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州位于大洵最北境,寒冬自然是极冷的。
一位小乞丐躲在客栈的屋檐下方,试图躲避那刺骨的寒风。
他的身体瘦弱,脸上布满了尘土和冻疮,衣服也破烂不堪,几平无法抵御严寒的侵袭。
小气丐蜷缩着身体,双手紧紧抱着自己,不断地吹着哈气,试图温暖自己那被冻僵的手。
好在有一位修行之人掠过,身披着的厚实大氅自然而然地落了下来,将小乞丐盖了个彻底。
大氅也不知道是何材质,摸起来舒服极了,上面还有着复杂的花纹。
小乞丐穿着拖地的衣服,急急忙忙冲那位青年看去,却只见到了个超尘脱俗、飘逸如仙的侧影。
好漂亮的大哥哥啊,就像天上的神仙。
小乞丐喜笑颜开:“谢谢仙人!”
有了这个大衣,就不用担心今年冬天被冻死了。
司寇鸾对着小乞丐笑了笑,推门走入客栈。
当今大洵坐在龙椅上的这位远远称不上一位明君。这些年每到冬天,百姓便生计维艰。
他轻轻叹了口气,难得想起了记忆中那位博学多才却被意外冻死的原主。
司寇鸾帮不了全天下人,但是在他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他做不到袖手旁观。
*
“请问,你有看见一位神色冷峻,性情暴躁、穿着与我别无二致的男子吗?”
司寇鸾再三考虑,决定还是找一找景星灼的去处。虽然师尊没有硬性规定,可若找不到师兄,他心里总沉甸甸的。
他害怕景星灼把这个小小的燕州弄得一团糟,毕竟“救世主”的想法向来没人能搞懂。
这里是人间,又很偏远,金丹修为的人就足够畅通无阻了。
景星灼现如今可是化神境大能,以他的本事能把这里搞得天翻地覆,还没人替他收尾。
青年愿意委屈委屈自己,做这个收尾之人。
司寇弯踏遍冰天雪地,终于寻至容栈。
客栈老板怀里抱了一个汤婆子,正在一栽一载地打着盹儿。听见有人说话,吓得一激灵站起来。
老板上下打量着青年,看见他身穿的那身熟悉且价格不菲的衣袍后,满脸笑盈盈。
“客官是来替还钱的吗?”
他提着毛笔,在一个账本上勾勾画画:“天字号房,一晚75铜板,损耗的桌椅约35铜板。给您抹个零,一共是1银币。”
司寇鸾:???
他不是来找师兄的吗?怎么人还没见到,就要先往外花钱了?
好在先前师尊赠送的万宝囊里塞着不少常用的东西,自然也包括大量的人间货币。
司寇鸾爽快地掏出一枚银币递给老板:“我那不争气的师兄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吧。”
客栈老板接过那枚银币,一听眼前的青年和先前那位男子是师兄弟关系,困意瞬间消失殆尽,开始疯狂倒苦水。
“客官啊您有所不知,我可要被您师兄给害惨了。我就是一做小本生意的,您那师兄突然闯了进来,要住我这天字号房间,却连钱都不给。”
“问他要钱,他说会来人给的,让我老老实实等着。”
“然后我就是多问了几句,他直接打出去一个火花,烧了我这许多桌子和椅子,还烧了我的眉毛!”
客栈经理说到激动处,拍案而起,指着大堂内自己那新换的桌子椅子怒骂。
“年关将至,我也没有回家,只想多赚一点钱,那么冷的天,我容易吗?谁曾想会遇上这种倒霉事情,真是够晦气的。”
司寇鸾低声笑了,听别人编排自己的师兄真的有趣多了。
他随意抬手挡住来自最高处天字号房的剑光,戏言道:“你说得对,穷鬼是挺晦气的。”
那客栈老板被这突如其来的攻击惊吓到,万幸有眼前这位看上去就很厉害的青年在,情绪很快缓了过来,只是不敢再提先前的事情。
他抬头看看房间的大洞口:“您看看,是再赔偿30铜板吗?”
“他隔壁那间天字号房间有人吗?”
客栈老板摇摇头。
司寇鸾直接拍了两枚银币在桌子上:“我住他隔壁,不用找零了。”
*
房间的屏风后面摆着一架古琴。
司寇鸾怀抱着客栈小厮灌好的汤婆子,轻抚琴弦,细细弹奏。
原主与他均会弹奏这古琴,所以不算陌生。
青年指尖起落,琴音流淌,变幻无常,似山泉般空灵清冽,又似春雨没过浅草、润物细无声。
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
一曲《春江花月夜》还未闭,对面的榻上已然坐了另外一个人。那名男子的头倚着自己的手,一只腿在地上,另一只则是落于榻间,姿态肆意张扬。
曲终,景星灼冷哼:“真难听。”
司寇鸾没把师兄的话放于心上,毕竟本来就不是弹给他听的,随意他如何评价。
“不过,小师弟这是在思念谁?”
司寇鸾挑眉:“师兄竟然能听出来?”
