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然,贫民窟的茶楼不是用来赚钱的地方。
赤色的檐柱、深棕的斗拱,外廊上的长串灯笼与灯箱将有上百年历史的老茶楼映得红彤彤的,以至于屋檐上的吻兽与门前的石狮显得有些狰狞。尹婴宁透过金色的漏窗隐约可以看见正厅中央的武圣武财神像,隐隐听见噼里啪啦搓麻将的声音。
“哇,哪来的土气肥妞……”看门的深色皮肤的混混叼着牙签对尹婴宁评头论足,但很快就闭了嘴。
因为他看见在尹婴宁身后打电话的赖秋葵。
来电话的是南希,那个夜里在床上等待入睡最后被叫起来充当司机、想要热门采访的无良小编对于自己被抛弃一事相当不满,此时正对着电话破口大骂。做错了事的赖秋葵默默听着,偶尔“嗯嗯”应答让电话那边更加窝火,显然这家伙心不在焉……
赖秋葵一直没注意南希在说什么,而是望向尹婴宁与混混。除此之外,身后的面馆、二楼的牙院、左前方的居民楼里多了八个盯梢的人,其中有一男一女是新来的。六个监视自己的老熟人没什么,那一男一女的盯梢相当不专业,显然不是特工。既然不是特工,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察觉到赖秋葵的目光落在尹婴宁身上,混混又看了两眼笑嘻嘻的尹婴宁。如果是平时,混混肯定要再骚扰几句,现在么……只觉得脊背发凉。
那洋妞一脸蠢相反而显得她脑子不正常。而且看起来和赖大姐认识……吉祥哥和坚尼两个人一起上都打不过赖大姐,和赖大姐有关的人都不要惹。
曾经,吉祥哥和坚尼是这条街上打架最厉害的。不过吉祥哥和坚尼的风光是在“母老虎”和“长毛狮”离开之后。而母老虎与长毛狮正是赖秋葵学咏春时的师姐与师兄,一对舞狮搭档。这两个离经叛道的玩意还是小葵师妹的泰拳师傅。
吉祥哥原装的下巴就是被母老虎一记刺拳打掉的,如今只能靠着闪闪发光的纯金假下巴吃饭。坚尼斥巨资安装的莱特宁军事通用钩爪义体被赖秋葵踹得稀碎。
在混混的注目礼下,尹婴宁跟着赖秋葵进入茶楼。方才什么也没听清的尹婴宁只觉得,这个茶楼的侍应生真是客气。
茶楼大厅聚集着四十来号年轻人。这些窝在沙发里或者围着餐桌坐的家伙有打牌的、打游戏的,还有抽烟吹牛皮的,他们的共同点是身上经过不同程度的义体化,而且一个个电线外露,显然换的都是廉价货。
螳螂刀、小型电击针、钩爪、纳米钩索……这些是街头斗殴者的最爱。
这群靠居委会吃饭的家伙在看见来者后,不约而同地闭上嘴。有一个迟钝的家伙没注意到厅堂变得鸦雀无声,还在笑嘻嘻地讲低俗笑话,结果被自家大佬赏了一记耳刮子。
守在武财神像一侧的花衬衫棕色卷发墨镜男子微微颔首:“代表他们在里屋打麻将,我去通报。”
“有劳坚尼大哥了。”赖秋葵说。
“哎呦,大哥不敢当。你一脚让我十八万没了……”坚尼用新换的义手挠挠头发,转身进了里屋。
有了坚尼的通报,赖秋葵带着尹婴宁去拜见了居委会的委员们。
“这是居委会的妇幼代表、这是居委会主任、这是副主任、这是楼管、这是纠纷调解员……”赖秋葵像是报菜名一样向尹婴宁介绍治理欢乐街的各位大佬。
然而那些搓麻将或是看着别人搓麻将的委员们,都停下了手闭了嘴。
“总共是九个人,主任500块,妇幼代表、副主任、调解员各300块,其他的每人200块。每月1日要交给居委会2400块保护费。这个月过去了一半,只交1200就好。”
赖秋葵从裤子口袋里摸出一卷皱巴巴的纸钞丢在麻将桌上。比起说是交保护费,更像是让服务员买单。
“如果是小葵的朋友,不用交保护费的。”捏着二饼的妇幼代表、穿着枣红色丝绸连衣裙、脖子上挂着拇指粗金链的中年胖妇女第一个开口。
“这位是唐姐,很通情达理的人,有困难找她准没错。”赖秋葵向尹婴宁介绍道,接着,她又介绍了“热心肠的主任”、“负责的楼管”和“公正的调解人”。
居委会的大佬们讪笑着回应赖秋葵。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自己是否真的通情达理或者热心肠……如果居委会真的有如此美好的品质,恐怕欢乐街里就不会藏着危险分子。大家给赖秋葵留下了好印象只因为赖秋葵和她的师姐师兄都很强。更重要的是赖秋葵她老妈赖芸在生娃前是欢乐街上有名的飞女,居委会有一半的人十来岁时可没少被二十出头的赖芸揪着头发扇耳光。赖芸是个癫子,大家生怕有其母必有其女。
不过老狐狸们从赖秋葵的言行中得到一条消息,那就是赖秋葵身边笑容傻傻娇憨的女孩,大概要住在这条街上很长一段时间了。
***
显然,楼道内比街上更肮脏。潮湿使得墙壁发霉,地面被各种脏水浸得发馊,甚至有手臂长的老鼠在啃流浪汉的尸体。
赖秋葵用受伤的手捂住尹婴宁的眼睛,另一只手则牵着女孩,引导她走进四处漏风的直梯。
“别害怕,发现尸体直接告诉楼管就好。住久了你会发现这里比外面更讲究规矩。”
电梯吱吱呀呀足足上爬一分钟才到顶层十五楼。对比世界最高楼“世界树”,从地下18层登顶只要24.64秒。
出了电梯,右转穿过外走廊第五户就是赖秋葵家。
顶层的空气要比低楼层好得多。当赖秋葵拉开栅栏、打开房门,尹婴宁觉得屋里屋外简直就是两个世界。
与其说这间狭促的整洁小屋空气清新,不如说一点味道都没有。一进门左侧依次是不足臂展长的灶台、迷你冰箱、并排放置的单人床与没靠背的人造革长沙发。右侧有一扇门,估计是卫生间,再往前一点是置物架和一架梯子。爬上梯子可以通过天花板上烟囱口大小的洞上楼顶。
赖秋葵指着屋子里唯一的床:“今晚你睡这里。”
“那小葵姐你呢?”尹婴宁问。
“我去楼上,我妈在楼顶加盖了一间小屋。我有时候会在楼上住。”
对于抢占主人家的主位,尹婴宁脸皮薄自然觉得不好意思:“我去楼上吧。我在哪住都行。”
赖秋葵拍了拍女孩的肩:“楼上你睡不习惯的,你住楼下,楼下有风扇。”
尹婴宁穷到住骨灰盒都要有一台空调,楼上那种没接电没通风的地方她怎么能住得了呢?
“小葵姐你还是住楼下吧。我睡沙发也行。”尹婴宁小声说,“谢谢你招待我,我住一阵就走……”
有相熟的人在一起固然很好,可尹婴宁绝对不想给赖秋葵添麻烦甚至让赖秋葵心生厌恶。她对赖秋葵一直有着难以言说的感情。那份感情无法说出口,或者说尹婴宁不敢去想说出口后的结果。她宁愿一直将那个秘密埋藏在心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