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昭嘴唇软乎乎的,年牧归上回在瓦舍吃过一次,那时候在气头上,带了些惩罚的意味。
像刚才这样蜻蜓点水的,本没什么滋味,年牧归却老大一会儿回不过神来。
他看着许昭逃跑的背影,抬手摸了摸脸上被他亲过的地方,突然笑出了声。
“鸣珂,”他朗声笑着,“许珍珠亲了本王,你可看见了?”
“这...”鸣珂尴尬地低下头,“属下不敢。”
昂。
看见了。
两只眼睛都看见了。
那小刺客动作这么快,低头都来不及,从头到尾都看见了。
王爷身上那些伤真是好透了,全然忘记当时的凶险了。
大白天的,抱着个来路不明的小刺客亲昵,还真是昏了头了。
他默默闭了闭眼睛,也许王爷有他的打算呢...
那边,年宜突然吭哧一声,猛地站了起来。
他看着年牧归,开口又没说话,气呼呼地转身,朝自己院子里跑去。
“哎,”孟庭窗紧跟着站起来,“王爷,臣还有些私事,先告退。”
他匆匆行礼,朝着年宜的方向追了出去。
年牧归站起来踱了几步,坐回去,拿起茶杯转了转,又放到桌上。
他捻着手里的佛珠,问鸣珂道:“方才许珍珠,真的?”
“是,”鸣珂硬着头皮回答,“夫人他...确实是对主子...亲近有加。”
“好,”年牧归笑了笑,拂拂袖子,“传晚膳吧,本王饿了。”
年牧归的膳食标准很严格,怕有人混进来下毒,每餐的食单都由老管家亲自管着,菜式没有定数,是以没什么人知道年牧归在饮食上的喜好。
今儿的晚膳一如往常,年牧归坐在桌边,看着面前的盘盘盏盏,有些提不起兴趣。
他放下筷子,问老管家:“晌午夫人要的吃食,叫个什么?”
老管家道:“夫人说深秋进补,叫人安排了铜锅子,却又不叫做熟,要新鲜的肉片鱼生,边涮边吃,吃起来满院子都是香的,王爷可要试试?”
“嗯,”年牧归摆摆手,“把这些撤了吧。”
“是。”老管家欢欢喜喜地张罗去了。
一顿涮锅吃完,老管家也看不出主子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食量也同平日相仿。
天黑逐渐下来,年牧归放下筷子,去书房批奏折。
小皇帝上次跑出宫,险些遇刺,这事在朝堂上引起不小的骚乱,群臣联名上书,要处置了那位□□后宫的侍卫。
那侍卫本是年牧归的人,如今不好用了,处置倒也无妨,只是,小皇帝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说什么也不叫动那人,怕那人受伤,甚至与他同吃同住。
朝臣一片混乱,年牧归倒觉得不是什么大事。
宠幸个侍卫而已,后宫那么些人,哪个不是天姿国色,腻了也便罢了。
大丈夫肩上挑着国政,又怎会迷恋一个冷脸的侍卫。
他把那几封要处置小侍卫的奏折放在一起,都扔到了旁边的地上。
至于西北的战事,倒真是如孟小侯爷所说,不算大事,既然不需要年启将军领兵,年牧归也不想便宜了郑将军,朱笔一批,写了孟庭窗的名字。
这人虽然亲近裕王爷,但衷心的还是小皇帝,年牧归倒不怕他会扣着兵权。
今日在凉亭,孟庭窗看许昭的表情里,倒是看不出来两人有什么交情。
纵使自己故意同许昭亲昵,孟庭窗也只是...
年牧归突然轻笑一声,放下了笔。
许、珍、珠。
他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的月光。
白如珍珠,缓缓倾泻。
他拿出一张信笺,提笔写了几个字,放在信封里,敲了敲窗。
鸣珂立刻进来。
“去,”年牧归把信给鸣珂,“即刻送出去,莫叫旁人瞧见。”
“是!”鸣珂接过了信。
作为摄政王,年牧归除了要处理朝政,还要顾着暗处的动静,像这种半夜送密信的任务,鸣珂接到过很多次,早就习以为常了。
他轻功很好,这么多年了,从未出过错误。
小鸣侍卫,使命必达。
这回,年牧归没有说送信给谁,他便凑着灯光,仔细看信封上的字。
许、珍、珠、亲、启。
鸣珂在心里默念了好几遍这几个字,始终没敢接受。
终于忍不住开口,“主子,这信是给...”
