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年前 ——老宅
满树的银杏叶在风中哗哗作响,几片叶子在空中翩翩起舞,旋转几圈后落在花坛的泥土中。
一辆黑色低调奢华的保时捷驶入老宅车库,稳稳停在停车位上。不多时车里下来一位二十岁左右的年轻男子。
这人穿着白色衬衫,搭配黑色长裤,身形高大挺拔,普通的穿搭却穿出了矜贵的气质,给人的感觉很干净。
转身时才发现,原来他穿的不是纯白衬衫,衬衫背后绣了大片精致的图案,不算工整的针脚明显有人工痕迹。
秦彧刚从学校回来,穿的还是在学校的那一身,标准的男大学生模样。
这时的秦彧和七年后给人的感觉截然不同,眉眼青涩,只是看着冷漠稳重,完全没有七年后一个眼神便让人不寒而栗的阴鸷模样。
他从车库里往外走,沿路看到了不少眼生但名贵的车辆,忍不住皱起了眉。说不清是什么原因,心里总感觉不舒服,像蒙上了一层阴霾。
这些车应该是客人的,他不解,什么客人让他父亲打电话非要自己从学校回来。
左右都是回来,他已经请好假,在家里多住几天等舟舟回来。
秦彧抬头看向太阳,心中满是对未来的期待。温热光线落在身上,冷硬锋利的侧脸轮廓在阳光下柔和,淡化了几分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感。
他未来的另一半高中毕业了,缺个正式告白,秦彧把不适归结于这几天抑制不住的躁动。
谈恋爱一年再去国外结婚会不会太晚?
好像是有点晚,他一边叹气一边往前走,心想:要是舟舟能答应直接结婚就好了。
不过短短几步路,思绪已经从“告白时单膝下跪的姿势”飘到了“去哪里度蜜月更好”。
轻快的脚步偶尔带起几片落叶,微风中青年面露春色,飘动的发丝似乎也透出几分愉悦。
不知何时,心中的胡思乱想逐渐停了,随着离客厅越来越近,那种不舒服的感觉愈加强烈,他忽然很想离开老宅——
但不过一会儿,先前的痛觉忽然完全消失,心脏承受的负荷好像突然减轻一般。秦彧捂住胸口神色难辨,他非常清楚,刚才想要离开老宅的冲动源于恐惧。
真难得,他竟然也会觉得恐惧。
这里是老宅,是他的家,他竟然恐惧到想要离开自己的家。哪怕只是不到一分钟的恐惧感,也让秦彧觉得荒谬。
客厅那处的门是敞开的,想象中的交谈声并没有传来,反而十分安静。秦彧已经到了客厅门口,正当他打算转身离开时,一道冷淡的声音传来:“进来吧。”
秦彧敛去眼底的异样,朝沙发走去。
这个客厅是专供议事所用,没有配备像电视这样的电子设备,略显空旷。略长的红木矮茶几在中间,周围摆放了两长两短的四个真皮沙发。
一个看起来三十岁左右的男人和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各自占据长沙发的中间位置,纷纷看向走过来的秦彧。
刚才出声的是秦彧的父亲,四十五岁的秦重山。虽然是父亲,可他只是淡淡瞥了秦彧一眼便收回视线,态度十分冷淡。
秦彧早已习惯,面上没什么表情,倒是面对他父亲对面的那个男人饶有兴趣看向他的视线时,眼底飞快划过一道厌恶。
虽然只是一瞬,但他在这个男人的视线中,捕捉到一丝不加掩饰的恶意,以及令人厌恶的算计。
客人就在对面,秦父却像是没看到一般没有介绍,而是对着刚坐上小沙发的秦彧不轻不重的说了句“衣服不错”,就没再说话,反而端起眼前的茶杯慢悠悠喝起了茶。
没再说话,就已经表明了他对客人的不欢迎。
一句“衣服不错”,却让另外两人都沉默。“不受欢迎”的男人心中对秦重山的态度很不悦,所以没开口;秦彧却是隐约感受到这句话的深意,沉默着垂眸让人看不清神色。
半晌,秦父对面那个男人嗤笑一声,嘲讽道:“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斤斤计较到现在,真不知道我姐当年为什么要嫁给你,真是晦气!”
秦彧闻言只是随意抬了下眼,已然明白了这人的身份,如果是他爸现任妻子那边的亲戚,显然不会遭受这样的待遇。
不过他对一岁时就去世的母亲印象很少,只见过她的几张照片,母亲那边的亲戚更是一个都没见过。大概是天生冷血,他从小就对母爱并不渴望,对有没有母亲也并不在意。
反正是塑料父子情,秦彧无意参与两人之间的交锋,发呆看着桌角,思考要不要直接追去某旅游圣地,给舟舟告白,电话里总感觉不太真切。
他真是一刻也不想等了。
秦重山放下茶杯,桌面发出一声不轻不重的碰撞声,他冷脸道:“不嫁给我,难道嫁给你?”
这话的含义太大了,两人不像姐夫和小舅子,倒像是情敌。
充满八卦味道的谈话,丝毫并没有避着他,秦彧思绪回笼,但是他对父母爱情并没有兴趣,他只想先完成自己的爱情。不等他找个理由离去,两人的话题便到了充当背景板的秦彧身上。
那人皮肉不笑“呵”了一声,便看向秦彧,“介绍一下,我是江照,你母亲的弟弟。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也是你亲舅舅。”
“我这次来只有一个目的,受你外公外婆之托,来问你是否有定居m国的意愿。”
“按照伊勒尔家族的规定,如果你定居m国,将会获得你母亲留下的股份。”他顿了下接着说道:“那可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怎么也比你在秦家能拿到的多。”
他姐姐江月不过去世一年,这人便迫不及待再婚,还生下了个儿子,江照甚至想过,如果江月泉下有知,会不会后悔当年拒绝了他。
他包含恶意看了秦父一眼,随后对着安静坐在沙发上的秦彧说道:“去了m国,可没有什么兄弟姐妹跟你争抢股份。怎么样,小侄子不考虑考虑?”
