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过树梢，白鹤齐鸣。
越言舟抬头看向空中盘旋的几只白鹤，道：“师父出关了。”
他口中的师父人称裴老，白发长须，腰背挺直，脸上皱纹沟壑般纵横，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召虞打量着这位裴老，对方也在看着她。
听说了清城妖物出没一事，裴老摸着长须眼神锐利：“清城有我们各位长老的结界所护，寻常妖物绝对不可能出入，莫非……清城洲混入了细作！”
裴老的说辞和越言舟的想法不谋而合，他朝裴老作揖：“弟子已在清城洲上下巡视一番，并无其它妖物踪迹，未免夜长梦多，还望师父早日同长老们重塑结界。”
“自然，这个细作我亦会将他找出来。”裴老掌心按在越言舟肩上，笑道，“今日来寻为师，可是还与这剑灵有关？”
召虞从袖子里掏出不响铃，在越言舟的示意下递给裴老。
“这铃铛我曾见过。”裴老的指腹在纹路上摩挲，眼中略过一丝精明，“魔王奚常的东西，没想到竟然会出现在这里。”
召虞耐着性子解释： “在苍遗拿到的，靠它就能找到奚常的陵寝，但我不知如何使用。”
裴老闻言笑了笑，慢条斯理道：“奚常为人狡诈，他的陵寝可不是那么容易能找到。罢了，我且来试一试。”
语罢，他就往不响铃中注入灵力。
淡青色的光芒源源不断地纳入铃铛里，不多时，裴老脸上开始渗出汗水，口中依旧咒语不断，就仿佛里头关着一只吸食灵力的怪物一般。
召虞从前未曾见过不响铃，自然也不知原来使用起来这么费劲。
她坐在旁边看得正入神，忽然就见原本安安静静的不响铃竟然剧烈晃动起来！若不是一直注意着这边情况，她都要怀疑，是不是有东西钻进了铃铛里，才会导致铃铛闹出这么大的动静。
“怪了。”裴老停下手中的动作，拭了把汗，皱紧的眉令他那张脸像极了枯死的老树皮，“竟然毫无作用？不响铃分明已经被唤醒，为何依旧不闻其声……”
越言舟思索片刻，猜测：“或许不响铃已经给出了提示，只是我们不曾发现。”
裴老缓缓颔首：“奚常所用魔物，怕是不同寻常。”
注意到召虞一直捂着耳朵，越言舟上前询问：“召虞，你没事吧？”
“那个方向。”召虞开口道。
“什么？”越言舟不解。
“太吵了。”召虞伸手指着西南方，眼睛却在看那只铃铛，“它一直在告诉我，让我去这个方向，你们听不到吗？”
他们自然听不见，召虞陡然意识到这是奚常给她的提示。奚常或许就在那里！
裴老站在廊下眺望西南方，那里是一层一层的高山，他转身望向越言舟语重心长：“奚常阴险，他的陵寝必定设有重重阵法，你可想好了？”
越言舟道：“师父自小教导一诺千金，我既答应了召虞要找到奚常，那便不可反悔。况且苍遗此番行事，弟子觉得有蹊跷。”
裴老颔首：“也好。”
江水滔滔，水面被淅淅沥沥的雨打破平静，几艘船舶在江上缓行，不时有语笑声传来。
这是一艘客船，因为雨天的缘故没什么人出来，只有几个船舱门没合拢，露出里头收拾行囊的客商。
凉意顺着风灌入舱内，吹动窗前挂着的辟邪葫芦，召虞趴在桌上听隔壁乘客弹琵琶。琵琶声若珠玉落盘，又如树梢莺啼，惹人注意，伴随着船身随着波浪起伏，她有些昏昏欲睡。
舱门被敲响，越言舟推门而入，看到召虞的模样不由一笑：“经过下一个镇子便到了，且再忍一忍。”
召虞撑开眼皮，没搭理他，换了个方向继续趴着。
越言舟没在意，靠在桌前用帕子擦拭自己的剑。
天色还尚早，外头依旧绵绵细雨，已有船舱内的商客开门走到甲板上吹风。
商客突然咦了声：“这艘船怎么路线变了？”
有人回：“对啊，路过那镇子便可到码头，为何要绕这么大圈？”
甲板上撑着油纸伞的船客议论纷纷，召虞闻言抬头看向窗外，但那里站着人什么也瞧不见，只好起身开门走到甲板上。
“召虞，等等！”
越言舟大步追上，撑开纸伞站在召虞身后。
吹来的风混着鱼腥味，他们垂眼就看见江面上漂浮着数条翻了肚皮的死鱼，几名晕船的客商扶着船壁又开始呕吐。
“这里发生什么了？怎么这么多死鱼？！”
有人道：“这个镇子我听说过，名叫衣目镇。”
旁边人压低声音道：“我也听过这个镇子，坊间传言，说是这个镇子常年浓雾弥漫，从没见过有活人出来过！”
“没错！听说是妖物作祟，也有几个路过的仙士进去降妖，谁知再也杳无音讯！”
客商擦掉嘴角的脏污，喘不过气来似的：“怪不得要绕开，快…快叫船夫再绕远些！”
