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呈明走之前还问了门卫一嘴，顺着门卫给他指的路，一路走到一栋看着像是教学楼的小楼。

然后他上了二楼，绕来绕去找到了此行的目的地，初二年级办公室。

走到门口，关呈明往里面看了一眼，老师们应该都去上课了，偌大的办公室里只有一两个位置上坐了人。

关呈明没急着进去，他在看每张办公桌上立着的名牌。

很巧，在进门左手边的第一张桌子上，就立着一个写着“秦丽丽”的名牌。

更巧的是，那张桌子上现在还坐着人。

关呈明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

秦丽丽正在伏案工作。

听见脚步声，她抬头看了一眼，看到眼前站着的男生，目光里流露出来一点疑惑。

她自己带的班里并没有这号人，何况......这个男生怎么看都不像上初二的。

“你找哪个老师？”她对着男生点点头，问。

男生眨了下眼，适时显露出一副惊愕的神情，伸出食指指了指自己：“秦老师，是我啊，云树。”

“我是初二四班的云树，三年前您是我的班主任啊，”男生很认真地跟她解释，“您......忘记了吗？”

秦丽丽被他说得一愣：“云……云树？”

这名字听起来有点熟悉。

云这个姓氏本来也不常见，她教书生涯里好像也就遇到过那么一个。

但是……

她端详着眼前男生的样子，不自主皱了皱眉头。

名字是记得的，怎么感觉对这张脸完全没什么印象呢？

在她的记忆里……

那个叫云树的孩子长得很高，可以说是班上最高的一个。

但是他的存在感又很低，无论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看见他，总是孤零零一个人。

他留着很长的头发，刘海盖住整个额头和眼睛。

脑袋后面的头发，有时候散着，有时候扎起来，但是并没有给他阴郁的形象带来任何改变，反而在学校里显得更加格格不入。

可是。

秦丽丽抬头看了看眼前的男生。

这个男生和她印象里的云树一点也不一样。

头发剪短了，刘海松松散散遮住额头，也不过眉。

最关键的是气场。

这个男生眼睛很有神采，往那儿一站，灯光一照，显得很亮。头发不服帖地翘起来，周身都散发着什么都不当回事儿的气场。

虽然秦丽丽跟云树这个孩子交流不多，毕业之后也基本没有联系，但是也就过了两三年时间，云树应该不至于变化这么大，大到她一眼看过去完全没认出来。

但是就算心里有些疑虑，秦丽丽觉得此时也不能直白说出来。

也许云树这三年真的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好事啊，她这样质疑人家岂不尴尬。

这么一想，她连忙笑着站起来，四下看了看，搬过来一把椅子，示意男生坐下：“我当然记得，只是没想到这几年过去，你的变化这么大，老师差点没认出你来。”

男生也笑了，两个人坐下来，聊了一下升入高中以后的学习生活情况，都是一些不痛不痒的话题。

秦丽丽看着男生坐在她面前神采飞扬的样子，聊着聊着，她慢慢接受了这就是自己记忆中那个云树的事实。

也许这才是云树本来的样子，本该有的样子。

也许，经过三年的时间，他终于从那件事里解脱出来了。

沉浸在回忆里，想着想着，她不由得感慨地说：“云树啊……老师看到你现在变得这么优秀，真是发自内心为你高兴。”

“我知道这一切很困难，能捱过那道坎儿，走到现在这一步，你一定付出了很多常人不知道的努力。”

“你是坚强的好孩子，老师特别为你骄傲。”

她还没从回忆里出来，没有注意到男生留意着她的表情，好像在观察什么。

片刻，男生才回应她道：“我那时确实……多亏了老师我才振作起来。”

男生好像也回忆起了什么，神情变得有些沉重，语气也低落下来。

“怎么会呢，”秦丽丽连忙摆了摆手，“能走到现在，都是你自己没有放弃自己。我还是那句话，老师真的很为你骄傲。”

她很淡地笑了一下，无意识放轻声音：“你外婆一定也会为你骄傲的……”

外婆两个字一出来，男生眼神闪烁了一下。

但是很快，他就恢复如常，脸上的神情从沉重变得有些悲伤：“如果是这样就最好了……不过，原来老师您也知道那件事吗？”

