辰不早了。
梁生半倚床头,手执书册,眼眸半闭,脑袋时不时倾斜下来,正昏昏欲睡。
一只手蓦地探进窗台,一颗脑袋露了出来。
来人嘿嘿一笑,轻巧翻进来,身姿敏捷,熟门熟路。
“梁生。”
梁生掀起沉重的眼皮,看着面前的人,瞌睡瞬时清醒。
他神采奕奕坐起身,“来了。”
凌莘自来熟地往他床边一坐,脸凑近,两人面对面,眼对眼,他清清楚楚看到凌莘瞳孔中倒映的自己,凌莘身上的淡香幽幽飘来,好闻得紧。
梁生微微一愣。
凌莘含情脉脉凝视他半晌,深情款款道:“小梁……”
梁生心念一动。
凌莘抿了抿唇,“我想……”
梁生心头狂跳起来。
该不会……
该不会……
迟疑好一会,凌莘好似下定某种决心,“我想……”
被褥下紧张握起的掌心悄然汗湿,梁生耳根微红,故作镇定道:“想什么?”
凌莘一鼓作气道:“我想问你借一样东西。”
梁生感到自己不知是松了口气还是微觉失落,一颗坠在半空的心悠悠下落,回归原处。
他掩饰性地笑了笑,“你尽管拿,要多少都可以。”
凌莘神神秘秘道:“说定了。”
梁生毫不犹豫道:“这是自然,”顿了顿,又好奇道:“你要借何物?”
凌莘似乎等他这句话许久了,迫不及待吐出两个字,“眼睛。”
梁生吓一跳,“你要我的眼睛做什么?”
凌莘:“看一样东西。”
梁生狐疑之色渐浓,“什么东西?”
凌莘从怀中摸出一粒闪闪发亮的东西,递到梁生眼皮子底下,“你看这是什么?”
梁生接过,端详良久,纳闷道:“这不就是一粒铁粒?”
凌莘打了个响指,兴奋道:“没错!”接着他又道:“你再猜猜我是从哪里得到的?”
梁生看看他的脸,又看看铁粒,犹豫道:“偷……的?”
凌莘:“……我是那种人?”
梁生赶忙改口,“捡的!”
凌莘一巴掌拍他肩膀上,“笨蛋!是荷花池里面的!”
梁生委屈巴巴摸了摸发疼的肩膀,答案那么难,他哪里猜得到。
他随口道:“这铁粒有何用处?”
凌莘摇头,“目前还不知道,但是我的小宝贝不会随便捡东西。”
梁生:……还说不是捡的!
凌莘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了。”
梁生:“你今夜来就为了这一件事?”
凌莘实诚道:“对。”
他就是为了找多一个人确定而已。
梁生:……闹了半天,就为这么件事情。
眼看凌莘一只脚迈出窗台,盼了一整天的人即将离开,他急急忙忙道:“你今日吃了什么?”
这便是纯属没话找话。
凌莘回头,贼兮兮一笑,“现在去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