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太阳西斜,后门巷子里一片安静。
南酌往巷子深处走去,只听得见自己的脚步声。粤岭南氏没有另两家的住宅那么夸张,和普通民宅是连在一起的。前日才听叔父说并州南氏强制民宅搬迁,为了要扩建。
在巷子最里面,有一间破破烂烂的屋子。屋子连了个院子,只是那院墙上破了好几个洞,外面的人一眼就能看完里边的情况。里面也是破烂的,可以说是里外一致了。
都不知道那两兄弟是怎么在这屋子里生活了三年的。他轻车熟路的从破洞里翻进去,想着。
不出意料,没有人出来迎接他。南酌叹了口气。他和家里的小孩玩不到一起去,很多时候都是来这巷子找两兄弟。三年前这巷子里突然搬来了两兄弟,某日弟弟把坐在墙头的南酌给掀了下来,三人便认识了。
兄长十八,性格沉闷,动手能力极强,靠做木工来赚钱养家;弟弟好动,和南酌年岁一样,身手极好,每次南酌来就逮着他一通比试。兄弟俩性子不同,但是南酌看得出来他俩是真心将他当做朋友,自然很多话也愿意和他们说。
但是三天前,也就是主管来家里的那天,这对兄弟消失了,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相识三年,怎么可能舍得。南酌叹了口气,在屋前台阶上坐下,看着院子发呆。几天没打扫,这台阶上就积了一层灰。以往兄长在,总会将这院子扫得干干净净。南酌也不知道自己现在在干什么,等人吗?他很清楚,这对兄弟走了就是走了,就好像他自己,再怎么在这粤岭南氏不被认可,走了,可能就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不舍得什么。
好歹打个招呼。南酌抱膝,将下巴搁在膝盖上,胸口有些发闷。
他一直对着院子坐到太阳下山才起身回去。
回去了,回去看看那群人有没有给我收拾东西。
入夜后巷子极暗,他必须小心摸索才能找到路。
“公子且慢!”
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呼,南酌脑子里立刻出现昨日听云松说的鬼故事,后背出了一层薄汗。他转身,看到一个小光团向他走来。随着光团走近,原来是一个比他高一些的姑娘,提着一盏灯笼向他走来。
姑娘用袖子掩着大半张脸,轻声道:“公子,我看你在此地呆了好久了,这灯你拿着,夜里走路方便。”
灯笼里的光弱,照不清对方的表情。南酌犹豫了一下,又因为实在需要,便谢过姑娘,看着她走回家中才转身离开。
实在是太及时了,及时到好像早早就等在这里给我送灯一样。南酌笑了笑,心道。不过,这一带我也算熟悉,怎么没见过这个姑娘?
南酌的身影消失在巷子里时,那姑娘飞身踩到墙头,蹲着身子,看着像是在堤防什么。
墙外是安静无人的巷子,墙内却是另一番天地。有一人手起刀落,刀尖刺入颈脖,他提着的那人立刻没了声音。再往旁边看,他脚边躺了一堆人,其中有一个活口,被这人的架势给吓晕了过去。
“兄长,我们这样直接消失,老三好像很难过。”那姑娘跳下来,开口却是男音,倘若南酌在场也要陷入沉默。因为这就是兄弟中弟弟的声音,老三是他对南酌的称呼。
兄长看了他一眼,手上没歇,将活口捆了个严实,“现在不同了。我们任务完成了。还有,记住,以后不能再叫他老三。”
弟弟默然。他换下身上的衣裙,披上和兄长一样的黑衣,一起隐入黑暗中。
南酌到家便直接回自己住处,反正大堂也没他事,不如回去收拾东西。但是当他踏入自己的地盘时,脚步滞了一下。屋里已经点上了灯,显然是有人在等他。
等他走到门口,直接和南康氏对上了眼。
这是干什么?南酌把灯给门口的仆人,进去行礼。
他落坐在南康氏对面,一阵诡异的沉默横在两人之间。几上放着装吃食的木盒,比往日多了好几个,一看就知道是南康氏自己做的。南酌挑眉,这是什么意思?临走来个母子情深还是要我好好照顾南云松?这种东西就算不用她说,我也清楚啊。
南康氏总算开口了,她带了很重的鼻音:“寄……酌儿,养母自知平日待你不好,你明日要出去了,养母做了些糕点给你,明日也有,一并带过去路上吃。”
南酌道了声谢,听她继续说。
“我知道你对我们家冷漠,也怪我和你养父对你不管不问。但是此去是怎么样的,你我都清楚。”她指了指手边的一个木盒子,“这里面是一些叔叔伯伯给你的东西,有笔有玉,是平时上学你会用到的。今日你溜得快,没能直接给你,他们托我送来。”
南酌依旧没说话,他不知道真假。他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否像以往一样,是云松从自己的礼物里分一些,然后谎称是叔伯们送的,一股脑推给他。他也从来没有听过南康氏用这样平静的语气和他说话,平时可是一句话一个眼神也不会给他啊。
也许给过,但是为数不多。
“我确实,是不喜欢你。因为你有蛮子的血,因为你,南澈总是偏心你,教你很多书文,云松注定会被你压一头。但是养母分得清事情。去到主族那边,好生学习,不要丢了粤岭南氏的脸。”南康氏似乎把什么担子放下了一样,她起身,朝着南酌行了一礼,直接让南酌从席上跳起。
“云松年纪小,总有不会的时候,希望你看在他是弟弟,你玩伴的份上,看在粤岭的份上,对他多加照顾。”最后几个字,南康氏是忍不住了,带了哭腔。
南酌将人扶起,张了张嘴,才轻声应道,“夫人请放心,南酌知道该怎么做。”
将南康氏送走,南酌看着几上的木盒子,完全没有食欲。这是第一次他和南康氏好好说话,上次被她抽过的手背还在隐隐作痛。
他坐在案几旁,打开了那个装有礼物的盒子。如南康氏所言,盒子里装的都是些学习用的东西,一眼看过去便知道是好东西,有的上面还刻了他的名。
看来养母说的是真的。
他一一拂过这些物件,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他是蛮人与齐人的孩子,又是粤岭南氏的大公子,还是南澈和南康氏的养子,是南云松的兄长。他是南酌,他得对粤岭南氏负责。
第二天很快就到了。
南酌牵着南云松站在停在大门的牛车旁,大门前站了许多大人。车好高,他们两个站在旁边显得很小很小,南云松要上去的话恐怕得抱上去。
南祁叮嘱完两人,便往旁侧一站,南澈和南康氏立刻走了上来。两人一把将南云松和南酌抱住,没有说话也没有流眼泪,就是抱着。
南云松还好,就是小孩子不舍得家,哭得脸都红了;南酌有些不知所措,手摆了好久,才犹豫着将手搭在了南澈肩膀上。
该说的话,该做的事都完了,两人一步一步走向马车。
登车的时候南酌朝后看了一眼,看到了宅子和那群人。他会暂时离开此地,去一个地方,做一件对于粤岭南氏而言极其重要的事。他是粤岭南氏的人。
南酌回头,钻进了车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