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阳光如常洒落大地。
兴瞳终于从床上爬起来,一睁眼,其他三个人都还睡着。他怀疑岳山原只是浅眠,所以放弃了研究的想法。
走到窗边,他发现了一个小餐盘,餐盘里是昨天没吃完的松饼味糖浆——在岳山原的要求下,胖子留了一盘给兴瞳。
真难吃。
粘稠的胶状物裹住舌尖,滑向喉咙,像是脱落期的椿树蚕分泌的粘液。兴瞳挖了一大勺松饼,边嚼,边盯着窗外发呆。什么时候才能出去呢?算了,出不去也没关系,正好可以近距离观察岳山原,哦,还有那只“萨吉古蛇”的衍生污染物,带回去丰富一下藏品……不过,他要不要帮助这些人类?不,不行,他绝不能暴露自己。
那么,就等他们真正遇到危险再说吧……
“咚咚。”
“先生们,太阳已经升起来了。”
又是他,讨厌的人类。兴瞳端着瓷盘,刚要开门,突然想到些什么,转而叫醒了岳山原。
“长官,有人敲门,”兴瞳低下头,“我不敢开。”
岳山原果然睡得不沉,刚被碰到就睁开眼睛,浓密的睫毛像两把小刷子,光影交错的瞬间,兴瞳决定不拔掉它们。
“到里面去。”男人说。
看见来应门的是岳山原,男主人表情微微一僵,像是想起了一些可怕的事。他下意识捂住自己的腹部,哑声道:“我们!咳,我们准备了一些小游戏,先生,请务必到楼下来参加。”
“务必?”岳山原不太想折腾,73号公路旅馆是一个罕见的弱强制性情景,基本不会针对外来者发出必须指令,因此除了某些富有象征意义而不得不配合的的情节——比如蛇尾改造——其他活动当然能避免就避免。
男主人很为难:“先生,这也是我们服务的一部分。蛇尾是非常危险的东西,如果驾驭不了,后果会非常严重。前几天,您和您的爱人还没醒,就已经有很多客人适应不了蛇尾,被送去医院诊治了……”
医院会用带刺的铁担架么?
岳山原的目光在男主人身上巡视,似乎在评估他还有没有被提前试探的价值,好半天,他突然想起那个曾经没有救下的共感者,想起人的灵魂溃散时、地狱般的哀嚎和痛哭……他回头看了眼兴瞳,决定多一点线索,总不会是坏事。
“你的小游戏,最好不要太激烈。”岳山原说。
“不会的,”男主人忍着胃部的翻腾感,“客人们可以自己挑选。”
……
事实证明,蛇尾适应训练和蛇尾嫁接一样,都不是情景创造者主要关心的东西。与这两项活动相比,蛇尾款式介绍的过程显然更加详细。
甚至,男主人只是随便挑选了几间空屋子,然后让安妮拿出一些工具和卡片,分发给还没有被抬走的客人。
“人类是依靠双腿行走的低等动物,人蛇则是高贵的、有力的、可以轻易绞杀一只成年水牛的上等种族。弹跳、绞合、温度感知、光线感知、空气波动、鳞片操纵、疼痛忍耐,都是各位需要掌握的基本力量。”
在父亲的示意下,安妮翻动画册。
一只俊美的人蛇在房屋间跳跃,他的皮肤像蜜糖一样细腻,长尾挺拔有力,“咔哒”一声,它搅碎了一头狮子的脖颈,下一秒,它又躺倒在滚烫的水泥地面,鳞片随着温度升高变幻出炫彩。
男主人说:“女士先生们,请选择自己的工具,分散开进行训练吧。卡片上有工具的使用说明,还有配套的小游戏,当然如果您想自己设计,也完全没有问题。不过,请注意,在训练结束前,请不要进行剧烈活动。”
岳山原打开工具盒。
