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中临近毕业那个炎热夏季，学校突然停电，中午不提供午餐，班主任在班家长群里通知家长送餐，校长破天荒同意没有家长送餐的学生们出去吃饭。

时序给江一报的这所中校是封闭式，吃住都在学校，要出校必须通知家长，学校配备完成的医疗设备，几乎不需要出校门就能满足所有生活需求。

学生们通通上缴手机，不允许携带管制刀具。

这回能出去，学生们都很兴奋。余岁和江一处成了同桌，此刻用笔戳了戳了他，“我猜你哥不会来送餐，正巧我哥也不来送。走，咋们一起出去吃！”

“好。”江一和余岁一同走出去，余岁突然问他：“你有没有喜欢的人。”

不等她继续回答，余岁抱着头长叹一口气：“我就有，只可惜他大我一届，在市一中，可难考了，也不知道我能不能考上。不过我猜你一定能考上！”

“江一，你准备考哪所高中？咋们小学一个班，初中一个班，咋们这么多年朋友，我还想高中继续和你一个班呢。”

……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不一会便走到了校门口，校门外有条小吃街。江一忽然想起同桌说喜欢谁的话。

他谁都不喜欢。

平时不爱说话，不喜欢融入集体，也没有喜欢的人，他只是又好久没见到哥哥了，他喜欢哥哥。

哥哥老是在忙，每当问他忙什么，哥哥又一点不告诉他，然后跑去阳台抽烟，这几年哥哥要喝酒，也学会了抽烟。

江一今年十四岁，越长大，越像天使，不过是阴郁天使。

肤色在日光的照射下白得透亮，唇红齿白，一双桃花眼看人首先流露出的是三分情意，总能让人不自觉沦陷进去。发色乌黑油亮。

不过，他不爱笑，也不爱说话，沉默地站在那里，足以让有心思的小男女生望而却步。

正走着，肩上忽然传来重量，他侧目一看，瞳孔微缩，旋即又收落寞回视线，冷声道：“哥，你不是很忙吗？怎么突然来了？”

时序顿了一瞬，不经意看了余岁一眼，又摸了一把他的脑袋，笑道：“没吃饭吧，哥请你们吃。”

余岁都看呆了，“江一，你哥哥长得好像霸道总裁啊！”

时序闻言，轻笑出声。

他今年二十，经过这些年的风吹雨打。完全退去稚嫩青涩模样。五官轮廓十分流畅，鼻梁高挺，肤色是带点健康的小麦色，一头浅棕色头发打理得当，黑西装配皮鞋。

沉稳又柔情。

那双眼睛像是落雪湖泊。

三人一同在餐厅吃了饭，临走时，时序给两人买了冰淇淋，又给两人打包了奶茶，余岁的眼睛里全是崇拜，悄悄拉着江一的衣袖，将他拉至一边，“江一，你哥超有魅力，能不能把联系方式给我，我有点好感。”

江一看她一眼，脸色更加阴沉，斩钉截铁拒绝：“不行！”

“现在，拿着东西回到教室，不要出现我们面前，你喜欢我哥，从现在开始，我们不是朋友！”他难过地发现，他哥多看了同桌好几眼，都没有看他，这怎么可以。

同桌是真怕，从小巷子里出来，拿着东西就跑了。

江一再次见到他哥时，他哥正在抽烟，见他来，立马将烟头掐灭，脸上浮现出笑意：“一一交小女朋友了。”

江一摇头：“是朋友。”

低头看了眼手表，距离上课还剩五分钟，若是再不往回走，估计上课得迟到，“哥，我先回去上课了。”

谁料刚转身，手腕上便被一只手扯住，他哥笑着问他：“晚上想吃什么？”

江一抿了抿唇：“哥，你忘了么，我在住校，三餐在学校吃，你去忙吧，我不打扰你。”

“小崽。”时序叫他，轻轻吐出一口气。江一心慌意外，抬眸“嗯”了声，听他哥说：“我现在已经不忙了，有了时间，以后会多陪陪你。”

“要回家住吗？”时序望着他，眼里似乎有星光闪烁，不过星光几乎是立刻便黯淡了下来。因为江一摇头并甩开了他的手。

“哥，这几天要中考了，我想好好复习，等我好消息。”

时序的视线中，是江一毫不犹豫离开的背影。

就像四岁那年，他也毫不犹豫离开一模一样。

他默默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心口莫名空落落的，有什么地方正在隐隐作痛。缺失陪伴的这些年，弟弟好像变了很多。