事实上他并不觉得这需要考虑,他在来华国时就已经做好带秦彧回m国的准备。
伊勒尔家族,m国实力靠前的家族之一,最重要的是,它手里掌握着众多军火渠道和数不尽的财富。
秦彧只知道他母亲有着四分之一的m国血统,却从来不知她来自这样危险的家族。不过,这些都和他没关系,几乎在江照声音落地的同时,秦彧开口。
“抱歉,我没有这个打算。”
此话一出,江照瞬间顿住,他怀疑华国是不是风水不好,自己怎么才来就患上了耳背这个毛病。
饶是漠不关心此事的秦父也诧异看向自己二十岁的儿子。拒绝得这么干脆,他家什么时候有淡泊名利的基因了?
江照缓过神来也是十分稀奇,虽然不排除鸡窝里出现金凤凰的可能,但他更倾向于另一种可能,“你或许并不了解伊勒尔家族的——”
再大的财富也抵不过陈舟的一句“我更喜欢华国”,秦彧也没有去m国涉险的念头,更何况,他并不信任一个对自己怀有恶意的人。
没有血缘关系的这个舅舅,不知话里藏了几分真诚,又藏了几分虚伪。他给舟舟准备的礼物还没完工,并不打算在这里浪费时间。
秦彧没等江照说完便站起身,维持表面上的礼貌,留下一句“舅舅,我还有事,您和父亲接着聊”,便在他的注视下转身离去,丝毫没有留恋。
江照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不明白华国到底有什么好,一个两个都不愿离开。
秦重山慢悠悠说道:“秦家继承人,该培养的不会少,倒不至于连伊勒尔都不了解。”
这话像是打在脸上的耳光,十分响亮,江照站起身,居高临下看着秦重山,忽然意味不明道:“我自有办法让他同意去,到时候你可别拦着。”
“只要你有本事,随意。”秦重山冷目相对。他不关心秦彧去不去m国,只要秦彧别去祸害小舟,爱去哪去哪。
灯下黑,如果不是他偶然看到,都不知道这个逆子竟然对小舟起了那样龌龊的心思。他简直愧对将儿子托付给自己的好友。
秦父本就对这个从小感情淡漠的儿子不喜,如今更是不满。
江照大步离去,离开后眼中的恶意完全不加掩饰。他当然不是真心希望秦彧跟他一起回m国,毕竟江月的股份目前在他手里,他怎会容忍别人分一杯羹。
更可况情敌的儿子,又和年轻时的秦重山长相相似,看着就让他恶心。怕是连他母亲的三分样貌都没遗传到,真是恶劣的基因!
不论秦彧什么想法,结果都只会是一个——落在他手里,老老实实按照他的安排走下去。
——
第二天上午,秦彧进了一家玉石雕刻中心,下午出来时手里拿着一个精美礼盒,身后跟着这家店的老板。
老板是个中年男性,地中海的发型在人群中格外突出,中间几根倔强的头发在风中不断挣扎。
往日最注重自己中间仅剩的几根头发的老板,此时却没有好好呵护它们,而是恋恋不舍跟在秦彧身后,神情那叫一个幽怨。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追自己抛夫弃子的老婆。
秦彧往前走,他便慢慢跟着,始终维持在两米左右的距离,直到秦彧停住转身,冰冷刺骨的视线落在他肥胖的身躯上时,老板才抖着肥肉膘往回走,一边走一边往后偷瞄两眼,豆大的眼睛挤出几滴泪水。
这么快、这么快就要离开他了吗?!
痛心疾首啊!
老坑玻璃种帝王绿!他家店里的招牌也没这位客人手里的翡翠大!
老板捂着胸口,面色悲痛,他竟然把那么大一块全做成了首饰,真是丧尽天良、饱汉不知饿汉饥!
忽然,老板又跟变脸似的,肥肉纵横的脸上挤出一抹笑。
幸好,这些首饰里还有不少件寄存在他家店里,不是他的不要紧,能看看也是好的。
老板昂首挺胸进了店,却不知另一边被他吐槽人傻钱多还不识货的客人,被人迷晕扔进了一辆车里,而他恨不得层层包裹的礼盒也掉落在了地上。
江照面色凶狠地揉了揉阵痛的手腕,将昏迷的秦彧随意扔进后座,捡起地上沾满灰尘的盒子。
白纸黑字的资料也没那么准确,他倒是没想到,这个侄子还隐藏了身手。
“还是太嫩了……”江照感叹道。
他没有接过手下毕恭毕敬递来的手帕,反而将盒子打开,漫不经心将通体碧绿透亮的镯子拿在手上,在阳光下看着。
他当里面是什么宝贝,一个翡翠镯子罢了,也值得秦彧如此在意。
如果不是一直护着这个盒子,得手还要废些功夫,看来秦彧不受宠这一点倒是没错。
江照长腿一伸上了车,价值千万的镯子随着食指的晃动转着圈,映下一片清澈的绿。下一秒,镯子便由于转速过快滑过指尖,从车窗飞出,江照看都没看一眼,只是接过纯白手帕,细致地擦起了手。
街道车辆繁多,但行人来往杂乱,车速并不快。镯子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碎成几块,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几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路过时,担心这些“玻璃”影响车辆通行,又不想脏手或划伤,便一人一脚将这些碎块踢到垃圾桶边缘,安心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