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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一章、枷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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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之下,幽山原的野草一望无际。夜风徐来,草浪此起彼伏,窸窣连绵,好似碧海浪涌,深不可测。

荀锦站在草海深处,茫然四顾,不知去处,也不知来处。

一点星火落入干草之中,霎时窜起烈焰无数,沿着草海一路蔓延开来。惊鸟四散,焦糊味道与血腥气息浓密地交缠在一起,视线之中只剩下刺眼的猩红。

“妙歌!”银铃颤动,弱小的声响很快便被猎猎火声吞没。

正如那个牵着她的紫衣少女,只往前跑了两步,一支暗箭便钻入了她的肩头。她踉跄跪地,鲜血沿着她的左臂一路沁红她的衣袖,染红了她发白的手背。

荀锦张口欲呼,却发现喉口似是被什么狠狠拧住,竟是半个字也喊不出来。她用力挣脱紫衣少女的手,却被紫衣少女再次紧紧握住。

紫衣少女没有回头,只是忍痛牵着她继续挥舞长剑,格开拦住她们生路的黑衣人。

血花不断在她身上绽放,一道、两道、三道……直至数不清楚。

停下这场杀戮!

停下!

荀锦泪流满面,喉咙越来越紧,甚至心肺也似是什么压着,呼吸越来越艰难。

“跳!”

紫衣少女足腕上的银铃最终失去了声响,她拉着她一起跃入草海深处的镜心湖,带着她吃力地往湖心深处游去。

草海的娑娑声与烈焰的声音被镜心湖的冰凉湖水一并吞没,天地万物瞬间死寂了下来。月光幽静地透入湖下,晃碎了紫衣少女伤口处汩汩外涌的鲜红。

荀锦几欲窒息。

紫衣少女转过脸来,艰难地笑了笑,像极了黄昏时的残阳,随时会被夜色吞没。

荀锦心疼地看着她,只一眼,便被沁入湖水的夜色遮蔽了视线,连同压迫耳鼓的冰凉湖水一起消失在了漫无边际的黑夜之中。

咳咳!

她猛地坐起,油灯的微弱火光落在大牢的走廊中,余光依稀落在带着红锈的脚链上衬得她的足踝极为苍白。

牢房并不大,同牢的还有一位被她惊梦吓到的妇人,这会儿正惊恐地看着她,半晌才小声问道:“姑娘,你没事吧?”

“没、没事。”荀锦将掌心贴在心口,心跳的真实让她缓缓冷静下来。

那些是噩梦,是她终其一世想要摆脱的噩梦。

“这地方阴气重,你身子单薄,也难怪会被魇着。”妇人叹息,望向牢外,“明日上了路,也许会好些。”

是的,上路。

她因为伤人被判了流刑,明日将与这妇人一起,押解往大夏最荒芜的永州,做苦力三年。

荀锦拢起身子,抱膝贴壁而坐,稍微缓和后,道:“兴许会好些。”她记得,这位大娘叫杨大花,本来盗窃不至于流刑,奈何她是惯犯,所以阳州长庆县县令下了重判。

反正是醒了,杨大花也睡不着了,便往荀锦身边挪了挪。

“姑娘,我瞧你生得好看,身子瘦瘦小小的,怎会伤人呢?”

这句话杨大花在初见荀锦的时候也问过,荀锦那时候只答了一句,那人该死。杨大花看她情绪不对,便不敢多问,现下觉得两人要一起上路,也算是同路人,就当听个故事也好。

荀锦垂着脑袋,灯影的阴翳将她的脸庞都浸在漆黑之中,只是沉默。

杨大花在是不懂这个小姑娘,性情阴翳,全身写着生人勿近,散发着寒凉的气息。想来也是个可怜人,过往必是有如地狱一样的可怕,不提便不提了吧。想到这里,杨大花想到了另外的一桩事:“我听说,永州那边很乱,很多流刑判到那边的人,还没走到地方,就被路上的贼寇给杀了。”说到可怕的地方,杨大花好意提醒,“尤其是你们这样的小姑娘,据说会被贼寇抢上山去糟蹋,生不如死!”

“我知道。”荀锦徐徐回答。

杨大花有些自来熟,轻轻地撞了一下荀锦的肩头:“别怕,若是真遇上了,大娘给你殿后,你先跑。”

荀锦很是意外,缓缓抬起头来,一瞬眸子尤为清澈:“你不是说,生不如死么?”

