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候已进入深夜，冒险者码头的小镇里仍在彻夜狂欢，灯火不熄，荆棘冠号的一间船员休息室里同样被油灯照亮。

昏暗的灯光照亮这间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个矮柜的狭窄房间，挤在房间里的号角佣兵团成员们却反常的沉默着，所有人都在有一搭没一搭地看着那个坐在正中间，被众人围坐，却只是深深低头，仍旧没有胆量将面具取下的黑袍青年。

“也就是说，你是因为血统特殊的缘故，哪怕自己本身并不是某个恶魔的眷属，碰到恶魔权能测试的时候，水晶也会有所显示？”尼尔将自己鲜红色的头发拢进发巾，“还真是个会造成一些麻烦的体质，你平时生活也多了很多麻烦吧，皮耶罗？”

“是的，我不能正式加入任何一个高阶佣兵团，一旦那些佣兵团成员们需要进行恶魔权能测试，我就会立刻被佣兵团发现并赶出去，不会有一个佣兵团愿意冒着与教会为敌的危险收留我，”皮耶罗·鲁索习惯性地摸上面具，“因为这种特殊的体质，我已经更换过四个佣兵团，这里是第五个。”

“这听起来好可怜啊，”精灵少女欧米迪娜同情地小声说着，“如果只是普通的体质特殊原因造成的恶魔血统，皮耶罗你是不是有一些父母之类的长辈是恶魔的？”

“我也不知道，我甚至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生父母是谁，还有我究竟是从哪里来，”皮耶罗沉默了一会儿，才轻声回答了精灵少女的疑问，“我在很小的时候身体不好，听我的养父母说，我有好几次都濒临死亡边缘，再加上……哪怕我在后来身体痊愈了，也做不了太繁重的工作，就只能在自己能够独立生活之后选择离开他们，去博鲁赫域的主城找找机会。”

“这样啊，”海因里希若有所思，“我以前好像听说过关于半魔血统的事情，确切地说，就是人类和一位天使或恶魔之类的原初生命也同样能够生下后代，一直拥有着自然之心血统的梅林家族就是其中最典型的例子，如果你的祖辈里确实有过恶魔的话，也难怪瞒不过教会的测试水晶。”

“但是这又不是他的错，只是一个血统又说明不了什么，最多就是我们需要在完成委托的时候尽量躲开教会那些人而已，我们又不是每一次都能像今天晚上这么幸运，正巧就碰上一个突然犯困，懒得管我们的圣骑士。”尼尔一边说着一边轻轻揉着额心。

“那么，队长，你是决定让皮耶罗留下来了？”格洛丽亚看上去像是微微松了口气，一看身边的露比和欧米迪娜，却发现两个女孩都面带犹豫，只好换了一种提问方法。

“不然呢，还能让皮耶罗自己单走吗？”在海因里希欲言又止的表情中咬牙补充，“更何况，皮耶罗他前些天可是花了一枚银币和五十枚铜币买过一件新斗篷的，我去拜托哈蒂莱恩教授帮忙找个队友，想要凑齐佣兵团最低人数的时候，我还送了他一些价格不低的魔植种子——那可是我这个月的全部收入啊，这个钱就这么浪费了多可惜！”

提到那一枚银币和五十枚铜币，在场的所有人齐刷刷地全都安静下来，用看向一银币五十铜币“巨款”的目光紧紧盯住可怜的皮耶罗。

别的不说，那可是已经花出去，只为了买回来几个队友的银币啊！一点从长辈处遗传来的恶魔血统而已，他还会比她这个天天带着一只主恶魔到处跑的现任自然之心更危险吗？

那种肉疼的感觉让露比立刻就完美接受了自己的佣兵团里会多出一个麻烦队友的事实，同时也明白了他在最初见到他们的时候，尼尔和海因里希为什么会在知道她身上秘密一堆，许多事情都无法给出明确解释的时候依旧选择拉她入伙——这支队伍里古怪又麻烦的人已经足够多了，身怀秘密的人也不差她这一个。

想明白这点之后，露比在其他人的目光看过来，想要询问她意见的时候毫不迟疑地点了点头。

“他当然要留下，号角佣兵团，怎么可以抛弃我们的任何一个队友？”她将这话说得目光真诚，没有丝毫犹豫，把对队友的关心和真诚表达得淋漓尽致。

“说得对，我们怎么可以抛弃我们中的任何一个？”尼尔连连点头，鲜红色的头发因为点头而乱糟糟散出头巾之外，“只是一点不会妨碍太多的小秘密而已，我们号角佣兵团会始终选择相信我们的银币——呃，我是指我们的队友。”

