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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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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紧雪重,他们走了一段路,在路边一间茶铺里停下。

江醒给伙计一片金叶子,让他去米铺找崔町和宋书。

茶铺只有简简单单四丈见方,客人衣着各异,三教九流都有,不大的铺面稍显拥挤,狭小的空间温暖而闷热。

江醒带着闻青轻在茶铺一个临窗的角落坐下,叫来一壶花茶,还有几碟冒着热气的茶糕点心。

窗户开着,细密的风雪吹进来,雪花落在江醒肩上,很快融化成雪水。

他侧身微微咳嗽两声,指缝洇出鲜红的血迹,他一愣,找伙计要来清水,将手浸湿洗净,又从伙计手中买下一块干净的帛布擦手。

南侧有人啧了一声,“这病秧子,别传染了……”

闻青轻回头,不开心地看了说话人一眼,脆生生骂道:“你坐得这样远,你怕什么,你可真会欺负人。我若得了病,即刻跑你边上传给你,叫你头疼脑热手脚发软半夜赶路掉井里!”

骂的什么东西。

江醒垂下目光,捏捏她的耳朵,闻青轻有点痒,情不自禁蹭蹭他的手,江醒怔了怔,眉眼稍弯,说:“崔君就教你这个。”

“师父不让我这样说话,你不要告诉他。”闻青轻想起崔町,声势顿时短了一截。

“你这小娃娃,”那人气急,周围人纷纷来劝,他自知理亏,甩甩袖子,冷哼一声,“看你年纪小,我不跟你计较。”

他气不过,觑江醒一眼:“看看你家小孩儿,也不知道管管。”

江醒轻哂,拈起一块龙井茶酥喂给她,闻青轻凶巴巴地瞪着那个人,就着江醒的手咬了两口,她吃着不方便,于是自己接过来,开始专心致志吃糕,轻轻嘟囔:“我不喜欢他。”

她觉得自己很好,这个人简直胡说八道。

江醒笑了一下。

雪地上,渐渐传来细密的脚步声,一帮佩刀的汉子推开门,身上穿着府衙特制的藏青色衣裳,彰显着府衙属吏的身份,往门外看,牛车上还停着一具尸首。

陆柳也在这些人当中,他看见江醒,目光错愕,快走几步到江醒面前,躬身而拜:“殿下。”

江醒嗯了一声,喂闻青轻一口花茶,问:“陆使君如何在这儿。”

“是为石三身死之事而来。”石三便是刚刚死在雪地里的人,也是坞山山匪寨子里那位东躲西藏了许多日的三当家。

陆柳得知他突然死了的消息时,正陪妻女在酒楼吃饭,顺路便一道赶来了。

江醒神色浅淡,说:“微末小事,实不值使君亲至。”

陆柳道:“只是顺路,再者,我已为此心烦多日了,跑这一趟不值什么。”

他想起罩在石三尸体上的深黑氅袍,脑中灵光一闪,却不敢确定,小心试探着问:“殿下如何在这儿。”

“风急雪骤,在此暂避风雪。”江醒说。

陆柳又问:“殿下可知道石三?”

“不知,这是什么人。”

陆柳看他神色平和,看样子真得不知道,有些迷茫,详尽解释道:“只是卑微小人,殿下不知也是应当。他是坞山山匪的头目之一,他两位哥哥死后,独自在扬州流窜多日,上天开眼,叫他今日死在城里,了我心中一桩大事。”

铺子里安静极了,只有他们两个人在交谈。

陆柳还是不死心,又说:“也不知是哪位义士替天行道,我若知道,必感激涕零,伏拜大恩。”

“可喜可贺,”江醒拈着一块茶糕,目光落在门外雪地上,漫不经心道,“此为侠义之士,使君是该好好找一找,若找到了,孤也当给他一份重赏,以嘉恩义。”

陆柳心中叹息,有些失望:“殿下慈悲。”

江醒拍拍闻青轻的头:“你师父来了,去吧。”

闻青轻从一堆茶糕中抬头往外看。冬日天暗得早,未到酉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一架马车停在门口,崔町从车上下来,他一身青色的衣裳,发上沾着素白的雪粒。

没一会儿,明仙也从马车上跳下来。也不知道他回扬州之前跑到哪儿去了,只穿了身单薄的松灰锦袍,脸冻得苍白,看见闻青轻的瞬间,脸上绽放开一个灿烂的笑,他跳起来朝闻青轻挥挥手。

“师兄!”闻青轻好久没见他,陡然见到有些惊喜。

江醒往雪地里望,明仙揣着手,笑盈盈看闻青轻,真是兄妹情深。江醒垂眼,转了转茶杯。

闻青轻跑跑跳跳出了茶铺,扑到师父怀里:“师父,你怎么才来。”

“倒是我的过错,不是让你不要乱跑。”崔町垂首看她,神色有些冷淡。

闻青轻语气含糊、呜呜两声,在崔町怀里蹭蹭,语气有点蔫儿:“我知道错了。”

明仙在一边劝道:“师父,轻轻还小呢,您饶过她这次吧。”

闻青轻连连点头。

崔町心中叹息:“冷不冷,先上车吧。”

“从今日起十日内不许出门。”

闻青轻无措地扒拉他的衣裳,丧丧问:“后山也不能去吗。”

崔町语气斯文:“不可以。”

——

江醒独自坐在茶铺中,百无聊赖,一圈一圈转茶杯玩儿。

“砰——”