“毕竟我当时是你的班主任啊，”秦丽丽安抚地对着他笑了笑，看着他的表情，想起什么一样，又赶忙补充说，“不过你放心，老师并没有告诉其他人。”

但是……

秦丽丽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叹了口气。

那件事当年闹得很大，就算她不说，应该也在这一片传开了吧。

*

云树站在办公室后门，从门上的玻璃小窗户看着里面的动向。

他听不见里面人说话的声音，但是大概猜得出来一些谈话内容。

说到底，猜不猜得出来都无所谓，那些东西在他眼里并不重要。

比起那些，观察关呈明的反应让他有兴趣得多。

朝夕相处的几个月时间里，他对关呈明的了解日益加深。

即便如此，观察关呈明的一举一动还是让他兴致盎然。

对他来讲，这种观察就像永远没有尽头一样，每天都能在关呈明身上发现以前没有注意到的，有趣的东西。

就比如现在。

在此之前，他并没有看出来，关呈明也是演戏的一把好手。

关呈明的演出进入尾声，又跟老师说了几句，他就对着老师挥了挥手，离开了办公室。

云树往后退了几步，退到后面教室的拐角处，正好在办公室视线盲区。

关呈明走出办公室，向两边看了看，从旁边的楼梯口下去，云树随后跟上。

两个人一前一后走在学校里。

关呈明好像已经把该做的都做过了，没什么目的，只是心血来潮漫步校园，在每个角落都很有兴趣地看了一会儿。

走到体育馆后门的时候，他忽然站住了。

那里有几根石柱，还有一大片灌木丛。

似曾相识的景色，简直可以说是跟江水中学的体育馆后门一模一样。

云树站在树荫下，盯着关呈明。

关呈明在这里停留的时间最长，云树觉得他应该是认出来了。

没错，就像高中上体育课，云树会躲在体育馆后面一样，这正是初中上体育课的时候，云树藏身的地方。

午后阳光很好，灌木丛里有东西在光线照耀下熠熠闪光。

关呈明从石柱后面绕过去，进到灌木丛里面，弯腰捡起来什么。

云树被阳光反射的光线刺了一下，眯着眼看过去。

关呈明手里拿着一只玻璃纸包裹的叶子，还算完好，但是是残次品，看得出来是练习用的。

无论是他，还是云树自己都知道，这种熟悉的工艺……只可能是云树的手笔，这是云树初中的时候做的拼贴画。

关呈明把叶子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一会儿，掏出一个收纳册，把叶子夹进去小心地收好了。

接着他又弯下腰，又捡起来一片类似的叶子。

看上去，像这样的东西，那片灌木丛里掩藏了很多很多。

云树奇怪地微笑了一下。

关呈明其实是有一点收集癖的。以前收集各种石头，钱币……

现在还会收集云树送给他或者没有送给他的拼贴画。

这癖好让云树很受用。

*

你的外婆。

那件事情。

看着老师的样子，关呈明就知道事情一定都传开了。

知道的人很多也就意味着……说不定可以在报纸上之类的找到。

回家之后，他在网上找了一下本地报纸，在往期里检索了一阵，找到了一个时间对得上，内容也令人在意的新闻。

「六旬老太自缢家中」

下面还有对于这件事情的分析。

关呈明粗略看了一下，大概是说，这家的老头子前段时间出了车祸，老太太想不开，就在家里上吊了。

关呈明皱起眉头。他觉得这样的情节有点熟悉。

没来得及想清楚是在哪里听说过，目光下移，看见了新闻下方的一张配图，呼吸一滞。

照片上一个女人，牵着一个小孩。

女人留着缎子一样柔顺的乌黑长发，面色憔悴。

小孩眉眼很精致，粉雕玉琢的，只是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也是不符合这个年纪的冷淡。

是云树。

云树小时候的样子。

真的是很小的时候，看起来只有几岁的样子，那个时候阴暗的气质就已经呼之欲出了。

关呈明一时间觉得有点混乱，看着小云树的眼睛，心里纠结成一团。

上吊。

是因为外婆上吊，所以才对上吊很有执念吗？

新闻说的又是真的吗？

忽然，他的耳畔响起女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

已经分不清这是现实还是回忆，关呈明胡乱地想要理清思路，但是视线范围内能看清楚的只有照片里那双漆黑的，冷漠的，属于小孩子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