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闵炎凉早早醒来,忽觉颈间传来的一袭清香淡甜之气,一呼一吸间都是那么的安然自若,看来肩上之人似乎睡得很好。
她略微扭头低低看了一眼,嘴角微微上扬难得扯起一丝甜笑,然后闭上眼,继续一动不动的保持着姿态,慢慢地又睡了过去。
好半天,方懿圆终是睁了眼,见那人闭着眼还未见醒,不自觉地抬手抚上了那人的眉,眉宇间透露着丝丝的悲凉。昨晚的故事,她只听了一半,她不知道在那人身上还有多少个说不清、道不完的故事,细想想,该是过得很辛苦吧。
顿时,她心生一片泪意。
闵炎凉感受到了触摸,皱了皱眉,瞧着眼前的方懿圆,她无奈地笑了笑,方懿圆对上她的眼,也破涕笑了笑。
突然,方懿圆抱着她的腰,往她怀里缩了缩,闭上了双眼,随后脸上的笑意不见了踪影,两行清泪缓缓滑落。
闵炎凉身子绷的僵硬,更是没敢动,不自然的轻咳了两声,方才的点点睡意竟也消失全无。
方懿圆觉察到那人的紧绷与不适,还是闭着眼,满含着泪意。
"炎凉,让我抱抱你好吗?就一会儿…"
闵炎凉缓缓抬起右手,用拇指轻轻拭去了她脸上的热泪,无奈地叹了口气,说:"我…就是手被压的有点疼。"
本是闭着眼睛的方懿圆从闵炎凉的怀里抬起头,看着她,破涕笑骂道:"你是傻子吗,怎么不早告诉我!"说完赶紧起了身,检查没什么大问题后,又摸了摸那人的额头,"谢天谢地,这烧总算是退下去了。"
闵炎凉看她俯跪着身子,将自己受伤的手小心翼翼地放进被窝后,又默默地双手合十祷告。
她颇有些好奇的问:"你怎么现在跟奶奶、娘一样,开始拜起佛来了?"说完却换来方懿圆娇俏地笑了笑,只道这是个秘密。
静有婉愉,十里平平。
许是这一刻吧,见方懿圆温软娴静的样子,闵炎凉霎时觉着不管多遥远的地方皆是平凡无奇。
叩叩的敲门声响起,方懿圆接过了知言送来的汤药和早食,示意知言退下后,她端着药碗坐回了床边。
药还很烫,她拿着调羹不停的搅拌,碗里绞动的漩涡让她时而恍惚,时而迷离。
突然,闵炎凉问她:"你听过阿难的故事吗?
方懿圆停了手里的调羹,静静的看着她。
"我愿化身石桥,受五百年风吹,五百年日晒,五百年雨淋,只求她从桥上经过。"
方懿圆听着她默默念着这美好的话语,却总觉得她的言语中更多的是一种悲凉,遂问:"你喜欢这句佛语?"
闵炎凉摇摇头,"只是疑惑,不知这世间是否真有阿难一般的人,能为了心中那一人舍身弃道,承受百年孤独。"
相如秋满月,眼似青莲华,佛法如大海,流入阿难心。
方懿圆拿起调羹又搅拌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凝神空洞的说道:
"阿难尊者的降生令见者心生欢喜,所以大家都叫他阿难陀。他多闻第一,几乎能背诵所有的佛经,他仪容俊秀庄严却也风流倜傥,是释家族里面最漂亮的男子,也是释迦佛最喜爱的弟弟。"方懿圆说着看向了闵炎凉,冲她微微笑了笑。
因为她眼前的丈夫在她心中亦是这尘世间最美的男子。
闵炎凉殊不知被石禅桥上的少女看了多少眼。
她听后整个人豁然放松了下来,只是轻轻闭着眼,遂又问:"后来呢…?"
"阿难有大众缘,更有女人缘。由于阿难的慈心、善良,常常给他的修道带来许多的麻烦和障碍,以致佛陀常单独对年轻的阿难说教,要他避开女难,远离爱欲,他因此…并未开悟。"说完,方懿圆奈何摇摇头,神情又空洞了起来。
都是痴心八爪鱼,偶遇镜花水月池。
闵炎凉听后咧嘴笑了笑,突然凑过身去,很认真的问她:"阿难遇情难开悟,那…悟又为何而开呢?"
方懿圆低头瞧着平静的药碗,她迎着心意,微微一倾斜,碗里刚好倒映出两人的脸影,一时觉明道:"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心?"
