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物行动迟缓,方便的不只有他们。
那个浑身上下缠满黑布的怪东西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后方,捂着脑袋,狼狈地在根本没有实质的火光中窜逃。“它”似乎怕火,像只四肢抽搐的竹节虫,满地滚来滚去,对着从四面八方扑来的蛇人怪拳打脚踢。
兴瞳悄悄掀开岳山原蒙在他头上的衣服,回头一望,一根细长、表面鳞片突起的蛇状物在怪东西脚边一闪而过。
啊。
就是它了,萨吉的衍生嗣。
和这只蛇一样的污染物,兴瞳家里有很多,大部分都被摆在不怎么受重视的位置,如果不是因为地下集市关闭太久,他买不到新鲜的污染物尸体,也不至于看上这么一条小蛇。
这么一想,他愈发觉得岳山原珍贵无比。
假如男人真是一只人形污染物,那就是雪中送炭、救命稻草……兴瞳一定拿出最完美的手艺,把他做的漂漂亮亮,然后在地下室找个最黑暗、最干燥、最无暇的角落存放。
他一定每天都去看他,扫尽每一粒灰尘,绝不让一丝阳光玷污他的神圣……
正畅想着,兴瞳发现那只小蛇竟然离开了原处,慢慢朝他游过来。
按理说情景已然成形这么久,早就不依赖污染物运转,就算死了也不会引起暴动,然而保险起见,兴瞳还是把它赶走了。
那小蛇本来尾巴摇的像风火轮,冷不丁感受到兴瞳排斥的情绪,顿时变成了一根霜打茄子,滑溜溜地顺着墙壁掉入火海。
兴瞳收回视线。
等情景结束之后,他还会回来找它的。
……
五分钟后,一行人终于抵达走廊尽头。
这里只有一间房,房门紧闭,门口堆积的怪物很多,岳山原尽数清理干净,用肩膀把门顶开,把兴瞳往里面一放,立刻说:“测个SAN值。”
兴瞳怀抱他的衣服,乖乖递上脑袋。
纤长的睫毛触碰到岳山原的指腹,像一排轻柔的羽毛,他手指蜷缩了一下,隔着指尖缝隙,他注视着青年明亮、淡漠的瞳孔。
我见过他。
某一瞬间,岳山原有种强烈的欲//望——他想要立刻找到一块洁白柔软的方巾,擦拭掉青年左脸的血污,如果没有,那么就用手,用衣袖……他想要带青年立刻离开这里,让他躺到世间最柔软的床,沐浴阳光与花香,做一场酣畅淋漓的美梦……他想要拥抱青年,就现在,就在此刻,仿佛抱住他,失去的一切就会回来,迷惘的雾就会散开……
他清楚地意识到,这欲//望是不对的。
然而,他几乎用上了全部的意志力,才控制住了肌肉的活动。
他不认识兴瞳。
何况,他对所有镇民都是一视同仁,不该有特殊者。
“长官,您不看吗?”兴瞳问。
他扬起蛇尾,细细卷住岳山原的手腕,灵活的尖端顺着男人的指缝滑过,描摹他手心的掌纹。
岳山原绷紧下颌。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因为自己的异样怀疑兴瞳。
更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没有怀疑兴瞳。
他沉默着。
很快,蛇尾将他的手掌带到眼前。
他忽然觉得痒,那股痒意顺着手心直达心脏,仿佛兴瞳的尾巴不是缠在外面,而是缠在里面。
两秒钟后,岳山原猛地收紧手指,兴瞳瑟缩一下,似乎被握疼了。
SAN-86。
男人重新变得冰冷,审视的目光将兴瞳从上到下洗了个遍。
兴瞳心脏砰砰直跳,又疼又麻的蛇尾立刻从男人腕处离开。
接着,在岳山原探究的目光下,他终于后知后觉地体会出自己和男人的力量差距。
他觊觎岳山原,或许就像兔子觊觎猎豹,猎豹不仅强壮,而且敏锐,只要兔子动一下耳朵,它就能一巴掌把兔子窝都给掀了。
可是怎么办呢?
多久了,他没有在任何人类、怪物、污染物、陆生种、飞天种、水栖种、昆虫种、真菌种身上发现如此奇妙的吸引力。
人类更是如此,兴瞳一向不愿意接近,就算岳山原不是污染物,那也绝对不可能是人。
米奇被骗了。
又甚至,整个档案馆都被骗了。
兴瞳心猿意马地想。
大概是他的意志太过强烈,岳山原手上的数字竟然慢慢开始变化,从86、85、84……一直降到了68。
岳山原皱眉,他的灵感没有任何预警,兴瞳的眼前只有他,之前外面多么凶险他的SAN都一动不动,现在却——等等?
岳山原微微往后滑了几寸。
不要说,这镇民是因为看到他,才疯狂掉SAN值。
难道他出什么问题了吗?
兴瞳也有强灵感,而且作为共感者与情景的联结更加紧密,很多东西可能看的比他更清楚,岳山原不动声色地想,尽管可能性微乎其微,但如果他沦陷了,米奇能不能一个带两个还是未知数。
短短几分钟内,他先是反复揣摩了一遍刚刚不正常的冲动,准备回去上报档案馆,而后又飞快评估了当前的局势,思考兴瞳SAN值滑落的各种可能,从兴瞳本身受影响,到他自己出现异化征兆,再到各种匪夷所思、稀奇古怪的情况——
而另一边,兴瞳永远都不会知道人类的脑回路有多复杂。
他的思维就像一根平铺的直线,看到1+1就只知道等于2,看到白色的液体就觉得是牛奶,看到岳山原就只想做成标本,看到滑落的SAN值就感觉自己安全了,男人不会再怀疑他。
死里逃生。
他带着一点微弱的雀跃滑到旁边,没去管地面上杂乱无章的祭祀符文,也没动昏迷不醒的胖子,而是开始寻找医药急救箱。
这时,米奇用重物顶好门,过来看了眼岳山原的手臂:“老大,你这伤的挺重,一会儿处理一下?”
房间里没有急救箱,但依然有很多烈酒,兴瞳拿来好几瓶,然后又翻出一条长长的棉质薄围巾,放到岳山原手边。
男人微微一顿,道了谢,拿起烈酒就往胳膊上倒,血水哗啦哗啦往外涌,清洗干净之后,他用牙咬着薄围巾,慢慢裹住了伤口。
“我来帮您。”兴瞳熟练地打了个蝴蝶结。
“谢谢,”男人说着,却略微移开手掌,避免触碰到兴瞳,“你很熟练。”
“老师教的好,”兴瞳努力维护乖巧表象,“我每周都去档案馆上课。”
“那很好。”男人说。
“包扎好了,长官,您的肉疼吗?皮呢?骨头呢?”——兴瞳以为自己在表达关心。
“……都不疼。”岳山原陷入沉默。
“好的。”兴瞳开心地收回手,又调整了一下绑在男人手腕上的布条。
现在男人身上已经有两个蝴蝶结了,兴瞳想,都是我打的。
这是他们标本界的最高礼仪。
看上之后,留下我的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