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间雅间有一扇小木窗,以季铭玉和梁文春的身形来比量,两人刚好各占一边。
季铭玉背部抵着墙,那墙后就是仙道的雅间,他耳尖,能将那屋里的动静听个差不多。
但是感觉像个偷窥狂。
梁文春没注意到季铭玉的异样,他只想是季铭玉喜欢靠着墙吃饭,刚才从仙道那里顺来的东西已经吃完了。他吮净手指上残存的糖渍,拿起筷子就要去夹菜,却被季铭玉拦下。
一个小碗,里面被季铭玉夹了满满当当的菜品,堆成一个小山,颤颤巍巍地像要倒塌。
“铭玉,咱们只拿了那仙人的一点东西,”他举起手,大拇指和食指弯曲比对着那碗小山,“你这回礼,可不止那一点,怎么,那仙人你认识?”
“我不认识。”他哪能认识到这种仙人呢。
“那你为何还......”梁文春自诩不是个小气的人,礼尚往来他也懂,“他送给我们一盘,而你那小碗中,算是两盘多半盘的份量,这不是对等的礼尚往来关系。”
季铭玉被梁文春一席话说得哑口无言,他忘了这茬了,方才只顾着自己那番喜欢仙道的心意,没想到梁文春。
梁文春的算术在学宫中是最好的,待人接物也是非常严谨,这点和大公子不同,大公子待人接物是以多报少。
而梁文春他是追求绝对的相等。
“我知道了,二哥可以帮我拨去一点吗?”
“当然可以,以后不要这样,你这样子和大哥一模一样,他教你的?”梁文春起身端起季铭玉身前的小碗,把多余的菜量拨到另一个小碗中,随口问着季铭玉。
“不是,和大哥没关系,”季铭玉视线跟着梁文春的手,下一刻他的身前就多了个已经被分好的碗。
“大哥那样做很容易吃亏,但是他在外面有威信,即使他回馈得多,也没人敢白要。”
梁文春一副教导自己家小辈的态度,半碗甜汤下肚,扯出袖中手帕擦嘴:“你没出过面,那些公子看在大哥面子上不对你说什么,但是时间久了,他们会欺负你不懂算术,好了,你快去吧!”
“好,我去了!”季铭玉挨了一顿说教,但他不排斥这种对话,毕竟确实可以学到东西。
叩响仙道的房门,无人搭理,季铭玉心中带疑,弯起指节正欲再次叩下。
身后倏地出现声音,纯白发丝有几缕被窗外微风吹落到季铭玉身上,“小公子找我?”
季铭玉回头,脑袋上抬,那仙道正对着他笑,那浅笑盈盈的模样又在季铭玉心里头刻下了一道影子。
“仙人,方才我和哥哥借了您一点饭菜,想着您既然会吃饭,那想必剩下的那点你可能吃不饱,”季铭玉说得认真,双手举起那木碗,好叫那仙道看个仔细。
“是啊,我吃不饱,谢过小公子和你的那位哥哥了,”仙道不作拘谨,拿了那木碗,“小公子,我看你天赋极佳,五月初十锦山有拜师会,记得来哦。”
“锦山?”
季铭玉想到老奴才说的话,锦山是座宝山,上尊曾在那里闭关修仙。
眼前这个仙道是上尊?
“是啊,怎么?”仙道反问了回去,季铭玉答不上他的疑问。
不过有句话说的好:打破砂锅问到底。
“仙人可是那闭关的上尊?”
“上尊?”仙道拈起一块花糕,咬了半口,“你猜猜呢?”
季铭玉脸上不会藏着情绪,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写在脸上,“我认为您一定是上尊!”
仙道比季铭玉高了不知多少,季铭玉脖子都抬酸了,也只堪堪看到仙道半脸,看不到那一双漂亮的眼睛。
季铭玉暗道有些可惜,同时心里想着:一定好好吃饭,一定要长得比上尊还高!
看不到仙道的上半张脸,也就没法看到仙道脸上的逗弄调戏:“这么坚信?”
“没错!上尊就是在锦山闭关的!您一定是上尊!”
老奴才说的话是对的,等他回去了一定要告诉老奴才,自己见到真的上尊了!
“谁说上尊在锦山闭关就一定还在锦山待着?”
“……”
“又是谁说那位上尊是在锦山闭关?”
“……”
“小公子怎么开始装哑了呢,我可是被你激起好奇心了,”仙道笑意加深,他低身蹲在季铭玉面前,季铭玉切实地感受到了美人在身旁的美好。
但是这美人现在正在笑他小哑巴,季铭玉脸羞得红了一片。
“仙,仙人,您莫要笑我了......”季铭玉结巴了。
父皇曾经说过,面对着美人会让人说不出话。
父皇这点挺对的。
梁文春等了好久,雅间的门一直未被推开,担心季铭玉走丢。
推开门左顾右盼着,只看到仙道蹲下的身影,和一小截季铭玉的衣摆露在外面。
这是个什么场景?
梁文春不理解,他悄步走上前,但再轻也很快就被仙道发现。仙道站起身,梁文春这才把季铭玉满脸红的模样看着了。
“我弟弟这是怎么了?”
“二楼气流不通,小公子找我找不见,跑热了。”仙道一本正经地说着骗人的话,梁文春十分有九分的不相信。
季铭玉脸上还热着,脑袋嗡嗡的,木讷地目送着已经远去的仙道。
脸颊被梁文春加重捏了一下,这才清醒。
“铭玉,你刚刚那样子好像痴......”
