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夫人太敏锐了,白一尘不可能任她讨价还价。
这样一个无用的道具,也只有在这时候才能派上用场了。
白一尘冷冷道:“启用。”
鬼王夫人并没有等到白一尘的回答,就目光呆滞起来,像一只精致的人形玩偶,她木木地扬起头,去亲吻他。
白一尘罔顾她的动作,径直去解她的腰带,他的动作带着几分急切和不耐烦。
芥子笼外的大震荡他感觉到了,冷柔危手握弑神血弩,就算是寸阴的修为也难招架。
留给他的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先汲取精气,修复伤势,拿回主动权。
鬼王取用炉.鼎时,并不会竭尽索求,而是会留有源头,待她修养精锐再来。
白一尘疗伤心切,并不会顾及炉.鼎的好坏。
不过一个微不足道的配角,一切都为他所用。
鬼王夫人的力量,甚至生机都在迅速衰弱,像一朵快速凋零干枯的花。
她神思混沌,无数画面掠影飞过,似梦似幻。
某一时刻,“叮”的一声脆响,像是金属与琉璃相撞,轻灵的声音却振聋发聩,似是撞到她神魂,给眼前的梦镀上了真实感。
她顿时头痛欲裂,眼前的面容恍惚与另一人重叠。
“你这里错了!”
“这里也错了!”
“还有这里!”
为什么如此耻辱无力?
如此恨?
她错在哪?她到底哪里有错!
鬼王夫人神思震动恍惚,分明早已逃离这梦魇,为何又坠入其中?
“叮!”
又是一声轻灵脆响,她的头更痛了,情绪暴躁起来。
她不要,不要坠入痛苦,不要被动地忍耐一切。
“警告,警告,”白一尘脑海中冰冷的电子音响起,“数据异常,数据异常。”
白一尘诧异又愤怒,他狠狠地压住鬼王夫人的肩膀,满眼阴郁,冷酷又轻蔑地道:“为什么你们一个个非要破坏秩序?当好一个工具人不好吗?在你该在的位置上,当一块安分的垫脚石!”
鬼王夫人头痛欲裂,听不清他的话,五指成爪,一掌将他拍退。
她模样已经大变,通身似一团黑雾,双眼空洞,隐隐可见两点猩红。这是只充斥了一团愤怒情绪的魂,没有完整的思维,只有一些零星杂乱的念头。
杀了他。
杀了他。然后忘记这一切。永远都不要再想起来。
“铮!”
一声巨响,鬼王夫人一掌死魂印与白一尘的剑轰然对撞。
两人在逼仄的空间里交手,处处掣肘,身躯轮流被迫撞到芥子笼上,芥子笼受到巨大法力的冲击,发出轰隆轰隆的响声。
芥子笼外的密道中,伏皓和裴芝已收到冷柔危的回信。
伏皓道:“既然老大和桑公子拖住了鬼王,我们对付这两个人绰绰有余。”
裴芝留意着发出巨响的芥子笼。
它本是看不到的,此时金光熠熠,时隐时现,裴芝有些犹豫,“鬼王夫人和白一尘这是打起来了?”
不待他说完,伏皓就已经跃出密道,来到芥子笼前。
这芥子笼防御的强弱与寸阴的力量密切相关,寻常修士根本撼动不得。
但他法身被破过一次,才慢慢恢复,此时又经受两人在内斗法,不时会透出里面人撞在笼壁的身形,好似一张快要被拉破的鼓皮。
伏皓抬手结印,召出火龙,朝着笼身薄弱处果断冲撞而去!
“咯嘣”——几声连环脆响,笼子裂成两半,瞬间被掀翻。几股灵流霍然冲撞一处,巨大的能量像是猛然冲上岸头的巨浪,肆意冲荡。
金属残骸崩散,划伤了伏皓的脸,她抬手去挡,她在浩瀚洪流中站立不稳,被裹挟着四处踉跄。
只听呼啸风声中,有人唤了她一声,一把拉过她,旋身一带,将她密密实实挡住,“扑拉”一声,乾元伞平稳展开。
*
七重宝塔穹顶大开,外界微弱的光柱照进来,魑魅魍魉向融魂大阵奔赴,狂热急切,一切肮脏隐蔽的浮尘都被照得一清二楚。
寸阴的法相已慢慢浇筑到了肩头,他的手里,冷柔危和桑玦被按在阵法中心,从未停止挣扎。
寸阴看着那件发量的膜衣,不禁冷笑,他暗中较劲地想,就算是“她”的女儿又如何?
没有人能逃得出这精心布局的铜墙铁壁,没有人能逃出这铁板一块的秩序。
他要亲眼看着,“她”的法器,是如何一点一点地被消磨成灰的。
冷柔危身上白色的膜衣越来越亮,无声地抵抗着融魂阵法的侵蚀。
她也不确定,这一枚翎羽,到底能有多大的力量。
但她始终专注聚魂灯上,目标未曾动摇过。
弑神血弩的箭矢凝成,要消耗冷柔危的法力。
驾驭这样的杀器,必须要有浑厚似山海一般的法力,才能让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冷柔危现在的修为只是四重太境,体内法力至少要到五重才能有一个质的飞跃。这关头,她已连发了许多箭,深感掣肘。
接下来的每一箭,她都必须斟酌而发,否则,她与高出两重修为的鬼王对上,就会彻底陷入被动。
“叮!”
又是一声轻灵的响声,带着余韵,回旋在穹顶之下,久久不绝。
聚魂灯上这次似乎出现了裂痕。
寸阴彻底被激怒了,“你还嫌自己死得不够快是吗?”
