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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十九、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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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恺悦和董云飞都是在天快到午时的时候被明帝喊过去的,明帝倚坐在紫宸殿的坐榻上,坐榻前面放了一个长条锦凳,她受伤的左腿就翘在这锦凳上。天热,血肉模糊的左腿上了金疮药就没有再绑绷带,当然也不适合把裤子罩上去。

薛恺悦和董云飞进来的时候,瞧见的便是红肿一片的伤腿。

“陛下这是怎么了?怎得受伤了?”薛恺悦又是吃惊又是担心,一个箭步就扑了过去细细地查看明帝的伤势。

此时赵玉泽和林从还没过来,只有冷清泉已经到达了,侍立在一旁,明帝不欲提前透漏缘故,又怕薛恺悦过于忧急,便对着薛恺悦凄然一笑,拦住薛恺悦查看她伤势的胳膊,柔声安慰薛恺悦道:“没什么,一点小伤,悦儿别着急。”

这能算是一点小伤吗?薛恺悦瞧着那肿起快有半寸高的伤口,暗道夏日里伤成这样,明帝怕是得有几天不能洗澡,她是个爱干净的,不能洗澡,一定会很烦闷,而且最关键的是,究竟是什么把明帝伤成这样,那兵器上有没有毒啊?

关心则乱,薛恺悦只顾担心,根本没注意到就在明帝的右腿边上赫然放着一个捕兽夹子。

董云飞是注意到了的,抱着明帝查看伤势的薛恺悦挡住了他看明帝伤腿的视线,他就只能看别的地方,视线一扫,他就瞧见了那个捕兽夹子。他心中顿时一颤,暗叫糟糕,这捕兽夹子居然伤到了明帝,怕是他今个儿得受罚了。

他正想着要不要主动承认是自己放的兽夹,林从和赵玉泽就进来了。

“陛下,宣玉儿有什么事啊?”赵玉泽并不知道宫里发生了什么,他昨晚亲自哄女儿四公主应辰入睡,今个儿早上起来之后又前往瓜园料理事务,还没料理完就被明帝派御前护卫给给请到紫宸殿来了。那御前护卫没告诉他原因只说天子宣他,他还以为是明帝想要他陪侍午宴,因而他的声音是很雀跃的。

然而这欢喜也就维持了一刹那,他的个头是极高的,愣是越过董云飞的脑袋瞧见了明帝那吓人的伤势。

“陛下,怎么回事?”赵玉泽瞬间就惊慌起来,跟薛恺悦一样扑了过去,蹲在长条锦凳的另一侧。才看了一眼,他就又是心疼又是愤怒,抬起俊俏的小脸望着明帝询问,“是谁伤了陛下?玉儿这就找他去,砍他一条腿!”

赵玉泽的话音未落,董云飞就被吓得打了个哆嗦。方才想要主动承认的勇气,开始消失。

彼此都是兄弟,董云飞对赵玉泽的武功身手很有认知,知道赵玉泽的剑术独步姚天,纵然他的武功也不弱,但比起赵玉泽来,还是差了一截。赵玉泽真要是在气头上揍他一顿,那他也只能挨揍。

薛赵两个一左一右蹲在长条凳子旁边,董云飞和冷清泉则站在长条凳子对面,林从的视线就全被遮挡住了。他完全没瞧见是怎么回事,只听见赵玉泽说明帝受伤了,他心里大为惊异,他这两天白天都在武馆里教男儿练武,今个儿正练得起劲,就被御前护卫喊了回来。那御前护卫并没有跟他讲明帝受伤的事,只说天子请他回去一趟,他原本就有些奇怪,明帝大中午的突然喊他回来干什么,眼下把事情联系到一起,他越发觉得这事情有点诡异。

不知道究竟是谁伤了明帝,而明帝受伤了,把他们几个喊过来,是什么意思?要他们侍疾吗?按说要他们侍疾也是正理,可是宫里明明有别的君卿,冷清泉就站在一边,就算冷清泉一个不够使,那还有安澜和陈语易,没必要特地把他从武馆喊回来。

难道真如赵玉泽自告奋勇的那样,明帝想要他们去替她出气?