“这世道,活着每一日都是煎熬。”杨大花也跟荀锦一样,抱膝靠墙,“倘若日子好过,谁要偷鸡摸狗的过日子?只要贼寇寨子里不用挨饿,老娘什么都不怕。”

荀锦先前并未发现,杨大花的手很瘦,几乎是骨瘦如柴,即便有暖色的灯光落在上面,也泛着一股病色。

“大娘。”荀锦覆上她的手,暖意透下。

杨大花苦笑:“咱们这位陛下,只知道打仗,可打仗也是要钱要粮的呀!男人都征去打仗了,能回来的十之一二,女人要管耕地,管老小,还要管交粮交税……”说到悲愤处,杨大花吸了吸鼻子,“老的捱不住,小的更捱不住,小的还可以卖个人家,赌个活命的机会,老的只能在床上等死。”

长庆县临近永州,是阳州最贫瘠的县城。

永州本来也算是富庶之地,奈何三年前的一场海山氏暴乱,整个永州沦为了屠杀之地。永州多巫蛊,是以朝廷并未在永州设立州府,而是让巫人自治。巫人之中,以海山氏为尊。海山氏代代在幽山原生活,沿着镜心湖一带连寨而居。

谁也不知道海山氏暴乱到底图什么,只知那年大夏发生了另一件大事——大夏曾经攻占邻国大泽的泰州,本以为是大胜,迁徙了不少夏民去泰州安家开荒。没想到这一切竟是大泽的毒计,等夏君反应过来,下旨夏民迁回永州,一切都已经迟了。大泽柳州与秦州的兵马合击泰州,不仅把泰州的大夏驻兵尽数诛杀,还将大部分夏民与牲畜一起掳走,留下一个空荡荡的泰州。

夏君震怒,发兵欲灭大泽,却在这个时候突然病倒,这才不了了之。

部分仓皇逃出泰州的夏民跑到了永州,祈求得到海山氏的庇佑,海山氏收容了他们,不到半个月,海山氏便开始了暴乱。阳州毗邻永州,阳州刺史荀铮奉命带兵剿灭暴乱。荀铮是个有本事的,不过半月,海山氏暴乱平定。活捉的海山氏,就在镜心湖边就地正法,据说当日鲜血将镜心湖染红了一半。荀铮安静地在镜心湖畔站了许久,谁也不知道这位立了大功的阳州刺史到底在想什么,只知道他回返阳州后,大病了一场,险些没有救回来。自此,这位阳州刺史的身子一直不太好,所以请辞了入京晋升的诏令,留在阳州继续当刺史。

三年,永州荒乱不息,朝廷也无暇旁顾。

只因当年太子李轩战死于大夏与大雍的海战,夏君李忌久不立储,如今一病三年,膝下那些皇子都蠢蠢欲动,哪里顾得永州这边的贼寇。

永州贼寇不平,阳州南境的几个县的百姓就过不得好日子,这边的县令为了调任其他地方,少不得往上送银子。银子打哪里来,肯定是从最下层的百姓来。

越穷的地方,贪官其实更多。

一面可以贪到朝廷下发的救贫银子,一面可以压榨这些百姓,若是逼得一两个造反,拿下了又是大功一件。

这长庆县就是最严重的一处。

话说回来,荀锦听到杨大花说完那句后,柔声问道:“大娘的家人呢?”

杨大花静默片刻,红着眼眶笑了:“小的都卖了,老的……我在牢中这两日,大抵他们都死在茅草屋里了。”

荀锦忍不住握紧她的手:“卖去哪里了?”

“人牙子。”说到难过处,杨大花的声音越来越低哑,最后竟是掩面而泣:“我也不知道,我那两个可怜的闺女,最后能不能平安长大……”

她是愧疚的,毕竟是亲骨肉,可也是绝望的,与其留在身边饿死,倒不如给人牙子赌一条生路。兴许,买她们当奴婢的那家人,是个好人家呢?

“那人牙子叫什么?”荀锦轻抚她的背脊,继续追问。

杨大花哽咽着回答:“大家都叫他李三哥。”

“李三哥。”荀锦的声音微大,仰头看向牢房中唯一的小窗。

牢房幽寂,又是天将亮的时候,所以外间的一切声响显得格外清晰。当听见檐上响起几片瓦砾之声,杨大花惊得缩了缩脖子:“有鬼!”

“大娘别怕。”荀锦安慰她,“这牢房破旧多年,瓦砾定有破碎的,遇风而响,也是寻常事。”

杨大花错愕地看着荀锦,明明先前这姑娘还被噩梦吓得瑟瑟发抖,怎的现下似是变了一个人似的,胆子大了不少。

“命,得自己掌握。赌人心,永远十赌九输。”荀锦拍了拍她的手背,“记住了。”

杨大花听不懂,茫茫然望着荀锦。

荀锦没有再多说什么,只是抬眼看向牢门之外。

牢房的大铁门被人缓缓推开,两名衙役提着押解用的枷锁走了进来,打开了牢门,对着两人道:“杨大花,岳小梅,上路了!”

荀锦扶起杨大花,由着衙役们解开脚镣,换上锁喉的枷锁。

杨大花深望一眼荀锦,叮嘱道:“山路难行,可要小心走。”她越瞧越觉得荀锦应该是哪家的千金,这又白又嫩的小脸,捱到永州只怕要脱层皮。甚至——她的余光瞥见了两名衙役“危险”的目光,她不由得往荀锦前面一站,挡住了那两人放肆的眼神,道:“上路,上路!”

两名衙役相互递了个眼色,也没有多说什么。

“走吧!”

荀锦手上的铁链被左边的衙役扯了一下,荀锦被第一个拖出牢门,险些踉跄倒地。

这些衙役行事粗暴,哪管押送的人是不是柔弱女子。

荀锦被押出大牢时,天色已经蒙蒙亮了起来。她眯眼望向天边的云霞,话却是说给杨大花听的:“大娘,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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