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通地府的媒介多种多样,婚书之所以用血作为媒介,是因为地府在这方面审查严格,血才是他们判断新人双方的依据。
地府盖完章的婚书其实变化不大,只是原本以黑墨写着两人名字的地方墨迹消失,变为地府特制的金色字体。
连州拿着婚书的手止不住的颤抖,苍白的手指一遍又一遍抚过时欲的名字,试图将那多出的一个字抹去,可努力了许久,不管他是否用力,不管他多么迫切,都是徒劳无功。
“时欲……顾时欲……”明明只多了一个字,这个名字却变得如此陌生,连州脸色苍白如纸,心如刀绞的疼痛令他身体摇摇欲坠。
所以是不是他——
时欲是不是天道所说的顾时欲……那个养鬼为患的天师,会是时欲吗?
一时间连州也分不清,到底是婚书上那个硕大的“顾”字更刺眼,还是依旧鲜红的血迹更刺眼。
如果他是……如果他是天师……
连州眼眶通红蓄满了泪,不愿相信这个可能。
如果时欲是天师,这些天的相处到底是他所说的一见钟情,还是抱有目的的蓄意接近,都让连州无从分辨,却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所以,时欲对他的感情也是假的,对吗?
喜欢是假的,爱是假的,关心是假的,对他好也是假的……一切都是假的——
养鬼为患的天师接近一个鬼王,能有什么目的。
真相就在眼前,连州重重闭眼,任由泪水滑落打湿衣襟,脑海里全是时欲与他相处时的点点滴滴。
时欲第一次问他吃不吃烤兔肉时眼里藏不住的期待,被他威胁性命时害怕到睫毛颤动却依旧闭眼不动,他被果子酸到后时欲的担心和毫不嫌弃的动作,还有给他烤兔子时满脸的认真……
时欲会送他亲手做的小兔子,会看到他穿婚服满眼的惊艳,会动不动就要亲他,也会把一身灰尘的他抱在怀里……
所以,这些也都是演出来的,是吗?
是的,全部都是,心底有道声音回答了连州的不甘与绝望,书房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空气仿佛凝滞。
连州再次睁开眼时,周身缠绕的怨气如有实质肆意翻腾,叫嚣着要吞噬一切,一腔真挚的情意化作更加浓厚的恨意,倾泻而出,再也不见方才的脆弱。
“顾、时、欲——”连州一字一顿,气息暴戾。
所有的巧合碰在一起,根本不需要查证。如果不是心虚,顾时欲为何要隐瞒名字!天道的提示又何尝不是预警。
真是好计谋——
如果不是婚书,顾时欲就隐藏好了一切,顺理成章与他拜堂,不需要多久,自己所剩无几的防备也会全部瓦解,对顾时欲付诸所有信任,连州自嘲一笑,指骨被捏得嘎吱作响。
看来这位养鬼为患的天师胃口很大,普通的傀儡已经不能满足他,想要将他这个鬼王制成傀儡。
养鬼为患、纵鬼行凶,连州实在想不出其他的方法能够让天师控制鬼物的行为。
古书上骇人听闻的复杂咒术,多少天师视之为天方夜谭,顾时欲竟也能学会还熟练至极,这样出众的天赋连州也不得不称赞,难怪天道想要除掉他。
谁又能想到,平日里表现的如此温和的一个人,却是心机深沉、手段狠辣的天师,连州冷笑,自己着了道也是情有可原,怕是那群一起来的天师,也不知道顾时欲的真面目。
管家飞快赶到书房,急切地敲门,喊道:“小公子,出什么事了!”
连州收敛了情绪去开门,回了句“无事。”
他只在府里说要找顾时欲这个天师,并没有说原因。现在这种情况正好,只要一切照常进行,婚后他就能悄无声息杀了顾时欲,再随意找些借口遮掩,就不用让大家担心了。
管家没有在连州脸上看到之前的喜色,狐疑道:“我怎么感觉,公子好像没什么兴致……难不成是后悔了?”
连州动作一顿,而后挑眉道:“我要真后悔了怎么办?”