伯牙绝弦,知音难求。
青年可不认为他们是什么知音,这真的太侮辱人了。如果和景星灼成为知音,比旁人骂他骂上千百句都要难受。
一定是他的琴技太好了,感情也表达得过于充沛,此时此刻牵头猪过来都能听出来。“小师弟的琴音……
“真的不是在思念心上人吗?”
景星灼起身,他迈步走上前。一大片阴影落下,他前胸贴着小师弟的后背,俯身牵住小师弟抚琴的手。
司寇鸾的手被他强迫地划过琴弦,速度极快,没过多久那修长白皙的手指便划破了沾了血。
琴声尖锐,像那发情的猫半夜嘶嚎、待宰的鸭子池塘里嘎嘎,令人难以忍受。
终于,琴弦破了,声音停了下来。
景星灼抓住小师弟的衣角擦干小师弟的血迹:“也不知你那心上人是否同你一样神憎鬼厌。”
神憎鬼厌?
也不知真正被神明厌弃鬼怪憎恶的人是谁。
司寇鸾暗自吐槽,他从琴椅上站起来,低头看着自己渗血的十指。
十指连心,可这点疼痛已然不算什么了。
他哑声道:“心上人?师兄怎么就假定我有心上人?难道就不能是别的感情吗?”
司寇鸾已经想象出了景星灼此刻的十分复杂的神情,根本不用抬头去看那阴恻恻的脸庞。
定是疑惑的、难以捉摸的、不屑一顾的……
他言辞淡漠疏远:“也是,像师兄这种人,连情感为何都不清楚,捅破了天也只能理解些许情爱了。”
“人与人、人与事物之间的复杂的真挚的感情,师兄又怎么可能理解呢?”
琴音可以反馈一个人的内心,他的思念情愫确实浓厚地要溢出来。
可他只是刚好……想家了。
景星灼大步迈向前,捏住司寇鸾的下巴,逼迫他抬头,力道大得仿佛要把那骨骼捏碎。
“师弟怎么能断定我不懂感情?”
司寇鸾右手硬掰,花了好一番力气才解放自己那疼痛酥麻的下巴。他握着景星灼的手腕,举到他的脑袋旁。
男子的手腕上又重新沾染了青年的血迹,猩红猩红的。血印一点点风干,化作小血块掉落。
景星灼比他略高一些。
司寇鸾踮起脚尖,脸贴近他的耳边,微凉的嘴唇划过他耳垂,吐出的热气触及他皮肤。
青年清冽的嗓音落于他心底:“你就是这么一个自私、虚伪、冷漠之人,凉薄到犹如冬季的薄雪,连掩盖都不屑于掩盖一番。”
景星灼勾起唇角,低低笑了起来。
下一刻,他掐住司寇鸾的脖颈,将他一步步抵到墙角,看着青年吃痛的模样,心情愉悦。
男子饶有兴致,难得想与其谈论往事。也不管司寇鸾想不想听,反正他想说。
“我在魔域捡过垃圾、挨过打、被灌过热水,又莫名其妙来到上三天,被要求担负救世主的责任。
旁人修仙潇洒自在,我却被逼着成为他们手中的利刃,什么都要学什么都要会。等到西华帝君留下的结界破碎那天,我还得赶走外面虎视眈眈的古神,然后自愿牺牲化为屏障,继续荫蔽你们这群胆小鬼。
我无父无母,魔域众人欺负我伤害我,锋渊那个老家伙不喜我逼迫我送走我。到头来,还想要我遂了他们心意当个合格的救世主,当我是傻子吗?”
景星灼不喜大喊大叫,他的话语也放得很轻,只是说到激动处时,手下的力道愈发沉重,被掐着的司寇鸾脸色苍白。
终于,男子撒开了自己的手,背过自己的身子。
“师尊待我倒是不错,虽然他的目的和众人都是一样的,但我不介意。如果不是怕被逐出师门,你又实在有趣,你的尸骸早就不知道在哪里扔着了,还能活蹦乱跳到现在?”
司寇鸾看过不止一遍原著,对于发生在景星灼身上的事情深表同情,换一个人来,估计只会做出更加偏激的选择。
他盯着他的背影,心底没有泛起同情。
且不说景星灼着实不是个讲故事的好料子,话语干巴巴的。更何况他先前的同情早已在如此多的对峙中消磨殆尽了,现在的青年只觉得莫名其妙。
你的宿敌上一秒还在贬低你的琴音弄伤你的双手掐着你的脖子,下一秒突然对着你眼睛就着自己的凄惨身世大倒苦水。
这合适吗???
景星灼心里究竟在计划什么?惹他心疼放松警惕紧接着又一次被无情杀害吗?
师兄惯会欺瞒的,如果司寇鸾没有在一开始就将二人的矛盾赤裸裸地展露在师尊面前,他的下场估计会和前面998位攻略者没有区别。
景星灼本来就是一时兴起才说了这番话,可听者毫无反应,他的分享欲已经被浇灭了大半。
他此刻甚至连小师弟的脸都不想再见。
景星灼推开房间门的手呆滞,将最后的话语言尽才离开。
“我本非凉薄之人。奈何世人令我尝遍人情冷暖,看够世态炎凉,至此冷漠成性、戏耍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