有人跑开去找船夫，有人捂着鼻子退回船舱，有人还站在原地凝视那座模糊的镇子。
迷雾覆盖，镇子就像浮在水面上的巨大妖兽，或许此刻正睁开双目森然诡谲地盯着他们。
“事出反常必有妖，像是奚常会做的事情。”召虞眼眸漆黑，被水雾氤氲如同浸了水的宝珠，她道，“我要去那座镇子看看。”
“好。”
此地前有水后靠山，整座镇子都被雾气笼罩，但仔细看，能看见里头有人影攒动，模糊的人语声从里面传出，却怎么也看不见人。
唯有镇前一座石碑看得分明，石碑上裂开一道口子，口子里长满了藤蔓和蛛网，“衣目镇”三个字依稀可见。
“有人吗？”召虞喊道。
无人回应，就连虫鸣鸟叫声都没有。
“这个雾气可能有问题，我们小心行事。”越言舟提醒道。
召虞点头，她催动黑剑先去镇子里探一探。
“里面……很多人，很热闹，但是他们好像都要走了。”
她双眼无神地看着虚空，瞳孔中的场景不断变换，撇撇嘴道，“看着都很正常，没有看到妖兽出没的痕迹。那些人不会是框我们的吧！”
越言舟思索片刻，道：“还是小心为妙，先把剑召回来。”
召虞催动灵力召回黑剑，心里却咯噔一声。
“没反应！”她紧紧蹙着眉，“黑剑出不来了。”
“为何？”越言舟追问。
“我也不知道，我能感知到黑剑的存在，但是我看不见在哪里，似乎有什么东西不让我出来！”召虞眼眸开始蔓延灰色，她看向越言舟只能看见模糊的身影。
越言舟从瓶子里倒出一颗丹药喂给召虞：“如何？”
召虞摇头。
衣目镇从外看无声无息，不时有浓雾翻滚，好似有什么动物经过一般。
“看来这是要我们进去。”越言舟抬手在召虞眼前晃了晃，“等会儿我拉着你，你千万不能松手。”
召虞并非完全看不见，她的眼睛跟随着越言舟的手掌而移动，不太在意地哦了一声。
越言舟见她有回应才放心，反手拉着她，提步踏进衣目镇里。
没想到，镇子里和外面看完全是两个世界。
现下已到酉时，红日即将落入西山，夕阳打在升起炊烟的矮屋上，两旁柳树低垂落下一片阴影。确实如方才召虞看到的一样，是个很寻常的小镇。
唯一怪异的是，挨家挨户门口都堆放着糕点果子，不知是在供奉哪路神仙。天还未暗下，附近的铺子就早早关了门，只剩几个步履匆匆的行人和收拾物什的小贩。
自从进入衣目镇后，召虞双目就渐渐恢复了清明。他们站的地方并不显眼，无人察觉，她抬手召回大黑剑。
这下，黑剑倒是成功回到了她身边。
“看起来好像没有什么异常。”召虞鼻子轻嗅，没有闻到妖气，“难道是邪祟作乱？”
“不排除这个可能，只有大妖和邪祟才能做到隐匿气息。”越言舟道：“出去看看。”
提着大黑剑太过招摇容易打草惊蛇，召虞便顺手塞进袖子里，这惹得越言舟多看了她几眼，实在好奇问道：“你这黑袍竟能储物？”
“不是黑袍，是我，我的识海能容纳万物。”召虞昂着头觉得他大惊小怪，接着眼中挣扎，有些不情愿道，“日后……你若有需要，我勉强能让你放一些东西。”
顿了顿，补充，“废物除外。”
越言舟眉眼笑意温和：“好。”
召虞塞好黑剑，却感到哪里不对劲，她的衣摆好像……有些重？
低头去看，就见一只硕大无比的灰老鼠正堂而皇之地趴在她衣摆上，随着她的动作左右荡漾。
召虞：“……”
怎么能长这么大一只？
她伸手去赶，没想到这只老鼠竟然一点都不怕，反而抓得更牢了！
忍无可忍，召虞抬脚就去踢，鞋尖刚碰上老鼠肚皮，就听有人高声喊道：“不能踢！快停下！”
这动作可收不住，灰老鼠被召虞利落地踢进了臭水沟里，一溜烟窜得没影了。
他们转身，原来刚才说话的是卖果子小贩。
越言舟问道：“请问方才阁下所言何意？为什么不能踢？”
小贩停下手里的事情，打量他们几眼，笃定道：“你们是来除妖的仙士吧？”
没料到他们的身份这么快被小贩认出，越言舟眸光闪了闪，道：“衣目镇当真有妖？”
小贩怜悯地看着他们，语焉不详：“哪有什么妖啊。你们听我的，那些老鼠不能打！会降罪的！”
召虞抱着双臂：“你说话可真奇怪，一会儿说我们是来捉妖的，一会儿又说这里没有妖。”
小贩意味不明地笑笑，没有解释，伸手指着前方：“那里啊有个废宅院，住着几位仙士，你们若想知道些什么，便找他们。”
他话音一转，声音幽幽地告诫道，“你们也去瞅瞅可有空屋子，晚上就别到处走动了，你们在这儿的日子还长着呢……”
等小贩走后，召虞对越言舟说：“那个人说话真奇怪。”
越言舟道：“他说的应当就是那些失踪的修士，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