“嗯,”年牧归坐回暗处,提笔继续批奏折,“按上面的送,等到回信再来。”
还要回信?
“是。”鸣珂点点头,悄声出了书房。
他走到院子里,思索片刻,还是觉得翻身上墙,沿着房顶,朝许昭的方向疾步而去。
这大概是鸣珂送过最快的迷信,片刻功夫,他已经在许昭的房顶上了。
吹着夜风冷静了一会儿,鸣珂蹭开正屋的窗户,翻身跳了进去。
脚步轻微不可闻,分秒之后,便将密信放在了许昭的枕头边。
许昭正侧躺在床上,津津有味地看着那本《衣带渐宽》的续集。
一封信从天而降,猛地落在眼前。
许昭吓得一个激灵,看清旁边暗影里的人,猛地放下手里的书,朝被子里缩了缩。
“鸣...鸣侍卫,”他一脸惊恐,“你你你大半夜的来干啥,不会是来悄悄解决我的吧,翠...翠花你快跑...”
话还没说完,就赶紧闭上了嘴。
鸣珂拔出了腰间的佩剑,板着脸架在许昭肩膀旁边,“夫人,得罪了。”
“不不不得罪,”许昭看见剑,默默攥紧了被子边,“是找我有事?”
鸣珂用剑尖点了点枕头旁边的信,“王爷密信,麻烦夫人看一下。”
“密信?”许昭小心翼翼地捏起那封信,“年...王爷给的?”
鸣珂点点头,没有再说话。
灯影摇晃,剑光凛凛,许昭害怕极了,拆信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他掏出信笺,展开拿在手里。
上面没有几个字,但因为是毛笔写的,又是古代的书写习惯,自右边竖着写,还没有标点符号,许昭分辨了好一会儿,才算是把这封信看明白。
看明白之后,心里直犯嘀咕。
[许珍珠:圣上宫宴亦有牛肚作食,需炖煮半晌,食之软烂,置于铜锅之中,怎愈发难嚼无味]
没有落款,但是盖了年牧归的私章。
许昭有些哭笑不得。
合着那么大一个摄政王,大半夜不睡觉,在这儿琢磨火锅涮毛肚呢。
大概是那扬州厨子不专业,把毛肚煮老了,年牧归咬不动。
许昭盘腿坐在床上,笑得有些放肆。
旁边寒光一闪,他又赶紧闭嘴,把信笺叠好,装进信封,“鸣侍卫,我...看完了。”
“嗯,”鸣珂道,“请夫人回信。”
“回信?”许昭挠挠头,“怎么回,在上面批个已阅?”
“还请夫人另写一封。”鸣珂道。
许昭捏着年牧归那封信,光着脚下床,蹬蹬蹬跑到桌边,拿出了张还算整齐的纸。
鸣珂收起佩剑,给他研墨。
许昭拿起毛笔,沾了沾墨水,坐在桌前,一手托腮。
他把笔尾放在嘴里咬着,迟迟不下笔。
“夫人,”鸣珂叫了他一声,“夜深了。”
“哦,”许昭又啃了一会儿毛笔,抬起头,不好意思地看着鸣珂,“我不会写毛笔字。”
鸣珂脸上有明显的惊愕。
“要不,”许昭把毛笔递过来,“我说,你来写?”
“不可,”鸣珂立刻拒绝道,“夫人最好自己写。”
这架势,颇有种写供词的感觉。
许昭没办法,硬着头皮下笔,歪歪扭扭地写下来年牧归的名字。
觉得不妥,又赶紧涂掉,写了“王爷”两个字。
蘸了下墨水,刚移到纸上,就掉下去一个小黑点。
还好这纸质量好,不洇墨,无伤大雅。
许昭嘿嘿笑着,继续往下写。
[王爷:毛肚涮火锅讲究七上八下,意思是...]
洋洋洒洒写了一整张纸,晾干墨痕,叠了两下。
他平时也不写字,没找到信封,便把年牧归那张信笺拿出来,把自己的信塞进了信封里。
拍拍,交给鸣珂,“给王爷送去吧。”
鸣珂一脸一言难尽,答了声“是”,跳窗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