又一只茶杯被转到边角掉在地上,江醒拦一下的欲望都没有,冷眼看着它碎掉。

碎片迸裂四散。

江醒一直望着闻青轻。

不知道崔町说了什么,小姑娘一下子就枯萎了,沮丧地在崔町怀里扒拉,不肯挪步,没一会儿,她仰头对崔町说了些话,崔町点头,闻青轻顿时又快乐起来,从崔町怀里出来。

崔町不愧是闻青轻的师父,倒是很会哄她。

江醒单手撑着下巴,在心中猜测他们说了什么,间或又想宋书什么时候来。

随意一抬眼,闻青轻冒着风雪往茶铺里跑,跑得太快,还被绊了一跤,整个人扑在雪里,江醒微微皱眉,闻青轻飞快爬起来,她头发散乱,碎发遮住眼眸。

闻青轻呸了一口,吐出一点雪,低头拍拍身上的灰,继续向前跑,她穿着霜白的锦裘,像雪地里打滚的小雪团。

“殿下。”闻青轻在他身侧站定,眼睛亮亮的。

江醒摘掉她头上沾着的枯叶。

“殿下,”闻青轻贴近他,拉住他的袖角,“我们一起过冬至吧。”

江醒安静看着她。

她刚刚摔了一跤,脸上脏兮兮的,瞧着十分可怜,可是语气轻快,听起来又非常活泼,“我是真心来求殿下的,师父不让我去后山,殿下不来找我,我就见不到你啦。”

江醒轻笑了下:“见不到又如何呢。”

他不喜欢闻青轻脏兮兮的,拿干净的沾了水的帛布轻轻给她擦脸,闻青轻乖乖站着,眼睫眨眨,看起来又要枯萎了,声音小小的:“这倒、倒也不如何,可是殿下、可是……”

她咕嘟半晌,也说不出什么。

江醒眼睫微扫,纤长的鸦睫在眸中投下淡淡的阴影,他想起明仙,有些疑惑,淡淡问:“我记得你初见我时,是喊我师兄的,为何现在称我殿下呢。”

闻青轻有点懵。

这是什么问题,她随便喊的呀。他好可恶,打断她的思路。

“师兄!”闻青轻仰起小脸,脆脆喊他,在他身边转来转去,敷衍乱喊,“殿下,殿下师兄……”

她苦思冥想要怎么说服江醒,江醒按住她的脑袋,对上闻青轻水朦朦的眼睛,有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默了会儿,说:“你先去吧,我与你一道过冬至就是了。”

闻青轻有点不敢相信。

就这么……这么简单吗。他为什么突然答应了?

闻青轻挠挠头发,殿下的心思真是难以捉摸。

但他既然答应了,闻青轻就不纠结了,她抓住江醒的衣裳,“那殿下不许反悔。”

江醒垂眼轻笑:“君子一言。”

很好!太好了!

闻青轻很快将这件事丢出脑海,连忙跑回去找师父,她了却心中一桩大事,非常自由地坐在马车横板上吹风,有明仙看着,左右她也不会掉下去,崔町便不再管她。

他在想另一件事。

惯来有些身份的家族中的女儿,身边多有仆役侍奉。

院中不缺洒扫侍奉的奴仆,但轻轻身边近身伺候的,好似只有一个长生,长生年纪太小,不能让他放心,她平日想要出门,身边还是要有大人跟着。

崔町这样想着,取出纸笔给崔氏本家写了一封信。

本家的回信来得很快,说家中不缺女使,昨日已遣她们南下扬州,不日就到,这几个人都是本家精挑细选出来的家生子,身家清白,规矩知礼,琴棋书画无一不通,足以侍奉闻姑娘,长公子尽可放心。

信中还提起了另一桩事。

——小九娘新婚出嫁将一年,与夫家闹了矛盾,离家出走了,若她去了青要山,还请长公子不辞辛劳,千万送她回来。

崔町与这个妹妹并不相熟,不觉得她会来找自己。但还是托书院中人留意,若有陌生女子投奔,直接带来见他。

书院的生活一直平静安宁。很快就到了冬至。

冬至确实不是什么大日子,明仙一上午都在自己屋子里温书,正午时分,明仙出门觅食,瞧见宋书、长生还有闻青轻一起,坐在廊沿吃柿饼,江醒和崔町在廊下下棋。

闻青轻吃柿饼吃得无聊,跑到棋盘边跪坐,认真看棋盘上纵横交错的黑白子。

江醒下棋间隙,摘掉她头上沾着的山茶花瓣,动作非常自然。

明仙揉揉眼睛,再揉揉眼睛。

江醒帮别人摘花瓣、理头发!他疯了吧!他不是碰到一点脏东西就要洗手吗?!

明仙心道不好。

“轻轻!”他喊。

闻青轻听见呼唤,巴巴跑过去,明仙把她拉到角落里,捏捏她软软的脸颊,严肃问:“你和太子殿下什么时候这么亲近了?”

闻青轻揉了揉脸,不明白师兄为什么这样问:“我跟殿下不亲近啊。”

简直是胡说八道!

明仙有点崩溃。

“师兄不是跟你说了,太子殿下生性凉薄,不能深交。”明仙凶巴巴提醒她。

“师兄,你好奇怪,”闻青轻重申,“我跟太子殿下真得不亲近。”

师兄根本不知道,太子殿下真得好难亲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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