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鸣穹山,长久不息。
练武场、藏经阁、讲堂、丹房、器室,各处门人纷纷放下手中事务走出房门仰面观瞧。
只见碧空上风起云涌,画圣文洛川一身布衣、身背画箱、踏着草鞋腾于云上,手中灵笔肆意挥舞间便有无数石块绘出。
墨石一经画出便如真石般裹挟着风声从天而降,一时间仿若天降石雨。树木花草被打得七零八落,石铺路面被砸得分崩离析,飞檐斗拱也难逃遭殃,碎瓦断木落得满地。不仅如此,那些墨石击损物品的同时自己也会爆裂、化为一片墨迹泼洒四周,转瞬间穹山上下黑污满地、一片狼藉。
见此情景,众门人纷纷出手阻挡墨石,但施展法术的速度赶不上文洛川手中的画笔,众人只能拔剑挥斩墨石,然后被溅一身黑墨。一个个黑脸脏袍、狼狈不堪。
齐远山仰面瞪着文洛川的草鞋,怒不可遏却无计可施。穹山自古便是仙门之首、清净之地,何曾受过这般侮辱?!
就在这时,后山一处忽现金光万丈,齐远山心中大喜——剑圣师叔出关了!
文洛川自然也看到了那道金光,他冷笑一声,手中画笔一转,一头白额猛虎渐渐在空中成形,随着画笔收尾猛蹿出去、扑向了迎面而来的剑光。
西九岭赶到时看见的就是这一幕,他不及多想,抬手开出一道水幕屏障将两位神仙战场下方的地面罩住。
几乎是同时,墨色猛虎与剑气撞在一处,灵光爆裂如山崩之势,灵力碎片落在水幕屏障之上溅起无数涟漪,看得下方一众弟子瞠目结舌,要不是掌门及时赶到,他们只怕已经成了遭殃的小鬼。
西九岭待要腾空与画圣对谈,抬头却见文洛川不知何时已经换了颜色、画出了一头金色猛虎。而剑圣壬无情也已经飞将而至,灵剑绝世直刺文洛川。
他只觉一个头两个大。文洛川是出了名的古怪脾气,壬无情更是凡事不管只管拔剑,今日要是拦不住这两位神仙,只怕无需天神教作妖,这万年仙门就要毁于一旦了。
随后追上来的廖晨冲着各处弟子大喊着:“结阵!结阵!”
齐远山也被那两位神仙的一个回合惊醒过来,这剑圣师叔哪里是来救场的?这分明是要拆家!
他赶忙招呼身边弟子结起防御阵法,自己则冲着廖辰说了一句:“我去无尽深渊。”然后便御剑离去。
见画、剑二圣再度交上手,西九岭知道此时说话已是无用。
如今他跟壬无情联手压制文洛川是最快的办法,可一来退婚之事毕竟是他毁约在先,二来画圣又是酒夕的老板,不管是为了请景公主联手消灭魔神,还是为了能与酒夕携手白头,他都不便对画圣出手。
思索间,壬无情已与那金色猛虎缠斗了十几个回合。期间画圣的笔也没有停过,一会儿给猛虎加上个犄角,一会儿给猛虎加上双翅膀,一会儿又给猛虎添上盔甲。每加一笔,那金色猛虎便强上一分,连天下最强灵剑绝世也讨不到半分便宜。
在画圣为那猛虎加上一条蝎尾后,猛虎的体型骤然膨胀数倍,周身灵力陡然上升了一个阶梯,仿佛是在不断积累中进阶一般、霎时间气势直逼化神。
对面的壬无情不但没有退缩,反而双眼放光。他凝神聚气,双手飞速掐诀,片刻间绝世剑在空中增长数倍,大小与那猛虎旗鼓相当,剑身上蹦出无数金光,如雷电般劈啪作响。
西九岭暗叫一声不好。
壬师叔的脾气他很清楚,面对初次交手的敌人会觉得新鲜,一开始不出全力、给对方机会发挥,但如果遇上强敌,很快就会被激起胜负欲直接下杀招。剑圣号称天下第一战力绝对不是欺世盗名,若让他出了此招便是穹山主峰都要被削平了。
此时也顾不上许多,西九岭右足向地面一跺,高喊道:“印起!剑来!”
