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今手掌摊开,将写在桌上,齐冒二字抹去,再次变成了一滩水渍。
“齐家的产业,是齐老爷赚下来的,他的儿子就算再年幼,那也叫子承父业,天经地义。”
齐航乐了:“言娘子还是回去先问问魏氏,事情托于你来办,为何没同你讲明齐冒的身世。”
言今伸手,指了指站在门口的那尊门神:“齐二爷,你可知道我夫君姓甚名谁。”
齐航笑而不语,这与他何干。
言今自问自答道:“我夫君叫秦璋,二爷既然对我小外甥的身世了如指掌,那你对这个名字就不该陌生吧。”
齐航脸色一变,立刻看向秦璋。
秦璋一仰下巴:“就是老子,怎么着吧。”
齐航立刻站起身道:“难怪娘子,句句不离齐冒,又表姐,又外甥的,想来都是诓我的假话吧。”
这分明就是秦家,在替魏氏娘俩出头。
齐航再次要走,言今站起身,把他去路拦下了:“是不是亲戚,只要我认,魏禾也认,那没有血亲也是亲。就如同齐冒一样,只要二爷高抬贵手,他就是齐老爷的儿子,是你的小堂弟。”
齐航眯起双眼:“这对我可没任何好处。”
言今微微摇头:“齐二爷这话错了,你撵走我表姐魏禾,又或者揭穿齐冒的身世,不过是撵走虎豹又来豺狼,你堂哥齐涟紧跟着就到了,他比你年长,岳父又是县令,他可比魏禾母子还要难缠。”
瞧着齐航没言语,眼中都是谋算思量。
言今继续说道:“只要齐冒的身份不变,齐家万贯家财就与你们兄弟二人无关,我会请表姐当着齐家族老们的面,以我小外甥年纪尚幼为由,在他冠礼之前,由二爷你代为打理齐家所有事宜,你需要做的,只是确保他们母子衣食无忧,等到齐冒二十岁当家时,十五六年的时间,想必二爷早就青云直上,不会再屈居于县里的一个小小齐家吧。”
齐航此时,已经重新坐回椅子上了。
言今话说到一半的时候,他就听懂了,也将利弊在心里,飞快的盘算清楚了。
就见齐航立刻笑了:“娘子说得没错,之前我误信谗言,险些叫冒儿受委屈,他是我亲堂弟,我自然不会亏待。只要娘子所说都能做到,我每月给魏氏二十两银子,再派一个婆子,两个丫鬟伺候着,毕竟是我齐家的大太太,我大伯如今不在了,对这位婶子,我更当多加照拂。”
言今知道,齐航这是同意了:“难怪我表姐,之前同我说,齐家的重担,落谁身上她都不放心,必须交到齐二爷手里才行。那咱们就说托了,过几天我叫表姐亲自回齐家一趟,把掌家权交给二爷,但齐老爷已过世,我表姐待在齐家睹物思人,心里郁结,因此她想带着孩子,回到我母亲家住下,若无事就不会再回齐家的。”
齐航对此,那当然是满意的,魏禾再也别回齐家,他才能一手遮天。
就像刚刚的茶盖与茶杯一样,装得下满满一盏茶水的是他,齐家继承人这个头衔,就像可有可无的杯盖,舍给齐冒又如何,掌家权握在他手里就足够了。
齐航正在那高兴了,忽然就听见,言今叹了口气。
“言娘子,可是觉得我这番安排不妥,是月供少了,还是伺候的人安排得不够,你只管说,我也不想叫婶子与我那侄儿受委屈。”
言今笑着摇摇头:“齐二爷何等人物,这等小事,岂会安排不明白。我只是感慨,咱们倒是一心为我表姐事事着想,可叹她却摊上那样一个兄长,我娘亲就算占了个姨母的身份,但魏进若闹起来,她这娘家亲戚,也没法护住我表姐。”
齐航立刻听明白了:“魏进这厮,确实是个小人,而且贪得无厌,实在叫人厌恶。娘子只管放心,以后他若再敢来齐家,我便叫人将他一顿棍棒打出去,区区一个无赖,谅他也翻不出花样来。”
齐航的做法,其实并没错。
魏进欺软怕硬,齐家只要几顿棍棒下去,只怕当年的事情,他提都不敢再提了。
但是言今再次摇摇头:“我来之前,答应过表姐两件事,一个是叫她们母子团圆,另一个是叫魏进再也没机会开口胡说八道。”
