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由晚月的提醒，帘明不由得想起半个月前在青渌门里遇到的那个奇怪的修士来。那人似乎不想被人认出，用黑纱帷帽遮着脸，说话的声音也怪腔怪调的。

磷汇看见那人就想着躲，帘明却说：“你在我们山门前晃荡什么？我们青渌门是魔族的心腹大患，要是魔族群起而攻之，你一个凡人很容易被当成靶子的。”

那人笑了两声，刻意捏着鼻子说：“我不怕魔族。只是帘明你一直想要个成神的机缘，我是来点化你的。”

“点化我？”帘明听得心花怒放，一把推开心存疑虑的磷汇，兴奋地凑到那人面前问，“前辈，快教教我怎么飞升，我卡在这儿好多年了。”

那人笑得贼兮兮的，凑近帘明耳边悄声说：“做不到爱众生，那就让众生对你神魂颠倒好了。要是所有人都对你心生喜爱，还愁悟不了道飞不得升吗？”

听常勒说完全程，栖川还是不敢相信。她惊诧地揪起常勒的头，问：“你这样跟她说，她居然会按你说的做？”

“那孩子就是没什么心眼嘛，不拿她找点乐子就太辜负上天给她的那副笨脑子了。”帘明想起帘明的架子鼓表演就想笑，“你要是不高兴，下次换你蒙她。”

笑得这么高兴，也不知道刚才是谁要别人帮她捂耳朵。栖川没好气道：“我没你那么无聊，你对帘明做这种事，就等着她回过神来上门找你算账吧。”

常勒倒是不以为意，颇为得意地在临时支起的摊位上滚了一圈，面朝栖川道：“她不是对你非常不敬吗？再怎么说你也是临煞渊的上任头头，拿出气势来。”

“我不在乎这种事。”栖川把常勒的头摆正来，“给姐姐的圣诞礼物还没着落呢，我必须快点把你卖掉，既可以预防帘明上门寻仇也可以拿到买礼物的资金。”

常勒闭口不答。说起这晚月平时也没多宽裕，怎么一下出手这么大方？这个问题身在《三界101》后台的帘明可以解答，她亲眼看见她敬爱的晚月前辈手里拿着她偶像ESA的鼓槌，正把两条鼓槌往袖管里塞。

“晚月前辈！”帘明平地一声吼，“你在干什么？”

“这……这还不够明显吗？”晚月欲盖弥彰地用袖管擦拭鼓槌，脸上挂着底气不足的笑容，“我在帮ESA清理鼓槌呀，这种大师级别的乐器，当然要好好保养。”

帘明将信将疑：“是ESA让你这样做的？”

晚月忙不迭点头。帘明立即察觉端倪，高声说：“不可能！ESA说过，架子鼓的灵魂是鼓面，脊梁就是鼓槌，她怎么可能把保养鼓槌的任务交给无关人员？”

“我是她亲戚我们很熟……哎哟，跟你说不清楚。”晚月头痛至极，只想快点找个借口脱身，指着帘明身后装出一副看见鬼的表情，叫道，“看，挟槊！”

帘明立马回头一看，身后空无一人，果然是晚月准备趁她不注意逃跑。帘明立即丢出手里拿着的鼓槌，口中喊道：“站住！”

晚月哪里肯听，身形一翻就躲过她投来的鼓槌。平日里尊敬爱戴的前辈居然跑到电视台来偷东西，帘明气得不轻，话里也带了几分严肃：“你真的是来偷鼓槌的？”

晚月自己也知道这上不得台面，无人时做案良心亦有些不安，更遑论现在跟帘明当面对质。捉贼拿脏，此时的情况还不算无可挽回，晚月眼珠一转就准备开溜。

栖川推着常勒的脑袋沿街叫卖，不知不觉就到了电视台楼下。常勒惦记着演播厅里的热闹，对楼上无比神往。栖川没心思管这些，只想找个合适的借口把常勒卖脱手，就算是当个沙包也好，能卖几个钱就算不错。

帘明和晚月在电视台大楼上一路追逐，构筑这座大楼的建筑工程师匠心巧运，将大楼建得比周边的建筑都要高，楼梯层层接天，整座大楼高耸得如鹤立鸡群。

晚月胜在体力好，一下子把帘明甩开老远。帘明也不是好拿捏的角色，虽是被晚月远远甩在身后，但总归是没有跟丢。两人你追我赶跑到大楼最顶层，萧瑟的寒风中，晚月顿住脚步猛然回身，问：“还要再追吗？”

帘明看上去比她还要崩溃，捂着头大声质问道：“晚月前辈，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你明明告诉我要遵纪守法，中秋节还连同栖川把我和天音前辈关进牢里，你以前说的那些大道理，原来都不算数吗？”

“对不起。”冬夜的风拂起晚月的发丝，她将手藏在口袋里，沉静地说，“如果上天再给我一次机会……”

帘明抹干净眼泪，颤抖着问：“你想做个好人？”

晚月无所谓地耸肩：“不，我想做个有钱人。”

“许这种愿望还好意思说我功利心重啊！”帘明一时有些接受不过来，犹疑着问，“晚月前辈，我真不明白你是怎么成神的。难道有悲惨的过去就能当神吗？”

“当然不是，天音家不是挺幸福美满的嘛。”晚月不甚在意地挥挥手，轻松地说，“我们能成神，最重要的是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然后再为了那个目标努力。”