这回倒是正常了,管家笑得慈祥,“后悔就后悔,小公子可是鬼王,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管家纵容的话语让连州豁然开朗。
是了,他可是鬼王,想对顾时欲做些什么轻而易举,杀了他也是轻而易举,连州嘴角勾起冰冷的弧度。
怎么会没有兴致,他现在非常想看到顾时欲发现婚书上的名字会是什么反应,又或者找什么借口来圆这个谎,一定非常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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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亲的队伍里没有新郎,虽然热闹但众鬼心存疑虑,议论纷纷。
没过一会儿,连州忽然出现在队伍最前方,一身红衣在随行的烛光下格外显眼,敲锣打鼓的声音一掩盖,也就没人再注意这点插曲,专心继续凑热闹。
新娘不是女子,自然也用不着什么花轿。
接亲队伍停在院子里,顾时欲从屋里缓缓走出来,俊美的模样让围观的众女鬼纷纷吸气,调侃着般配。
顾时欲自然是听到了,在一众起哄声中,眼里带笑走到连州面前,伸出手摊开手掌,语气亲密又黏糊:“州州……”
这番姿态又引得众女鬼尖叫,男子听到都觉得牙疼。
连州垂眸望着顾时欲摊开的手心,眼里没什么情绪,但还是将手放上了去,随即被顾时欲牵着一起往外走,接亲的队伍也在后面慢慢跟上。
没走几步,握着的手就被人十指相扣,连州垂在另一侧的手紧了又紧,不明白这人怎么能这么演的这么好又这么自然。
心中的恨意又增几分,连州忍着不适和厌恶,握紧了和顾时欲十指相扣的手,给出回应。
以往无比贪恋这样的温暖,现在只觉粘腻又可笑。
路程不算长,连州没有刻意压着步子,速度比来时快了不少,众鬼只以为是两位新人等不及了,相视一笑后心里了然,也快速跟上,敲锣打鼓的声音响了一路。
顾时欲非常细致的注意到连州眼尾有些泛红,衣襟上有小片暗色的痕迹,担心问道:“怎么哭了?”
温柔的语气和不加掩饰的担心让连州眼神暗了暗,随即扯出一抹笑看向顾时欲,没有露出任何破绽,轻声道:“今天太开心了。”
是啊,太开心了。
一想到你发现阴谋被戳破的表情,我就更开心了——
连州嘴角的笑意不断扩大,姣好的面容更加令人惊艳,顾时欲喉结不住地滚动,眼里欲.望浮现,期待了许久的新婚夜令他心神躁动,前所未有的渴望。
到了宽敞的堂厅,不早不晚正好八点,拜堂仪式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高堂无人,但放着连州父母的牌位,偏下的一侧也放了一张木椅,上面放着的是连城的牌位,就像是他们在默默注视着这一切。
他忘记让人将牌位请回去了……
连州手指微微蜷缩,但很快又恢复了镇定,垂眸掩去嘲讽之色。
他在担心什么……到手的傀儡这人怎么可能放弃?
顾时欲心机深沉又阴险狡诈,就算发现被戳破阴谋,也必定会好好跟他拜堂,事后再寻个借口将这件事圆回去,他不是早就料到这点了吗?
相比之下,这人的做法非常明智,而他早早的就将这人带到父母大哥面前,真是愚不可及,连州满腔恨意翻涌,根本抑制不住,只能闭眼试图压下。
他挣脱被握紧的手,拉开与顾时欲的距离,拒绝理会这人幽怨的眼神,侧身看向管家。
台下新人容貌气质般配,管家很欣慰,众宾客齐聚,吉时已到,接收到信息的管家示意热闹的众鬼稍稍安静,在一众注视下拿出仔细存放的婚书,高声念出。
美好的祝福、郑重的誓词、殷切的期盼接连不断,组成意义非凡的婚书。
但众鬼在意的却不是这些,而是管家念出的新人的名字,“顾时欲”三个字实在令鬼耳熟。
这不就是少爷前几天让寻的那个天师吗?众鬼面面相觑,又见连州没什么反应,便以为是碰巧。管家觉得有些不对劲,可少爷早就看了婚书,他不得不打消疑虑。
一切如常,顾时欲却犹如被人当头一棒,不可置信的愣在当场,大脑一片空白,管家后面念了什么再也听不清了。
顾时欲——为什么会是顾时欲?!
连州他——
顾时欲僵着身体看向连州,连州依旧是嘴角带笑,甚至嘴角的弧度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变化,仿佛一张假面贴在了脸上。
连州他已经知道了,在接亲前就已经知道了……
意识到这个事实,顾时欲仿佛置身于冬日的寒潭之下,冷得浑身冰凉,张口欲解释什么,可被戳穿的欺骗又让一切显得苍白无力。
“州州……”他薄唇张合半晌,最终将所有的解释咽下,化作一声虚弱的呼唤。
可连州闻言看过来的眼眸里,早已没有一丝温度,比冬日里寒潭的水更冷,落在他身上的视线化为实质,如利剑刺穿他的心脏,彻底断了顾时欲最后一丝希望。
所以,一次机会都不愿给他,是吗?
顾时欲黑眸渐深,绝望之下催生出孤注一掷的疯狂,顷刻间已经做好了决定。
连州始终注视着顾时欲的变化,可想象中的痛快一点都没感觉到,反而是持续的痛恨在心里徘徊折磨,他只想快点结束这场荒唐。
看到顾时欲冷硬的神态,连州勾起的唇角一点点抹平,最终面无表情移开了视线。
终于不打算继续演了是么。
正好,这出令人厌倦的戏,他也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