不单单是齐航一惊,就连站在门口的秦璋,都觉得后背发凉,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这女人心狠手辣起来,可比男人还决绝。
齐航:“娘子的意思,是要……”
他举起手刀,当空向下一挥。
言今含笑不语,只是定睛看着他。
齐航垂首思量了一会,点了点头:“好,婶子成全,愿意将齐家相托付,今天又得娘子点拨,魏进的事情我来办,娘子只管听信儿就好。”
这次言今主动站起来,笑着福身道:“那就劳烦齐二爷了。”
他们见面的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齐航也是马上告辞,秦璋与言今,回到秦三姑包下的雅间里。
陪着她,热热闹闹的把一场戏看完,又找了家馆子吃了顿饭。
晌午过了,秦璋才拉着骡车,驮着言今,秦三姑,还有秦子平离开县里,往清石村赶回去。
秦三姑只有过年儿子回来的时候,能陪着她回秦家待几天。
平时再想家里人,也是出不了裴家的大门。
毕竟嫁出去的姑娘,就是别人家的媳妇,没有整天往娘家跑的道理。
如今能回娘家,还能小住一段日子,秦三姑别提多高兴了。
会耽搁到晌午过了才往家里赶,也是因为秦三姑,给全家老小都买了东西。
此刻她坐在板车上,不停的摆弄着布料珠钗,还有各种糕点小食。
因为买得实在不少,二两银子几乎全都花了。
板车上东西都堆成个小山包了,往来行走的路人,纷纷侧目往他们这边瞧。
言今早就留意到了,扯开一匹布料,她就将大包小包,全都用布给遮挡住了。
秦三姑:“言今,我还被分完呢,你才嫁过来怕是不知道,你那个四婶,还有我小妹儿红霄,全都是拔尖儿惯了的,不分好啊,二嫂又得吃亏,我给你还有柳珂准备的东西,到时候都能被她俩划拉走。”
说到洪氏,还有秦红霄。
秦三姑是止不住的摇头苦笑,可就算她们再多吃多占,提到娘家这些人,秦玉兰还是心里高兴。
言今:“姑母,赶车劳累,你别费神了,要不然等到了家里,你就该没精力热热闹闹的团圆了。”
只今天,秦三姑就咳了四回血。
自己身体的情况,秦三姑心里也有数,笑着点点头,也不再去整理东西了。
言今与秦璋,无声的互相看了一眼。
秦璋有意识的,把骡车赶得更快了一些。
言今抬手,摸了摸头上发簪,尖锐的簪尾处。
有些事,就像提前有预感似的。
虽然满车的东西,言今尽可能都挡上了。
但是离开官道,走上回村的山路时,忽然两旁的林子里,窜出来八九个男人。
他们全都衣衫褴褛,穿着草鞋,有的甚至连鞋都没有。
其中有两个,拿着大片刀,剩下的手里都拎着粗木棍。
言今只看一眼就知道,这些都是流民。
她自己也当过流民,实在太熟悉了。
虽说从县城到大小村子,都有安排流民落户,以免他们聚集一处,哗变生事。
可僧多粥少,很多流民,根本没村子收留。
又或者年轻力壮的,瞧不上分的那点地,索性落草为寇,打家劫舍的也不在少数。
很显然,他们今天是遇到后者了。
流民那边站在最前头的,是个浓眉大眼的中年汉子。
就见他把刀往肩上一扛,挠了挠脸上的络腮胡子:“爷们,咱们弟兄几个日子不好过,见面就是缘分,不得已向你伸手讨点活命钱,骡车和女人都留下,带着你老娘还有孩子走吧。”
秦璋顿时眼睛就瞪圆了,袖子一甩,短刀就握在手里了:“你/他娘的少说屁话,丢了媳妇自己跑的那是孬种,有本事上前咱们比划比划。”
对面人数多,可秦璋丝毫不惧,从骡车上一跃而下。
就在他一脸凶相,要向着对面冲去的时候。
言今却一下扑到他怀里,把秦璋都给整懵了:“媳妇,别怕啊,我在呢。”
只当言今到底是女子,岁数又小,遇到这种事还是吓到了。
秦璋拍着她的背,赶紧轻声安慰。
但是言今却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按了一下,满脸惊恐的说道:“夫君你快跑,给咱爹治病的三十两银子你一定要带回去,你快走啊!”