可这也不大对劲儿,就算是普通人家,妻主受伤了,都不见得能轮得到夫郞代为出气。更何况堂堂的天子,谁伤到天子,那是诛九族的大罪,就算是天子不发话,也会有御前亲军主动请旨捉拿要犯,那大理寺、御史台、刑部衙门都会争着抢着为天子审判犯人,哪里用得着他们几个出力?

林从心里正在思量,明帝开口了。

“朕是被这个捕兽夹子伤到的!”

林从闻言,就努力地向明帝方向看过去,他被冷清泉挡着,仍旧什么也没看见。他前面的冷清泉却是看得很清楚,那捕兽夹子上面有锋利的钢铁锯齿,下面有尖锐的铁钉,一看就不是寻常的捕鼠夹子,明帝居然是被这样的利器伤到的。冷清泉瞬间就怒了,发问道:“是谁把猎户们捕野兽的东西放到宫里,这简直是要刺王杀驾,陛下可查出贼人了?”

冷清泉比薛董四个来得都早,他刚一进来就瞧见了这捕兽夹子,当时也怀疑是这捕兽夹子闯的祸,但他凭借以往行走江湖的经验查看这捕兽夹子,却没看见这夹子上有血渍,他就有些不大确定。他询问明帝怎么受得伤,明帝伤口疼得很,不想多说话,就跟他说等人齐了一块讲。此时听闻明帝果然是被这夹子伤到了,他真是又惊讶又气愤,又心疼明帝。

这锯齿那般锋利,难怪明帝的腿肿得那么厉害,这伤口得多疼啊,也不知道伤没伤到骨头,将来会不会落下残疾。

冷清泉正想着,便听明帝道:“这捕兽夹子是你们几个谁放的?告诉朕,有正当的理由,朕就不追究。”

明帝这话说得很笃定的样子,语气也很平静,似乎认定了是他们几个中的谁做的,而且当真没打算追究。

然而薛恺悦听见了,却知道这绝不是可以轻易了结的事。所谓有正当的理由,就很难认定,什么理由能够正当到伤了天子也不用负责?

如果说需要负责,那么由谁来负责,负怎样的责?

他想董云飞多半是负不起这个责的。

董嘉君虽然之前也挺得圣心,但毕竟膝下一无所有,这还不算,上年打人致死,至今还被御史们挂在嘴上。如今再得个伤了天子的罪名,只怕传到前朝去,董嘉君的君位保不住。这么一件简单的事情,董云飞到现在都没开口,多半也是知道扛不起这么大的责。

那么这个责便由他来负好了,他有一双儿女,位份也极高,便是朝野再生他的气,也不至于降了他的位份,更重要的是他没有母家,不用担心牵连母家。

他缓缓地站了起来,还没开口,林从说话了。

“陛下,你怎么知道这事是臣侍几个做的?陛下可有证据,没证据这么讲,陛下不怕冤枉了我们?”

没有看见明帝的伤势,林从的心里对明帝的担心就不那么严重,能够有头脑来思考这件事。在他看来,当务之急是绝不能让人把这个责任扣在自己头上。这可不是小责任啊,这是要掉脑袋的罪,就算明帝当真不追究,被前朝知道了,还能有好日子过吗?不死也要脱层皮,说不定还会牵连到母家。他的母家年前才因小表姐林络的事弄得灰头土脸,姐姐林征的官位都被降了,眼下在西境戴罪立功修河道,可经不起新的牵连啊。

明帝听见林从这么讲,内心有一瞬间的失望,林从自进来之后,一直没有关心她的伤势,眼下一听她开始寻找祸首,立刻就出言分辩。虽然林从的话是有道理的,没有证据,她这般讲,便会给他们带来灾祸。她也是不想冤枉了他们,才特意把他们几个都叫过来亲自询问的。

然而道理上知道是自己说话欠妥,情感上她却觉得有点伤心。

她宠着疼着的后宫,她不指望他们时时刻刻为她拼命,可是她想要他们把她放在心上,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一看到她受伤就关心紧张得不得了,这不过分吧?