说完冷着脸向后一倒,靠回了床头,又闭上眼,想了好一会儿。
世上的事好像就是这么的巧。在梦里,小橘子跟她讲诚意正‘心’,现在方懿圆跟她讲,应无所住而生其‘心’。
方懿圆瞧出闵炎凉的不对劲,歪着身子,把自己的手伸过去,轻轻握住了她的右手,说:"炎凉,想不明白慢慢想,别逼自己,我…也就随口一说。"
她的目光很软,说话的声音也很软,听得人心都酥了一半。
就在这个时候,知言在屋外敲门通禀说,方翰和江洪洛要来探望二少爷,正在堂屋坐着等候。
听到声音,闵炎凉睁开了眼,手也从方懿圆的手里抽了出来,偏过头,说:
"你去迎会他们吧,我现在不想见任何人,你把小六子叫来,我有几本书想让他帮我找找。"
方懿圆也缓缓收回了手,"只是这药凉了,该喝了,你…喝了我就去。"
闵炎凉转回头来,乖乖张嘴喝了药,连蜜饯儿都没吃,也全然不觉苦味。
方懿圆抬手喂一勺,她就盯着方懿圆的唇喝一口,几个来回后,药碗很快就见了底,方懿圆也赧红了脸。
她拿着手帕给闵炎凉擦着嘴角,终是不用渡药,薄薄的两片丹唇还是羞的微泯了一下,不妨又给她脸上增添了一分柔媚。
羞脸如开莲,唇不点而红。
这一幕,闵炎凉尽数阅入眼帘,心中一动,轻言软语道:"这些时日,辛苦了你。"说完,她默然抬起的手欲又收回去。
方懿圆不甘心,还是紧紧抓过她的右手贴上了自己的脸,说:"你若知晓我的苦,就每日按时吃药,赶紧好起来才是,不然…"
"不然…怎样?"闵炎凉目光灼灼的看她咬着下唇。
方懿圆撂下了她的手,红着脸,气笑道:"你就知道欺负我!"说完起身就收拾了起来。
闵炎凉一时无话,知道她是紧张、害羞了。
一切打理妥当后,才欲出屋子。
"下次送药来,不用搁蜜饯儿了!"方懿圆刚拉着门梢,听着背后的音儿,心里比吃了蜜饯儿还甜。
小六子得了二少奶奶的令,就立马去了东屋的正房找二少爷。
他一进屋,就看见二少爷下床站了起来,他赶紧走过去扶着身子,问:"二少爷,有什么事儿要吩咐吗?"
闵炎凉很快坐了下来,跟小六子交代的很轻快,很仔细,没有过多的话语,却也言简意赅。
这样的二少爷是小六子从没见过的。
小六子瞧着二少爷受的风寒还没痊愈,这手又缠着纱布,可二少爷脸上却什么也看不出来,比起以往又好像多了一点什么,可又说不上来。
他微低着头,走到廊子里,站着,看着方二少爷玩世不恭地笑,说:"怎么样,妹夫的风寒好得快,还不得多亏我的良药相赠,都怪表哥借花献佛了不是?"
"人好了不就行了吗,还非得拉着我来探望探望。"
江洪洛听完脸上明快的笑有意敛了敛,转而打趣道:"谁让你不好意思给来着,我这是在帮你呢,反正都是太子爷赏给你的,不用白不用,你知道我有多嫉妒你嘛。"
说着他看了一眼二少奶奶。
就那一眼,让小六子生出一丝别样的念头,那眼神他很熟悉,二少奶奶看二少爷的时候,也是如此。小六子被自己心头莫名的念头骇然不已,不敢再往下想,便匆匆离去。
方懿圆坐着微微福身冲他笑了笑。
方翰喝了口茶,翻了个白眼,口不择言道:"可不是嘛,你不仅嫉妒我,你还嫉妒妹夫呢!"
听完他的话,方懿圆也不笑了,来时温润的脸骤然间退去了殷红。
江洪洛端着茶杯,指尖更是泛起了白,看着她脸色不好,随即喝了口茶,又笑着解围道:"能娶到懿儿这样的女子,全天下哪个男人不嫉妒?"
说着站起来给方翰的茶杯里添了热水,又拍了拍他的肩,"我的好表弟,你又拿我寻开心不是!"
"好了…好了,不取笑你了",方翰识趣的见好就收。
方懿圆也颔首笑笑,不再说什么。
好半天,堂厅里只剩下了茶壶烧开的水汽声儿。
江洪洛有意打破这样尴尬又平静的氛围,可话到嘴边还没说,就响起了一阵咳嗽声。
"表哥也受了风寒吗?"方懿圆抬头看着他。
"他呀,把好药给了妹夫,以为自己随意喝了口药,就好全了,这不…又发作了。"方翰拎着茶盖无聊的噗噗作响。
方懿圆听得有些触动,低头想了想,说:"我反正也要给炎凉煎药,不如就一起吧,煎好后我让知言送去。"
一番话下来,江洪洛没有推辞,看着她心生欢喜的道了声谢谢。
一壶茶后,方翰拉着江洪洛一并道了辞。
方懿圆只是目送他们一点点消失在廊子的拐角。
她转身往正房走去,还没走到,就远远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直愣愣的站在房门口,她加快脚步走了过去,见那人连外袍都没穿,大大的门敞开着,也不说话,就这么站着。
"炎凉,你怎么了?干嘛在这儿傻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