秦璋更懵了,什么三十两银子,而且他和言今,谁也没爹了啊。
但是秦璋脑子转得快,二话不说,转身就跑,边跑还边喊:“媳妇,你等我啊,这几个人长啥样我都记住了,我现在就回县里,到府衙搬救兵,让他们全都被抓起来斩首。”
那几个流民,听到言今提及的三十两银子,眼睛都冒绿光了。
又听秦璋说要去报官,为首的那个络腮胡子,心里一突突:
“你们快去追啊,留下一个人跟我看住骡车,其余的全都去追,杀了他把三十两银子拿到手,不能叫他逃回县里。”
很快,骡车旁,就剩下络腮胡子,还有一个矮瘦的半大孩子。
络腮胡子回头,瞧了眼跌坐在骡车旁,吓得瑟瑟发抖的言今,笑呵呵的凑过去也蹲下了身子。
“小娘子莫怕,换作旁人,我早就夺车杀人了,我就是瞧你生的标致,一时间没忍心,只要你跟了我……呃!……”
络腮胡子,话才说到一半。
言今顺着板车两旁的扶手缝隙间,猛然抽出麻绳,将他的脖子给缠住了。
络腮胡子拼命挣扎,还要捡起放在身边的刀。
言今一脚将刀踢飞出去,接着麻绳连续绕了几圈,一个背身麻绳垫在肩膀处,向前狠狠一拽!
络腮胡子被她半扛在后背上,勒得舌往外伸,眼白也不停地往上翻。
这一招,言今曾经用蒿秆,也对秦璋用过。
但那回她可没下死手,这次言今一脸漠然,随着身后络腮胡子,挣扎乱蹬的幅度越来越小,她都没有将手里的绳子松开。
秦三姑抱着秦子平,蜷缩在板车上吓坏了。
秦子平虽然没哭,但脸色惨白,瞧得出来他也是怕的。
秦子平:“大娘子……他,他好像没气了。”
言今冲着他点点头,久未出手与人生死搏斗了,所以她才故意勒得久一些,不给络腮胡子任何诈死反扑的机会。
等到言今丢了手里的麻绳,默默的捡起被她踢飞出去的大片刀。
回到骡车旁,她看了秦子平一眼:“怕就把眼睛捂上。”
秦子平呼吸一窒,秦三姑捂着嘴哭了起来,其实他俩都猜到,言今要干嘛了。
秦子平摇了摇头,伸手把秦三姑的眼睛捂住了:“我……我不怕!”
言今笑了下:“那就好。”
接着手起刀落,络腮胡子脖颈间一股血喷溅而出。
言今补完刀后,扭头向着那个半大的小流民看去。
许是才见了血,她神情过于阴冷。
小流氓一个机灵,扑通就跪在地上了,不住的给她磕着头:
“奶奶饶命,我也是被逼的,姑奶奶饶命啊。”
言今把脚边的麻绳,向着少年丢去:“跟着我走,你若按我说的做,我会放你一条生路。”
小流民不知道言今要干嘛,但他一股脑儿赶紧爬起来。
“全都听奶奶的,只要你别杀我。”
言今没时间同他废话,嘱咐秦子平带着秦三姑,躲到杂草堆里去,就算有人路过把骡车牵走了,她没回来前,都不许出来。
然后言今,就向着林子里赶去,秦璋可是引着好些流民跑走的,若真被追上了,只怕凶多吉少。
可刚刚那种情况,双拳难敌四腿,秦三姑与秦子平,一个病重,一个带伤。
八九个流民一拥而上,言今是有能力自保,但她不敢保证与秦璋俩人,能护得住车上的一老一少。
因此她只能一番话,谎称秦璋身上有三十两,叫他引走大部分流民。
秦璋也是反应快,甚至还扯出了官府,但这样一来,他若被追上,那些流民必下死手灭口。
即便成亲有一段时间了,言今对于秦璋,也总觉得是搭伙过日子罢了,谈不上喜欢,也不会厌烦他这个人。
可此时此刻,想到秦璋性命堪忧,言今也不知道怎么的,心里乱得厉害。
接连两下,她甚至因为往前赶得太急,差点摔在地上。
还是那个小流民,眼疾手快的把她扶住了。
言今深吸一口,稳了稳心神,就将小流民的手腕扣住了:
“听好了,一会见到你们的人,就按我接下来教给你的大声喊话给他们听。只要你别耍花样我会放你走,但你若敢大声报信,又或者求救,这把刀也会抹了你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