林从看她闭上了凤眸不说话,神情很有些悲伤的样子,一瞬间有点气馁。他想她看上去这么难过,难不成真是有证据的?那这事可就糟啦,他自己他是很清楚的,根本没有摸过这捕兽夹子。那会是谁呢?他的眼光往赵玉泽和薛恺悦身上扫了扫,赵玉泽跟他一样惊讶,薛恺悦却很是镇定,他想这多半不是他们两个,薛恺悦一向沉稳,赵玉泽做事也有分寸,而且赵玉泽脸上的吃惊不似作伪。

那么会是冷清泉吗?他看向站在他前面的冷清泉,彼此离得很近,他却感受不到冷清泉的半丝紧张,似乎是之前便已经知悉此事。他便把这罪名定给了冷清泉。

私放捕兽夹子,伤到了天子,冷清泉这回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他暗暗替冷清泉感到可惜,又觉得自己方才的话有顶撞天子的嫌疑,他便替自己找补:“陛下看来是有证据的,那臣侍收回臣侍的话,只是,虽然臣侍不知道是谁,但臣侍想,都是陛下的后宫,这放捕兽夹子的人,多半也不想伤害陛下,臣侍还请陛下对他从轻处罚。”

明帝听了这句话,心里方才好受了一些。她的从儿终究不是那种心思歹毒的男儿,一边摘清自己一边还不忘替别人求情。虽说仍旧没有把她的伤势放在第一位,但好歹也没有落井下石打压别人。

“陛下,玉儿斗胆,请问陛下的证据是什么?”林从把自己摘了出去,赵玉泽有点慌了。他确信自己没有做过放捕兽夹子的事,但他有点害怕不知道哪里来的小人打算陷害他。宫里这么多人,明帝只喊了他们五个过来询问。这五个人里,除了董云飞,剩下他们四个都是诞育了公主的,薛恺悦生下的是养在安澜膝下的大公主,冷清泉的向辰已经出嗣淑王府了,那这小人当真想要陷害,目标只能是他和林从两个人。

林从自己把自己摘了出去,他要是什么都不说,这罪名怕是要坐实在他头上了。

明帝听出了赵玉泽的慌张,她睁开凤眸,看向赵玉泽,用略带同情的眼光看着他,声音却仍旧很平和,“这夹子上面是有店徽的,玉儿你可以看一看。”

她才说到这里,冷清泉便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拣起那捕兽夹子细细查看,待把拿捕兽夹子翻过来,方才瞧见那底部上刻着的徽印:“赵府车马配饰”,六个小字清清楚楚。

冷清泉念出了声,明帝接话道:“这捕兽夹子出自赵府车马配饰铺,朕已经打发御前护卫去问过,铺子里的下人说是宫里的殿下派人买走的。”

赵玉泽彻底惊了,平日清冷矜贵的脸颊此刻白得像雪,他缓缓地跪在地上,看着明帝的眼睛惶惶然地道:“陛下,玉儿没有买过捕兽夹子,玉儿也不知道这捕兽夹子是怎么到了宫里的,这是有人陷害玉儿,求陛下为玉儿做主。”

明帝并不确定这捕兽夹子究竟是谁放的,但赵玉泽既说不是,她便选择相信他。而且她也认为多半不是赵玉泽,毕竟赵府的下人就算不认识赵玉泽的贴身宫侍,当真是赵玉泽的侍儿过去买东西的话,那宫侍绝不会自称是宫里的殿下派来的。以她对于京城豪门世家同宫里君卿亲戚往来的模式的了解,那宫侍多半会大大咧咧地喊,“公子要的东西,你们赶紧备上”,绝不会拿银子出来,那赵府的下人也绝不敢收自家公子的银子。

眼下赵府的人既敢承认二两五钱银子卖了四个捕兽夹子给宫里的人,那就意味着他们不认为这事是他们府里的公子干的。若他们知晓内情或者也有此担忧,那他们帮忙掩饰还来不及,绝不会这么大方地承认。