天空中风云突起,后山掌门洞府上一道金光暴起,一柄苍茫古朴的石剑裹挟着金光飞将而来,剑身上天剑二字金光流转。与此同时,一枚灰白色的方形石印自他袍袖中飞出,霎时间在空中长成水缸般大小、金光四射,印文上两个大字古朴厚重——穹山。
穹山门人见印升空一个个仰面向天持剑礼,穹山印出莫敢不从!
壬无情双目紧盯着对面的敌人,难得送上门来的化神对手,怎能不痛痛快快打上一场?他迅速结完手印,灵力汇聚右掌,伸手向前一抓、一握、一推,做出一个刺剑的动作。前方绝世剑随着他的动作发出嗡嗡金鸣,如长虹贯日般猛然刺出。
文洛川更是不管什么天剑和穹山印,见敌人蓄势待发便又在那猛虎身上画出一副龙鳞,霎时间虎啸龙吟分辨不清,笔落法成,全副武装的猛虎张开血盆大口向前扑去。
西九岭脚下地面陡然拔高,直将他托起与画、剑二圣齐平。右手天剑剑尖抵在猛虎牙前,左手穹山印挡住绝世剑尖,穹山十三峰在他脚下齐齐震动,轰响声万里不绝。
他是穹山掌门,穹山是他的绝对领域!
壬无情见被穹山印挡住,无可奈何。他的绝世剑和穹山印一样皆出自穹山初代掌门灵诀子之手,虽然绝世杀机天成、雄居天下灵剑之首,但穹山印却是掌门礼器、号令群山,在穹山境内便是最强法宝。而且他也是穹山门人、当尊掌门号令,穹山印出莫敢不从。
文洛川眯眼看着壬无情收回了绝世,又看了看那抵在猛虎身前的石剑。材料不过是寻常穹山石,打磨也不够锋利,剑身上的刻字毫无美感,这就是穹山掌门代代相传的天剑?实在看不出哪里好,可偏偏能压制他笔下的神虎。
而且他能感受到此时此地传来的强大威压,西九岭这小子的绝对领域也太具压迫性了,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天剑和穹山印的加持。
心知再难讨到便宜,他下巴上的山羊胡抖了抖,一摆手收了画笔,身前的金色猛虎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索性已经拆了人家大门,还把院子里搞得乱七八糟,算是出了些气。
西九岭见两位化神都收了法力,也将天剑与穹山印收起,向着壬无情微微点了下头示意他稍安勿躁,然后转身向文洛川行了一礼,说道:“前辈与穹山怕是有所误会……”
“哼!”文洛川一甩袖子打断了他,“没什么误会,老子就是来踢山门的!”
嗡嗡嗡……西九岭耳听得身后发出绝世剑的金鸣、一阵头疼,“此处不便言语,还请前辈移步殿内。”
“有什么不便的?你退婚失信,不想当众承认是吧?”
这话该怎么答?前半句没错,后半句不对,这画圣该不会是个诡辩高手吧?
“退婚之事事出有因,穹山已昭告天下,并无欺瞒。”
“事出有因?你是说要修无情道吗?我呸!糊弄不懂事的娃娃还行,老子可不信化神之道还能中途更改的!”
西九岭心底暗暗叫苦,他当初是怎么想出这个糟心借口的?简直是分分钟自行打脸,而且对面这位还没法搪塞,因为他打脸要追的就是这位的侍女,该用什么姿势打脸才能不连累酒夕呢?
