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时黎从漫长的回忆中回过神来。明明这里没有风,他却感到脸上一片冰凉。他抬手一碰,原来他早已泪流满面。
眼前国王的魂魄已经看起来及其虚弱,透明得几乎都要消散了。这些年来国王将仅存的力量都奉献给了云间城,现如今已经到了灯枯油尽的时候。
“其实,就算你没有来,云间城也已经撑不了太久了。”国王用很平静的语气说出这件残酷的事,仿佛这不是他拼了命也要守住的故土。
“但这不是结束,而是新的开始。”他说,“云间城迟早要迈入下一个篇章,而你我的孩子,很高兴你还能见到家乡最后的模样。”
“好了,来把浮空石斩碎吧。”国王双臂抬起,“只要破坏掉浮空石,云间城就会下坠,回归陆地。”
“别害怕,我的孩子,这是作为王室的我们,应尽到的职责。”
尚时黎好半天没说话,只是不住的掉眼泪。他已经很久没哭得那么狠过了,以至于过一会儿之后再开口,连声音都是哽咽的。
“那……那如果我破坏掉浮空石,您会怎么样呢?父亲。”父亲的灵魂早已与浮空石融为一体,想也知道到最后父亲会是个什么下场。
国王没正面回答他:“别那么悲观,我或许会去见你的母亲。好了快点动手吧,正是因为你从小做事比你兄长要果断很多,我在这方面一直很放心你。”
“而你后来也的确没让我失望,今后也不会,对吗?”
他说的对。尚时黎含泪咬着牙,泪水流进他的口中,唇齿间尽是咸涩。他永远都知道现在最应该做的事是什么,在这些事上,他永远都不会犹豫。
七星血刃出鞘,这把刀他已经用了很长时间了,这一路走来,几乎都是这把刀协助他过关斩将,但到了这个时刻,他就好像根本没握过刀的门外汉,握着刀的手都是颤抖的。
国王见状,将半透明的手虚附在尚时黎的手背上,沉声说:“别害怕。”
尚时黎闭上眼睛,一刀劈下!
七星血刃削铁如泥,啥时间浮空石就被彻底劈开了两半。国王残存的灵魂最后安抚地对尚时黎笑了笑,就再不见了踪迹。
霎时间,大地开始震颤,不知是不是尚时黎的错觉,他手中的刀也在跟着发出颤鸣。紧接着,七星血刃突然从尚时黎那里脱手而出,转了个弯一刀捅向了他的腹部!
没有伤口,尚时黎却喷出了一口血,微微泛着金色的血液覆盖了刀刃上的七星图案,长刀兴奋得不断震颤。尚时黎只觉得自己的力量在不断地流失,刀刃捅开他的腹部,就好像直接撕裂了他的灵魂,将他的灵魂劈成了两半!
不可以继续让这东西得逞!尚时黎咬牙将刀刃拔出,但这个时候他的部分灵魂碎片已经被吸入了刀刃中!
“哈!”天上的魔神明显感应到了现在的情况,他大笑一声,“时机到啦!”
抽出后的七星血刃,整个刀身突然膨胀了数十倍,甚至到后来已经完全扭曲了形状,它越来越大,越来越扭曲,早就看不出原本刀刃的模样。
一座环绕着黑气的森森鬼域拔地而起!它突然出现在了云间城的城中心,漫天的死气飘荡而去,仿佛只要进入那里,就会变成万劫不复的恶鬼。
魔神觉得可惜,如果祂现在还是人类的模样,现在应当行一个很有范儿的绅士礼,然后大方地向所有人介绍:
“欢迎来到我的魔域!”
霎时间,无数黑手如雨后春笋般一个个拔地而起,接下来的动静就谈不上温和了,“唰唰唰”地就延展上来,齐齐捆住神明的四肢!神明试着挣动了一下,居然挣不开!
“我当年就很看好他,那一身骨肉真是最好的天材地宝,如今也是没有辜负我的期望,虽然时间只够吸取他一部分的灵魂碎片,也能为我的力量提高很大的增幅。”
“但是你猜,失去了部分灵魂的他,会怎么样呢?”
尚时黎的情况当然谈不上好。
自从灵魂被分出去之后他的意识就开始涣散,魔神非常鸡贼,夺取的灵魂都是他最主要的那几片,所以短短几息的功夫他就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
但是幸好,最主要的那几片,也只是几篇,他大部分的灵魂还在这里,还能派的上用场。
他缓缓闭上眼睛,紧接着他残余的灵魂已经出窍,准备回到他该回的地方去。
此时此刻,神明手中的神杖发出了兴奋的嗡鸣,整支神杖就像是被重新开过光了一般,洁白的杖上焕发出耀眼的金色光泽。那是一种失去的部位再次归位时所发出的,舒服的喟叹,舒服到整支神杖都在发颤。
金发神明也是一愣,祂感到祂的神魂也在发出兴奋的叫嚣,这是契约重新签立的证明,源源不断的力量通过神武输送如祂的体内,随之而来的,是一样他曾经藏在某个孩子体内的那个至关重要的东西。
是祂的心脏!
