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你来到北市,远远地便看见流云身姿高挑,立在织造署门前,同一个拿着箱笼的人讲话,便出声唤她。
“流云,你……”
流云身子一抖,将箱笼猛地合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咚”音。
“……你晚上可有空闲?”
流云清咳几声,转身看你,略一点头。
“自然是有的,何事找我?”
“想邀各位月海亭小叙,有些事要同你们讲……”你犹疑地看她身后“你干什么呢?”
流云向前一步,十分刻意地挡住身后的箱笼。
“好,我会去,还有什么事么?”
“你赶我走,你不对劲。”你谴责道“流云,你变了。”
“本仙这是为你!……咳,你到底还有什么事?”
你见她不肯说,只得作罢。
“你可知归终哪里去了?找遍璃月也没见她。”
“归终往归离集去了。”
“怎么突然跑这么远?”
流云瞥你一眼,有点疑惑似的。
“归终的领地便是归离原,先前归离集封阵,璃月又急需借归终之才,便将阿萍换去驻守,如今阵开,归终身为归离原之主,自然要回去照应。”
险些忘了,归终身为尘之魔神,同钟离是合作关系,亦有子民需要照拂……
你好心虚,你完全忘了自己不是个璃月人。
“何况归终眼底容不得瑕疵,为花冠上的镶玉苦恼了很久,便去归离集寻合心意的玉石去了。”
“……”
你决定还是点一点她。
“什么花冠?”
流云惊了一下,赶忙掩袖清咳,端的是十分刻意。
“你若是想寻归终,当早些出发。”
“你们到底瞒了我点什么……罢了,可要同去?”
流云摇头。
“我还有事在身,就不去了。”
只这几句就险些说漏嘴,一起去还了得?
她还是听归终的,直接躲着阿离走好了。
……
你走在通往归离原的石道上,抬头已可以隐隐看到簇在群山间的归离集。
你小心地提起郁金裙裾,避免柔软的丝绸被嶙峋碎石划破。
该托钟离施个仙法养护的。
赶路枯燥,你便连通荻花洲的偃偶身,同浮舍商议荻花洲开阵种种。
原身深居简出,常年居于白塔之中,见其真容者不过寥寥数十贵族,除此之外,鲜少有人能见她第二面。如今革新政事,老贵族多作恶多端,依律处斩,少数流放,与你并无威胁,新晋官员亦有珠帘相隔,你素来谨慎,原身又积威颇重,除却浮舍,未曾有人窥得神明全貌。
如此,哪怕将荻花洲融入璃月,你现身人前,应当也不会引起什么骚动。
“浮舍,将旧贵族审判案宗拿给我。”
浮舍称是,不多时将一沓文书呈递上来。
原身运用权能的手段,素来以掌控神识,剥夺记忆为主,魈便是此类受害者,叫她控住神魂,招至座下,听凭她的指示造就诸多杀业,还被要求吞下败者的美梦。
实在不是个东西。
你不打算揽她的黑锅,也会将一应事实同大家坦白……虽然可信度实在很低,你拥有这具魔神之躯,行使梦之魔神的权能,甚至拥有她的大半记忆,隐瞒许久,却说自己并非原身,这话听来,连你自己都觉得荒唐。
同民众坦白会引得舆论动荡,内生隔阂,百害而无一利,你有心遮掩。可同若陀、归终他们,却不能再隐瞒下去,那等同于欺骗。
你叹口气。
并非不信任他们,只是梦之魔神屠戮过甚,为祸苍生乃是不争的事实,只凭你只言片语,叫他人一笔勾销,不再追究,于初到璃月的你来说,实在是天方夜谭,故而不得不隐瞒,甚至逃避。后又为治理荻花洲乱象耗神颇久,再遇大战,更是没有合适的时机。
时至今日,你仍不确定大家是否会信任于你。
尤其是魈,你那时慌不择路,一心隐瞒,甚至篡改过他的记忆。
你那时怎么就认了死理,非要隐瞒不可呢?
偃偶不自觉攥紧手中手中纸页。
你低垂着头,手中握着笔,思路混乱,笔尖凝涩。
浮舍觑你神色,略感心惊,犹豫了一番,问道:
“殿下,今日可要备些茶饭?”
你初时料理荻花洲政事,总叫那些个腌臜蠢人气个半死,便爱嚼些云糕果脯之类的点心舒缓心情。
你并未抬头,视线仍在公文之上,闻言,不假思索地答道:
“不必,我只是借偃偶处理些事,午时有约了。”
话音未落,心中却是微微一动。
钟离要你等他,不知会带些什么回来。
这几日的伙食都是他来安排,他很了解和照顾你的口味。
你的思维发散开来。
对于你的来历,钟离一定略知一二,他对于璃月的责任心便决定了他不会放任一名未知魔神久居璃月,故而初时多有试探,后来却再无动作。
感情同理智并不矛盾,钟离绝非感情用事之人,他不会因为一己之私置家国于危难。
你很笃定,他恐怕很早就知道些什么,他只是不言,只是等待。
他信任你。
他用信任轻叩门扉,用爱拂动檐铃,然后垂首静待春意绽放。
这份笃定,像是突然打碎一只不起眼的罐子,隐晦的温柔汩汩流淌,叫你笔下微顿,心底翻涌起柔软的浪潮。
钟离。
钟离啊……
他的纵容和信任,叫人根本招架不住。
想起那双融金似的眸子,仿佛有秋水淌过,心底那些忐忑紧张、患得患失便烟消云散了。
“将这几个流放的贵族召回,我要清洗他们的记忆。”
浮舍领命,将几个衣不蔽体,腌臜遍身的人带上来。
你厌恶地看着他们跪下,嘶哑如破锣的嗓子大呼饶命,只觉反胃,粗暴的清洗了他们的记忆,便叫人把他们带下去了。
浮舍垂首侍立在玉座一侧,肩膀微微紧绷。
对于你清洗记忆,遮掩真身的行动,他早有预料,得见你真容之人本就少之又少,近半年以来,你又性情大变,稍加遮掩便无人得认,待荻花洲阵开,自可逍遥而去。
如今整个荻花洲,认得你真容的,唯有他一人,可你却迟迟没有动作。
“浮舍,你知道荻花洲有什么景色秀美的地方吗?”
女子的声音自玉座传下,清亮柔婉。
浮舍愣了一下,一时没有答话,你略感奇怪,便抬眸看他一眼。
“怎么了?”
浮舍也不知是为什么,咬一咬牙,激起一股子勇气来。
“殿下可是要离开荻花洲?”
你诧异地看他,微微蹙眉。
“浮舍可是有话要同我说?尽可直说,我不擅长猜谜。”
“您清洗众人记忆,可是要……”
你哦一声。
“你在担心这个啊……不清洗,会有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吧?”你回过味儿来,笑了一下。“你是想问我为何没有对你下手?”
浮舍肩背紧紧绷着,只能承认。
“你是魈的兄长,也是我的友人,没什么要隐瞒的。”你低下头,继续翻看那些文书“你又不会害我。”
高塔的窗棂洞开,一阵草木清香涌进珠帘,荻花洲连日微雨,草木并秀,比之阵外,春意更浓。
浮舍惊愕地抬起头,震惊地立在那里。
珠帘叫风挑起,露出一张沉静专注的面容,仿佛方才所言,不过随意为之,无甚殊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