一边的壬无情压不住火了,“本尊的师侄修什么道干你屁事!能谈就谈,不谈就打!”嗡嗡嗡……
“打就打,穹山算个屁!”文洛川一吹胡子,双眼圆睁,“敢欺负我外孙女,十个穹山老子也打得!”
西九岭连忙伸手拉住师叔,脑袋被绝世剑嗡的直疼,一个炮仗就算了,旁边还有个点火的,这谁受得了?
就在这时,廖辰飞身而来,满脸堆笑地向画圣行了个礼,说道:“晚辈廖辰见过画圣前辈。”
文洛川不屑道:“你是什么东西?”
廖辰辅助了西九岭二百年,这种事情见惯不怪,此时就当自己聋了,继续道:“前辈所言退婚一事,穹山之前已经向景公主赔礼,景公主虚怀若谷、宽容大度、一碧万顷、天人气度,当即便同意了。”
西九岭暗暗竖起大拇指,一瞬间能找出这么多词拍马屁,不愧是师父为我推荐的帮手。
谁知文洛川根本不买账,哼了一声道:“老子外孙女宽宏大度、不跟你们计较,可老子小肚鸡肠,就要跟你们讨个公道。”
廖辰一听这位化神能说自己小肚鸡肠,知道讲理是没用了,试探道:“那您觉得今天踢飞的白玉山门、砸碎的宗门大道、弄坏的飞檐斗拱能不能将这笔账抹平呢?”
文洛川一仰头,“这些东西哪里比得上我外孙女的面子?不行!”
廖辰偷眼瞧向西九岭,接下来是软是硬就看你啦。
没想到西九岭还没说话,壬无情开口了:“想要什么直接说,能给就给,不能给就打,哪里这么多废话?”嗡嗡嗡……送上门来的化神对手,赶紧让他大战三百回合!
文洛川看了看他,嗤笑一声,“退了一个化神驸马,自然要赔一个化神驸马才算了事!”
廖辰眼都直了,这老头儿真敢说啊!天下化神总共九个,一个魔修、一个和尚、一个在缚魔阵里、一个西九岭已经退婚、一个冰帝是女的、一个你是景公主亲戚,景公主自己还占了一个,掐指一算只剩两人,这可比凤毛麟角少多了。
壬无情听到这个条件心中大喜,扭头问西九岭:“师侄怎么说?不赔就打!” 嗡嗡嗡……
西九岭心里翻了个白眼,你就是想打呗?但问题是现在的情况很复杂啊……他给廖辰使了个眼色,然后向着文洛川告了个欠,开出一个结界将自己人罩住,把自己刚刚的梦见说了一遍。
廖辰听罢双眼圆睁,杀死魔神的关键居然是被他们退婚的景公主?
壬无情则是皱起眉头,难道景公主这么厉害,自己的神之一剑还没炼成,魔神就被她杀了?
西九岭看出他的心思,说道:“师叔亦不可懈怠,梦见只能说明景公主是杀死魔神的关键所在,并不意味着魔神就是被她杀死,或许她只是一个必要条件也未可知。”
壬无情松开眉头、点了点头,“明白了,要想杀死魔神就必须跟景公主联手,对吧?”
廖辰回头看了眼文洛川,叹道:“要想跟那位公主和解,只怕不容易啊。”
壬无情道:“有什么难的?他不是要化神驸马么,赔他一个便是。”
廖辰心道这位可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修手中剑啊,“当今天下化神便只有琼岛渔翁丰泧和师叔您才附和化神驸马的条件了,咱们跟琼岛只是泛泛之交……”
“本尊在此,何必舍近求远?”
西九岭和廖辰都有些惊讶地看向壬无情,这位修的可真是无情道啊,难道还能结道侣不成?
壬无情一脸事不关己道:“无关道心的名头而已,本尊顶了便是。”
西九岭嘴角一抽,感情这位是打算来个有名无实,如此一来是不是把景公主坑得更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