他张开血盆大口,将冷柔危和桑玦一前一后吞下腹中。
无限的黑暗向冷柔危围拢过来,令人窒息的少年阴翳再次浮现,情绪像是被开了一道闸门,愤怒、怨恨、恐惧夹杂着不甘认输的种种汹涌上胸口,一下把她拉回了五岁那年,她身上那莹白的光亮显得微乎其微。
冷柔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合上双眸,握紧了手中的弑神血弩。
力量。
在失去视觉之后,她有意地操纵着被放大无数倍的感官,去感受弑神血弩杀气腾腾的力量。
她渴望弑神血弩的力量,她现在正拥有着这样强大无匹的力量。
力量意味着,她对于一切不再是束手无策,意味着她能去对抗,去杀伐,去扭转一切不利的困境。
意味着她早已不是五岁的冷柔危,不必再怕。
冷柔危缓缓睁开眼,望进这仿佛会吞噬她漆黑,她像一支羽箭,刺破黑暗,刺破那些笼罩她的阴翳。
黑暗之中,新的秩序正在建立。
从此以后,黑暗仅仅意味着蛰伏,意味着伺机而动,意味着前方的一切需要她去探索和征服。
“铮——”
火光四溅,少年踏风飞旋,似是乘人间焰火而来,握住了冷柔危的手臂,半圈在她身后,另一只手扬刀开路。
光与光的汇聚,宛如暗夜中的一盏明灯,照亮了更大的空间。无垠之地再也不显空旷,转身就能听见回音。
冷柔危回头看向桑玦,他浑身是血,好似血泊里开出的一朵白山茶,跳动的火光照在他的侧脸,平日的锋芒敛去,显得柔和安静,瞳孔亮得如同坠落的流星。
他没有回头,没有说话。
冷柔危渐渐收回视线,也没有追问。
这沉默像是一种心照不宣的默契,只有源源不断的暖流从桑玦的掌心传来。
冷柔危却忽然想要挣脱。
她能感觉到,一种隐秘的,不知因何而起的惶恐。
这种惶恐对她而言,是不正确的情绪,是不应该存在的情绪,她不知该如何处理,于是只好惯常地不去看。
不去看,山茶花的气息还是会从鼻息灌入肺腑。
那仿佛是天生为了取悦她的一种气息,她无法,无法抗拒。
不去看,倒飞的长发还是在一起纠缠,身躯还是紧紧靠在一起。
心跳开始快了。
偏偏桑玦将她拢得更紧了,她的肩膀正抵在他胸膛,心脏跳动的地方。
冷柔危斩断纷乱的思绪,看向眼下。
这看起来只有几丈高的法相里,却仿佛没有尽头。
不,或许,她们早就已经停止坠落了。
之所以会有这种错觉,是因为底部有向上冲撞的鬼气。
冷柔危和桑玦处在这对流的鬼气之间,这里的死气远比外面要浓烈,破坏性更强,像绞肉的双锋刀。
冷柔危这才想起,桑玦还在琉璃翎羽的保护之外。她一把握住了桑玦的手,将这膜衣也传渡给他。
她不喜欢欠人人情,更不喜欢自己的东西破损。
桑玦手掌蓦然传来冰凉的温度,好似一片雪落在他掌心,化在了手上,融在了心里。他有一点微妙的,无法言说的喜悦,竟将身上被恶鬼啃食吸血的疼痛都压下去了。
他翘了翘唇角,把头别向一边。
但体内的不适是越来越强烈的,好像某种天性受到环境的感召,鼓动着他的血脉一样。
桑玦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慢慢回过头,垂眼看向冷柔危。
一尊面容如白玉雕琢,没有什么神情,却胜过世间一切女子的情态。
梦里清清冷冷的月亮,离他如此近。好想,埋下头紧紧抱着她,咬着她的脖颈。
他的血开始变得好热。
好渴。
察觉到灼热的视线,冷柔危抬眸,撞进了一双带着侵略性的眼睛,那是独狼在狩猎时的眼神。
心跳的鼓点开始变了意味,像是一场攻守角逐的前奏。
这么久的相处让冷柔危差点忘记了,他本是头野性难驯的兽,只是被她勒上了缰绳而已。
“你想干什么?”冷柔危带着警告的意味冷声道。
桑玦忽然被她这样防备的神情和语气一刺,胸口像是有什么堵着,心脏酸得像能滴下水来,连大衍魔藤在经络间扩张的疼也不算什么了。
“我……”他想辩解,却从她清冷的灰瞳中映照出了自己的模样,忽然哑声。
狐耳已经显现了,那是妖力暴.动的前兆。
他想起了在不定河迷津里的那个幻像,妖力暴.动带来的偏执可能会伤她——他在暗渊时已经那样做过了。
然后他就失去了她。
不,更重要的是,她要知道她那条断尾了,那条丑陋的尾巴。
桑玦忽然不由自主地开始后退,他的血液流得越来越快,几乎要爆出血管,头脑微微眩晕。
冷柔危注意到了桑玦那双灰色的狐耳,她皱眉,还来不及诧异,桑玦就松开了她的手,下一瞬,身形迅速膨大数倍。
一只巨大的妖兽显出形态来,遮天蔽日,显得冷柔危仿佛一株迎风而站的小草。
那妖兽仰天震吼一声,撑开琉璃翎羽的膜衣,凌空跃起,在寸阴腹中四处冲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