“就好比现在，”晚月说，“我想要钱。”

帘明觉得她说的可能是九重阙某个偏僻地方的方言，有点听不懂：“我能不能问一句，你为什么这么想要钱？”

晚月这边倒是坦坦荡荡，知无不言：“这不快到圣诞节了嘛，我想给栖川买礼物。”

“栖川……”帘明想起那个总是出现在晚月身边的魔族，“晚月前辈，你为什么总是和魔族搅在一起呢？”

“我喜欢。”晚月看着帘明，用闲话家常的语气说，“现在是怎样，小姑娘的宿舍夜谈讨论各自喜欢哪个同学？你不会要纠正我的喜好吧？我是不会变的。”

“说起来，你总是和九重阙的人混在一起。”栖川将常勒的头推到电视台楼下叫卖，常勒不高兴地指摘栖川，“那个晚月对我们来说危险度很高，你作为蒙刹长老家里养的小宠物，不该和那些人搅和吧？”

“阿婆以前也是九重阙的人，没说不能和九重阙的人在一起。”栖川像是早就料到她会这么说，于是反驳得有理有据，“天音和擎华都对我很好，就只有帘明拎不清，老是觉得人魔殊途。姐姐也不喜欢她那一套。”

“不是，你说天音和擎华对你很好？”常勒为眼前这人的心胸宽广而惊叹，她好心提点道，“你不会忘了今年中秋节的时候你被天音和帘明抓去捣月饼吧？”

“后来她们两个就坐牢了。”栖川看起来依旧不是很在乎，常勒提起这件事反倒更让她想起晚月的好来，“姐姐会帮我的，九重阙并没有我们想象中的排外。”

常勒听得内心一阵苦涩。

“若是晚月也对我放下戒心就好了，到时我就把百斩堂的分店开满三界，”思虑再三，常勒觉还是不要专注于栖川的感情问题，重点讲事业，“目前还是要小心蒙刹在背后捅我刀子，那个古板老太婆根本不是人。”

虽然蒙刹经常对栖川恶言相向，但临煞渊没阿婆可不行。不能让她诋毁阿婆。栖川的思绪停在这里，停下脚步扬声向周遭大喊道：“卖常勒了，卖常勒了！”

她的叫卖招来目光甚少，常勒也有点看不下去自己的头这么没人气：“我说，你一直这样叫卖也没人搭理你，不如我们做些来钱快的工作。”

栖川古怪地看她一眼：“什么工作？”

常勒毫不客气地说：“就像很多年前我们的魔族前辈做的那样，打家劫舍勒索偷钱啊。”

栖川悻悻地移开目光。

“魔族不都是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的坏人吗？”帘明被晚月的态度气个半死，满是怨气地问，“晚月前辈，你已经得道飞升，为什么还要做这种事情？”

“因为我喜欢。我的道就是做自己想做的事，不被任何东西束缚。”晚月那边倒是很超脱的表情，笑着反问道，“你呢？修炼这么多年，悟出自己的道是什么了吗？”

“我……”帘明在心里快速搜索一阵，逼迫自己不许退却，凛然回答道，“我当然明白了，我要修的道是人间正道，是最适合飞升成神的那种道！”

晚月的目光越过她，突然向虚空中伸手，抓住一片晶莹的雪花。天空中逐渐飘落下绒绒的雪来，像是扯断的棉絮。栖川咳嗽两声，将手收进口袋里，扭头对地上的常勒说：“天气太冷，看来你今天是卖不出去了。”

不用预料也是这种结局，常勒想，就算把脑袋伪装成人工智能，也是没办法卖出去的。栖川望着她，忽然说：“知道卖火柴的小女孩的故事吗？”

“知道啊，小女孩把所有火柴点燃，还是冻死在大街上。火柴肯定不能拿来取暖嘛。”常勒说，“你想干什么？”

“是，火柴不能取暖。”栖川偏过头看她，问，“但是烛光燃起来的时候，她就看见了她的祖母，对吗？”

常勒被她看得心里发毛：“不是，你什么意思啊？”

栖川把常勒的脑袋和砖块垒成一摞，然后掏出火柴。将常勒点燃的瞬间，烟雾直冲天际，栖川循着烟雾的轨迹抬头，竟看见晚月站在电视台大楼楼顶天台上。

栖川大声喊：“姐姐——”

晚月闻声低头，看见栖川分外惊喜。身后的帘明步步紧逼，看上去就是不想让她好过。幸而栖川出现在这里，自己就不用在事情败露后灰溜溜地逃走了。

晚月立即低头冲着楼下的栖川喊：“栖川——听得到我说话吗——”

不少人围拢过来，楼下的栖川用力点头，晚月趁着帘明还没扑上来抓她，大声喊道：“我要跳下去了，你要接住我。”

跳下来？栖川被这句话吓得不轻，但还是点头道：“跳下来吧，我会接住你的。”

帘明再差一毫就抓住晚月的衣角了，没想到这人动作迅速，说跳就跳毫不含糊，不愧为亡命之徒。

她趴在栏边向下张望，晚月被栖川稳稳接住，两人不敢在原地落楼，你牵着我我牵着你没几秒就往人群里逃跑。

燃烧状态的常勒还在街边歪着。原来童话里没有说错，点燃常勒的脑袋，是真的可以见到想见的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