队长都已经表明态度，其他队员们全票通过，疑似拥有恶魔血统的面具青年就这样在佣兵团里留了下来。

“你们，竟然真的愿意接受我？”皮耶罗像是完全没有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更加用力地用一只手摩挲着自己脸上的面具，另一只手也在小幅度地不停颤抖着，“只要我的血统还存在，我就永远都不会被教会接受，如果你们真的愿意接受这样的我成为你们的一位成员，那么女神教会那边……”

“我的身份就能被教会那群家伙接受吗？”经过几天的无调料烤肉交情，佣兵团里的几位成员们也大概知道了队友的身份，尼尔毫不在意地抓了抓头发，“我可是来自弗里曼群岛的人，女神教会虽然不会真的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他们也绝对不会愿意对我这种人提供任何帮助。”

“女神教会也不会去帮助一位平民。”格洛丽亚微笑着点头补充。

“你们人类的女神教会，应该也不会保护一只刚从银月森林里出来的精灵吧？”欧米迪娜紧随其后，连连点头。

“也对，我们这只号角佣兵团，本来就是一群不走寻常路的人啊，”海因里希无奈地笑了，为众人进行补充发言，“我们中有些成员的身份决定了我们不能依靠女神教会，更不能去依靠梅林和博鲁赫，但我们从现在开始，都至少能够依靠我们的队友。”

“说得好，那我们现在就一起签一个魔法契约吧，”尼尔拿出一张羊皮纸，开始一条条地写出魔法契约所需的条款内容，“从此以后，我们将组成号角佣兵团的初始成员——在这只佣兵团还存在的时间里，我们都将永远爱护自己的队友们，保护他们，绝不会背叛被写在这份名单上的，自己最为亲密的朋友……这样的说法听上去还不错吧？”

“记得加上今天的时间，”海因里希开口补充，“二月二十日，尼菲海姆女神历一千零二年，再加一个奥利维德联盟历三千五百一十五年。”

“知道了知道了，现在就把这个加进去。”尼尔头也不抬地在羊皮纸上奋笔疾书。

等到契约被填满，尼尔毫不犹豫地抢先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确实感觉不坏，就像是我们突然就有了一些全新的家人，”精灵少女也很快点头将契约完成，顺手将那支羽毛笔递到露比手里。

想到自己那个被隐瞒的自然之心身份，以及她选择成为治疗师和其他人一起冒险的真正目的，露比在面对着那张契约羊皮纸的时候仍是禁不住地犹豫片刻，因为她也不知道身为现任自然之心，她能不能真正做出永不背叛的保证，亦或是隐瞒对于这群新朋友而言本就是背叛的一种。

但她很快就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刷刷几笔在羊皮纸上写了黛西·斯图亚特这个名字。

——说到底，这个身份也并不完全属于她，甚至连她最初向他们报出的黛西这个名字都是来源于一场没什么恶意的欺骗。

这样的想法让她的心里难受得好像几百根针在扎，但她却清晰地明白，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

她将目光转向自己新鲜出炉的队友们，意外发现正拿着那支羽毛笔的皮耶罗也有着片刻的沉默，好一会儿才用颤抖的笔迹在那张纸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新的契约已经成型，在露比看来，这个近乎玩笑的魔法契约无论从魔法阵还是咒文来看都算不上合格，但尼尔还是兴致勃勃地用魔法将它多复制出几份，一一分给号角佣兵团最初的所有成员。

“接下来就是属于号角佣兵团的海上冒险了，”尼尔声音轻快地向自己的新队友们解释着，“事实上，你们千万别信那些大陆上对于弗里曼群岛的传言——那些海兽们并没有像他们想象中的那么可怕，只要我们的船不去招惹那只睡在海里的大章鱼，我们就只需要对付一些海兽而已，它们中还有许多种吃起来味道不错的。”

顿了顿，尼尔看了看在场队友们其中几位，不信任的目光很快就落在一群人里看上去身体最弱的皮耶罗身上。

“为了让我们都拥有一段愉快的乘船冒险，我觉得我们中的所有人都最好在真正需要面对海兽之前学会游泳，有了海因里希用风魔法在旁边看着，学游泳应该不会是一件特别困难的事情——呃，皮耶罗，如果你的身体能够承受的话……”

“我可以试试。”面具青年陷入片刻迟疑，最终还是犹犹豫豫地选择点头应下。

“那就这么决定了，从明天开始，我就会在商船航道还算安全的时候教你们学习游泳。”尼尔满意地拍了拍队友的肩膀，轻快开口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