五根蜡烛,一支打火机,两捆跳绳,两把薄如蝉翼的刀片。
【组合适应训练1:力量与温度。请点燃蜡烛,将蜡油滴在靠近蛇尾尖端的每一块鳞片之上,如果出现轻微痛感,则测试通过,如果出现严重刺痛,则需要反复滴下蜡油,直到痛感降低至正常水平;请展开跳绳,控制蛇尾连续跳绳2000个则为测试通过,中途不能停顿,请注意,蛇尾折断风险极高,需在同伴陪同下进行;请取出刀片,依次测试鳞片缝隙宽度,如果不能正好插//入,请联系我们更换鳞片】
米奇:“刀片吧。”
胖子疯狂摇头,提议跳跳绳,就算尾巴折断了也没什么,反正,他也不会用。
岳山原没有发表意见。
他弯下腰,鼻尖凑近蜡烛的尖端嗅了嗅。
这里面……有一根“人鱼泪”。
小镇南部沼泽栖息着一种“安全”级别污染物,鱼石萤。这种污染物不具备攻击性,甚至不具备任何迷惑性,只是喜欢污染蜡状、胶状物,被它污染的蜡烛会更加容易融化,火焰温度也会降低,燃烧时分泌一种对昆虫有害对人类无害的浅香,但从外表看上去,却和普通蜡烛没有任何不同。
岳山原精准地挑出了那根蜡烛。
其他两个人都松了口气,兴瞳却预感不妙。
人鱼泪?
是的,他也听说过这个东西,他也知道,人鱼泪的蜡油在碰到昆虫的时候,会迸发出难以忍受的高温。
那么问题来了,他究竟算不算是一只“昆虫”。
理论上讲,他只是有一对形似蝴蝶的翅膀,且只在拟态期出现。然而实际上,兴瞳根本不知道自己是什么“物种”。
岳山原很快从安妮那里拿来蜡烛使用手册,在男主人和安妮的注视下,他们找了一个角落,各自将蛇尾铺展开,岳山原装模作样地点燃打火机,烧出一些蜡油,然后滴到了米奇的尾巴上。
米奇毫无感觉,但还是捏着嗓子叫了一声。
“疼吗。”岳山原问。
“特别疼,老大,你让我缓缓再继续吧。”米奇说。
岳山原点点头,又在胖子尾巴上滴了一下,后者有样学样,也趴在地上嗷嗷叫。
接着是岳山原自己。
然后轮到兴瞳。
他屏住呼吸,有点害怕,却没办法阻止男人倾斜的右手。
“啪嗒。”
一滴粘稠的蜡油,滴落到他的鳞片,温度灼热,触感紧绷,兴瞳疼得一个激灵,却不敢表现出来,远端的尾巴尖却不受他控制,冷不丁抽打了一下,正好落在岳山原脚边。
岳山原:“?”
他的目光充满了审视的意味,兴瞳的疼痛不像是装的,除非他可以在瞬间变出额头的冷汗。
米奇毫无察觉,接过蜡烛,又往自己尾巴上滴了滴,并再度发出虚假的哀嚎声。全部滴完一轮,蜡烛又回到岳山原手里,他询问兴瞳是否需要帮忙。
兴瞳:“我可以自己来。”
岳山原把蜡烛给他。
烫,像烧红的烙□□成一个细尖,在他的尾巴上扎了一下。兴瞳猛地抽了口气,蜡烛从手中掉落,大块大块的蜡油倾倒而下——岳山原伸手一接,顺便熄灭了火焰。
米奇说:“兴瞳装得真像。”
岳山原从旁边抽出一张纸巾,擦掉手上的液体,他没有抬头看兴瞳,但这一刻,兴瞳觉得自己从猎食者变成了猎物。
他怀疑我了吗?兴瞳甩了甩蛇尾。
然而岳山原并没有说什么,他随手把蜡烛扔给胖子,搭住米奇的肩膀,示意他看房间的另外一个角落:“你看那边。”
“什么?那件外套?皮夹克?”米奇眯起眼。
“口袋有东西。”岳山原说。
皮质的黑色钱夹,看上去像是二十多年前流行的款式,内里有一层透明塑封夹层,里面似乎有一些文件,字迹斑驳。那是男主人的外套,一进门就挂在衣架上,岳山原佯装挑选工具,在房间内走来走去,终于抓住一个安妮和男主人都背过身的机会,迅速掏走了钱夹。