不爱笑了，也不爱哭了，也不找他要抱了。沉默寡言，变成了哥阴郁小孩。

最令他难过的还是，江一早恋了。

有了小女朋友。

一一好像不再需要他了。

也不再愿意回家。

习惯了没有他抱，习惯了没有他哄，到最后彻底习惯没有他的日子。

可这能怪谁呢，当然是只能怪亲手造成这一切的他。

缺失的这些年，他好像已经融入不进他的生活了，江一交到了新朋友。

副驾驶上放着一个保温盒，里面是他炖的冬瓜排骨和葱爆虾球，早上看见班主任发的消息就开始着手准备。他本以为江一会很喜欢，却没想到，一一或许已经不再习惯和他一起吃饭。

时间可以改变的东西太多，包括口味。

记忆中的小天使，已经不会再冲过来熊抱他。

这几年，时序过得十分有干劲，每天两眼一睁就是练习赌术，一天几场赌局下来，有输有赢，赢的时候居多，到后来他真的混出了名堂。在一场赌局里，他杀红了眼，怕没有把握出老千，被人发现打断了一只腿，血流不止。

他没有选择回家，他怕一一看见了伤心，所以独自一人在医院躺了三个月，再后来赌场洗钱被警察围剿，赌徒们纷纷被抓，时序也是运气好，因为受伤恰好躲过这次盘查。

十五岁初入赌场的少年兜里只有十万，出来时揣着五百万巨款。

时序不赌后，开始另谋生路，拿钱开公司，做地产生意，疯狂学习知识。最开始公司人少，什么事都需要时序亲力亲为，那段时间忙的脚不沾地，连睡觉都需要抽出时间。

江一也是在这个时间点被送去封闭式初中，他彻底不需要操心弟弟，放手干了三年。

公司开始盈利之后，时序开始招更多员工，逐渐扩大规模，到现在终于稳定下来，也有了更多可支配时间。

他终于有了足够的时间和金钱，可爱的人却已经开始习惯没有他。

时序定定看着这所中学，脑中思绪万千。

一一，那哥哥回家等你中考的好消息。

**

初中最后几天，老师们已经不会在上课，而是叫学生们自己自习，教室里全是笔尖滑动纸业的沙沙声。

江一的座位靠窗位置，一抬眸便看见了趴在透明玻璃上扑腾翅膀的白色飞蛾，从一只，变成了两只。

他从课桌里拿出了日记本，写道：【时隔三年年，终于再次见到哥哥了，哥哥终于不忙了，他说以后要好好陪着我，我很开心。但是我不能太得意忘形，因为同桌曾经告诉过我，就算再亲近的人，也不应该走得太近，这样会遭到对方讨厌，我想，我哥是有一点讨厌我的。我哥说爱我，我却觉得我是我哥的拖油瓶。】

没有人会喜欢一个拖油瓶。

日记本记录着半年的重要事件，往前翻阅全是清一色的九个字——

今天，我哥也没有来看我，我爱他。

密密麻麻记录着，那些笔迹有时候极其扭曲，像是要把纸张都穿透，有时候又极其轻柔。纸张上，带着已经干掉的泪痕，几乎每一页都有。

中考考了三天。

考完后，学生们当天住在宿舍收拾东西，为了明早离开学校做准备。江一行礼很少，只够装半个箱子。

第二天学校组织拍毕业照，摄影师大喊茄子，照片留住了学生们最青涩的年级，他们因缘分聚在一起，眨眼又各奔东西。

这天学生们各自表白，也给各自喜欢的人送情书，江一的口袋里被塞满了，同桌前来和他告别，拍照留念。

作为自己唯一的朋友，江一夜掏出了手机，和余岁合影，照片同桌岁笑得很甜，江一则是板着张脸。

两人交谈一番后得知他们志愿都填了市一中。

江一帮她拿些了东西，两人提着东西一起出了校门，而时序早早的就等着了，捧着一束蔷薇花靠在车门外，特别惹眼。

时序的目光放在弟弟提着他小女朋友东西的时候，眸色暗了暗，“一一，是要送她回家吗？”

江一立马摇头，“不是，她有哥哥来接，我只是帮她提东西。”

“哦。”时序看着江一帮着小女孩把东西放在她哥哥车上，这才回到他身边来，惊奇地看着蔷薇，“是送给我的吗？”

“当然。”时序顿了顿，“上车。”

江一捧着花，坐上了副驾驶。

当初的二手丰田，现在已经换成了一辆黑色保时捷。

“想吃什么。”时序开着车，侧目。江一双眸泛起亮光，专心看着他哥：“想吃什么都可以么？”

“想让哥哥跟我回家也可以么？上次说以后都陪着我，哥不会骗我吧，我想吃哥做的鸡蛋面。”江一眼巴巴看着他哥。

时序没有说话。

他哥为什么不说话？江一瞬间就焉了，他就知道，他哥又是骗他！

这个人还是那个熟悉的骗子！

江一收回那双泛光的眼睛，眼尾一下就红了。

时序没说话，车停在楼层门口，快下车的时候，时序突然开口：“没成年之前，不允许谈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