不是玉儿也不是从儿,难不成会是云儿?明帝一边回答赵玉泽,“玉儿先起来,朕自会查清楚,不会冤枉谁。”一边把视线转向董云飞。

董云飞一张小脸苦巴巴的,平日里好看的桃花眼,此刻也失了神采,看着雾蒙蒙的,就连肩背都拱了起来,整个人瞧着瑟缩得可怜。觉察到明帝在看他,董云飞更加着慌了,一下子就往后退了半步,快要和林从站成一条直线了。

这个小调皮,又闯祸了!闯祸还不敢认,怂成这样。

明帝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准备开口斥责两句董嘉君,把这事也就揭过去了。小东西已经知道错了,她也不好不依不饶不是?

“陛下,这捕兽夹子是臣侍买的,臣侍前几天夜里睡不着,总觉得宫里有野猫,臣侍买了夹子来捕野猫,没想到误伤了陛下,臣侍知错,请陛下责罚。”

没等明帝开口,薛恺悦便躬身奏禀了。他的声音依旧很沉稳,没有半点慌张,让人听不出来是不是撒谎。

薛恺悦刚一说完,董云飞便焦急万分地喊了他一声:“哥!不是你做的,你不要乱认!”

明帝也惊住了,她情急之下跟着董云飞喊:“悦儿,你不要乱说,不是你做的,不准认!”

她的本意是不想让薛恺悦当众揽过,这不是什么大事,薛恺悦没必要撒这个谎。然而她的声音实在是太惶急了,这让薛恺悦误认为她对此事看得极重,一旦揪出祸首,那是一定要狠狠责罚的。他唯恐董云飞受罚,越发坚持是自己做的,“陛下,臣侍没有乱说,这的确是臣侍所为,臣侍行事鲁莽,让陛下受伤了,甘愿领罚!”

“悦儿!”

明帝再次惊呼。

“恺哥,怎么会?”赵玉泽也小声惊喊起来,他是不信这事会是薛恺悦做的,但薛恺悦已经当场承认了,他要想否定薛恺悦,就得拿出证据来,可他哪有证据啊?

林从和冷清泉互相看了一眼,两个都很惊讶,却也都半信半疑。他们俩只能确定事情不是他们做的,那究竟是不是薛恺悦做的,他俩心里也没数,薛恺悦坚持说是他做的,他俩也没有道理非要否定这当事人的话。

“陛下”,薛恺悦缓缓地屈下膝来,抬眸看着明帝,一双小鹿眼中饱含着深情,话说得发自肺腑,“陛下,臣侍真没想到会伤了陛下,陛下受伤比剜臣侍的肉都痛,臣侍后悔极了,自责极了!只要陛下能好起来,陛下怎么罚臣侍,臣侍都认了。”

明帝眉头微皱,她怎么舍得罚他?她抬起手来,身体尽力前倾,抚上薛恺悦线条流畅的脸颊:“悦儿不要怕,既是意外,朕方才说过不追究的,悦儿下次不要这样鲁莽也就是了。”

这下换薛恺悦震惊住了,他没想到这么容易就过了关,楞了好一会儿,方才向明帝行礼谢恩:“臣侍谢过陛下,臣侍以后一定吸取教训,谨慎行事。”

明帝疲累地点点头,“悦儿乖,朕要休息会儿,你们都下去吧,把澜儿喊过来。”

薛恺悦很是担忧地看了明帝一眼,他很不放心明帝的伤腿,他想要留下来照料明帝,但明帝显然是有话要同安澜讲,他只能与赵玉泽四个一起躬身退出,想着等安澜见过明帝,他再过来伺候就是了。

只是令薛恺悦没想到的是,没等安澜见到明帝,右相柳笙便带着御史中丞陈语陌、惠王世女萧冰月先行见了圣驾。

到这日中午,皇仪宫的侍儿露儿亲自来传话,说是天子要求皇贵君主子禁足十日,待十日后天子康复,皇贵君主子方许出碧宇殿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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