“劳驾,盥洗室在什么方向?”他询问安妮。
“出门右手边,一直走到尽头就是。”安妮还是怯生生的,不太敢抬头看人。
岳山原朝米奇打了个手势,示意他们先自己滴蜡油玩一会儿,米奇和胖子都表示没问题,兴瞳想跟岳山原走,但他不太会使用这条蛇尾,好不容易直立起来,男人已经走的很远了。
“唔,你要去盥洗室吗?”米奇打了个哈欠,重新点燃蜡烛。
兴瞳摇摇头。
……
盥洗室内灯光昏暗。
岳山原打开钱夹,抽出里面的文件单。
第一张,医院证明单。
拉里·布朗已于5月26日自枫糖医院领回三具遗体,安妮·布朗、夏洛特·布朗、约翰·布朗目前均不由本院负责保管,特此证明。
安妮已经死了。
岳山原继续往下看。
第二张,墓地交割流程。
夏洛特·布朗与约翰·布朗将于5月27日起入住枫糖西陵园。
第三张,没有名称,字迹很乱,或许是男主人手写的。
购买白蜡烛10支,左一、左十六、右七、右八更换;
蛇胆、蛇皮、金丝鼠、绿蜈蚣各两份;
午夜时分喂养开始,安妮应该入睡……
指向男主人的证据越来越多了。
现在来看,安妮遭遇意外死亡,她的父亲利用污染物将其复活的可能性很大,然而这里面还有一些疑点。
为什么现实中旅馆的生意由安妮主导,情景中却不是?
为什么情景内外安妮的性格相差如此之大?
如果她的父亲是操作者,为什么会害怕某些意象?
还有那天在杂物间中一闪而过的黑影,究竟是什么……
岳山原把文件单重新塞好,回到房间后,原样放回原处。
他只离开了十五分钟,米奇和胖子都没什么变化,有一下没一下的折腾那根“人鱼泪”。只有兴瞳,他的脸色比自己离开前要苍白一些,额头布满汗珠,仔细看,蛇尾还有些战栗。
岳山原在他面前坐下。
兴瞳低着头但竖起耳朵:“?”
“蜡烛对你来说有温度?”一个疑问句,语气却几乎是肯定的。
“没有,”兴瞳目光躲闪,“我……不想被滴蜡油。”
岳山原沉默片刻,大概是误会了什么,没有再继续追问。
过了一会儿,陆续有客人表示饥饿,想要进食,男主人就让安妮带他们出去,岳山原获得了想要的线索,也不准备继续留在这,临走前,米奇又跑到男主人跟前,重复了几遍关键词。
“今晚应该就差不多了,”他拍了拍胖子和兴瞳的肩膀,笑了一下,“别害怕。”
经过昨晚加今天上午的修整,胖子的精神状态好了很多,兴瞳却不知道为什么,看上去更加虚弱,客人们陆续离开,他却坐在原地一动不动,直到岳山原朝他伸出一只手。
兴瞳睁大眼睛。
“上来。”岳山原说。
两秒钟后,兴瞳爬到他的背上,男人的背很宽,肩上的骨头却有些硌人。兴瞳搂紧他的脖子,随着男人起身,柔韧的长尾巴垂落地面。
男人拎住他的尾巴尖:“盘着。”
兴瞳努力了好几次,没力气,最后均以失败告终。
男人皱眉,让他不要再乱动,反手托住他的后腰,身上挂着他和他的尾巴,开始在地板上缓慢游走。
——那条尾巴,无力地耷拉着,尖端比岳山原的要更细、更黑一些,摇晃间,不知不觉就缠上了另外一条,尖端勾连,像是两条真正的小蛇。
这不是我操纵的。
兴瞳想。
两条绳状物,晃久了,就是容易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