“很像吗?!”季铭玉不由得升了调,以此来试图掩盖他的窘迫。
“我还没说什么呢,铭玉,不多说了,赶快吃饭,待会还要去别的地方。”
梁文春不打算和季铭玉就这件事多说,季铭玉不说,他也不问。
太阳还在半空高挂着,正是晌午最热的时候。季铭玉不耐热,他迫切地想找到一处小凉亭好好歇着。
广泱城地大但物不博,京城中隔着几公里便设有一凉亭,在这城中却是左拐右拐地跑了许多路,才在一处破败果园内寻到。
果园里的果树已经大片枯萎,梁文春翻过门上挂着的木牌,上面歪七扭八写着苹果园。
“苹果可是京城百姓最喜爱的水果,为什么这里却破败得没人打理?”季铭玉小心地绕过地上已经腐烂的苹果,其中有些烂果核里甚至有大量的蛆虫爬动。
“广泱城似乎是香蕉卖得最好,爹买香蕉都是来这,不得不说这里的香蕉确实很甜,”梁文春说着,开始馋香蕉了。
踩在落叶上的脚步加快,季铭玉受不得燥热,手法上还是轻轻的把那薄棉外衣脱下,搭在自己臂弯处。
双手作扇,快速扇动着。
梁文春没有那么热,拿出手帕把两人要坐的地方擦干净,摊手示意着还在疯狂扇风的季铭玉。
季铭玉自然地坐下,背靠栏杆。凉亭后面是一潭已经变成臭水沟的小池塘。
池中栽的荷花也已经枯黄,细看下那脏水中还有些玩具,或许是当初有小孩在果园玩闹,掉下去的。
季铭玉把那外衫放到肚子上,身子倾斜靠着栏杆,一如他曾在皇宫中靠着矮亭,看太子练剑的模样。
永元十年,皇上下旨勒令宫中皇子出宫,公主其后。
季铭玉被带走时,只匆匆地瞥过一眼太子。。
太子脸色苍白如纸,不停地回头看着被留在凤仪宫的五公主,那是他同母同父的亲妹妹。
不哭不闹,就坐在凤仪宫门前,无神地看着侍卫抓人。
太子没看到季铭玉,就被塞进轿中,而季铭玉却是被侍卫直接从后门推出去,摔倒在地上,脸上被尖石划了印子。
季铭玉爱惜自己,身上揣着自己在宫里攒着的一些碎银,去医馆买了廉价的药粉抹在脸上。
在百姓们庆祝新年的时候,他倒在了梁府门前。
于元一年,他正式在梁府做起了小杂役的活计。
于元三年,他变成了梁府三公子。
造化弄人,但好歹也是让季铭玉熬出头了。
梁文春趴在栏杆上看那臭水沟,“铭玉,那水沟里有个玩具好像皇宫里的!”
季铭玉来了精神,他别的没在皇宫学会,玩具他准能认得清。
梁文春给季铭玉让了位置,他伸手指着枯叶下的一个布娃娃,季铭玉脑中思索着,这布娃娃他好像见过。
“可惜这湖水太臭了,不然咱们把它捡了洗洗,等遇到皇室的公主们,还能还给她。”
这不是公主的布娃娃。
季铭玉跑出亭子,掰断一支树枝,又跑到池塘边。
“好臭的,铭玉!”
梁文春跟着他跑到池塘边上,季铭玉费力地把枯叶拨开。
好在池塘不深,在连续将污泥拨出去十几次后,终于勾出浑身散发臭味的布娃娃。
梁文春转身“呕”了声,脸色不好地看着还蹲在地上的季铭玉,更让他震惊的是,季铭玉竟然直接用手拿。
“铭玉,怎么样……”
季铭玉没回答他,手腕一转,翻到布娃娃另一边。
那道被针线缝制的裂口还在。
太子幼时练剑,把这娃娃给季铭玉玩,好让他陪着的时候不那么无聊。季铭玉性子调皮,将娃娃扔在半空中,又接住。
人有失手马有失蹄,布娃娃没老实掉下来,挂在了倒钩上,季铭玉喊来太子,用长剑挑掉布娃娃。
布娃娃被剑挑落,背后有棉花漏出,找来丫鬟缝制,丫鬟的手艺不精,缝补的手法不怎么好,还是能看到裂口,这道缝痕现在也在这个布娃娃的身上。
这是太子的布娃娃,太子在广泱城里。
“铭玉?你又在愣神。”
梁文春手上拿着季铭玉的外衣,季铭玉看得认真,都没发现梁文春不在身边了。
“凉快点了,走吧?”梁文春嘴上说着把布娃娃洗干净还回去,忘记了一件最主要的事情:他没地方放它。
“二哥,带着这布娃娃吧?”
这是他唯一一件可以想念太子的东西了。
不等梁文春说话,季铭玉语气急切,抢了一步说:“找个干净的小池子把它洗干净吧!”
“好吧。”
梁文春想不到什么拒绝的话,他的视角中:季铭玉很喜欢这个布娃娃,甚至到了这布娃娃似乎就是他的这种地步。
果园大门的木牌翻了个面,季铭玉和梁文春没有太过在意,都以为是哪家小童恶作剧翻过去。
一处偏僻小角落,一位身穿玄色长衫的人悄悄然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