这是好久没有的感觉,这是祂巅峰时期才会拥有的,力量蓬勃到溢出的,手握力量的感觉!
缠绕着神明的黑手不等祂动手又重新溃散,当神明再次睁开眼时,祂的双眼迸发出金光,接着一尊巨大的神明法相立于祂的身后,四周包裹住祂的云层都因为这天地异象开始电闪雷鸣。
“万万没想到,你居然把心脏藏起来了。”魔神冷笑一声,但也察觉不妙。尚时黎的骨肉,是个巨大的能量源,也可以将之比作一个能源池,如果将核心浸泡在这么一个能量源之中,会受到怎样的增益,真是可想而知。
但,祂也同样有着不少的增益。底下的魔域就是祂的专属领域,此刻正在源源不断地为祂输送力量,祂的体型早就比起之前都要膨胀数倍,也算是脱去了丑陋的外衣,却依然是一副让人见了就心生惧意的可怖模样。
但神明已然不在乎祂的虚张声势了。神明抬起神杖,身后的法相也紧随着挥舞起拳头,一拳砸向魔神的头颅!魔神却避也不避,顺势一口咬上法相的手臂,硬生生将它的一条胳膊都扯了下来。
神明间的战斗,竟硬生生演变成了如野兽一般的肉搏。到后来而二者皆是遍体鳞伤,魔神退回到自己的魔域上空,祂钢鞭般的尾巴狠狠抽动,无数亡灵一般的傀儡从魔域中浮出,直冲云霄!神明也不遑多让,祂神杖一挥,数道光箭浮现于祂的身后,向着魔神俯冲而去!
亡灵傀儡与光箭相撞,在半空中碰转出一片绚烂的礼花!
尘烟散去。
神明缓缓降落到魔域的上空,魔神残缺的身体已经被光矢牢牢地钉在了地面上,魔神困难地喘着粗气,看起来依然是风中残烛。
看来胜负已分。
魔兽的喉头一阵古怪的涌动,接着祂偏头吐出了一团黑色的黏液,似乎是祂的血。他虚弱地张嘴一笑,盯着天神的眼睛却还在挑衅:“看来,是我棋差一着了。”
“但是那又如何,你无法磨灭我的神格,就算你今天将我再度封印,总有一天我依然可以卷土重来。”
天神没有反驳祂,因为魔神说的是对的。于天地间诞生的神明,即使失去了信奉,失去了力量,神格却是永远都不可磨灭的。千万年前祂只能将魔神封印,千万年后的今天也是如此。
但,祂不担心这一点。
“千万年前,我能将你封印,千万年后的今天,乃至未来的任何一天,我依然可以。”神明居高临下地抬起手中的神杖,独属于天神的威压随之倾泻而下,“你大可以卷土重来,但下一次,我保证,在你伤害到我的子民前,我会先一步将你再次封印,绝不会再出现今天这种情况。”
硕大的封印法阵覆盖了整个魔域,魔神被拖拽着一点点没入魔域之中。祂也不再挣扎,而是狞笑着说道:“知道吗,我还给你留了个惊喜。”
神明脸色一变:“你还想做什么?”
“放心,你很快就会知道的。”魔神讥讽地看着祂,“我说过,你们都不痛快,我就开心了。”
魔神彻底没入了魔域之中,不仅如此,魔域也开始逐渐碎裂。
是啊,就连云间城都已经开始下坠了,失去了本源的魔域变得残破不堪,此时此刻崩溃也不是什么难以理解的事情。
但怎么神明的心里就是觉得那么心慌呢。
不,应该没事的,虽然祂方才经由这一战,力量已经接近枯竭,但祂手中还有神武,神杖因为回归了器灵,已经变得完整,祂还可以借助神武的力量,无论发生什么祂都有与之周旋的能力才对。
就是,那孩子有点可惜,到最后还是回到了神武之中。想到这里,神明叹了口气,祂下意识地低头看向了自己的神杖,接着祂动作一僵。
怎么回事,怎么神杖又变得黯淡无光了?
在魔域碎裂崩塌的那一刻,在那碎裂的混沌碎片之间,神明看到了那掩藏在黑暗碎片之间的唯一一点光亮。
那是被魔域吸取的,属于尚时黎的灵魂碎片。
作为灵魂的主要部分,此刻它正在发出共鸣,吸引着其余的碎片与它合体!
下一刻,器灵的灵魂碎片从神武中脱离,齐刷刷地涌向它们的本体!神明想要阻止,却阻止不了灵魂的融合!
不好,这样下去尚时黎的灵魂会跟着魔域碎片一起回到混沌之域去的!可神武因为再次失去了器灵,已然又变得黯淡无光,此时力量枯竭的祂,没办法那么轻易的触及到混沌碎片的领域!祂正心下着急,却见不知从哪里扑出来的一个人类,径直就从高空跳下,直直地朝着尚时黎的灵魂扑过去!
最后,重新归于完整的灵魂与那个人一起,随着魔域碎片齐齐消失在了虚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