甫一进入塔内,伏令年立即感到周围的雾气变得更加浓郁。
脚下的土地不再坚实,人行于其上,仿佛穿行于云端。
感官的敏锐度急剧下降,仅是向前走了几步,伏令年便失去了身旁伙伴的踪迹。
“师姐——温季才——高墨贤——”伏令年喊了几句,都未有得到回应。
身体有些古怪,轻飘飘的,灵魂仿佛游荡于云端。这种感受似乎有些似曾相识。
抓住这种特殊的感受,伏令年追寻起记忆。
最终,她的回忆定格在桃源村一行上。
——站在桃源树底下仿若瓷娃娃般的少女,扎入体内牵引着她行动的红线,轻飘飘宛如行于云端的感受…伏令年记起了这种感受——这是神魂出窍的感受。
心尖一动,白玉剑应念而出。
持剑,回转。
伏令年一剑刺出,斩向侧后方的浓雾。
剑尖没入浓雾当中,仿佛没入泥潭。
手腕发沉,浓雾中的未知事物与伏令年展开了一场角力。
对方的力量大的不可思议,伏令年脚下不稳,险些被拖入浓雾当中。
眉头微蹙,伏令年手腕转动,运用巧劲使剑身颤动。一松一放间,白玉剑上绽出月华般的光芒。
随即,长剑挣开束缚,顺滑地斩破浓雾。
浓雾渐散,伏令年终于看清了藏匿于浓雾中的事物。
那是一团扭曲的黑气。
黑气纠缠着,蠕动着,试图填补刚刚被伏令年斩开的空洞。
透过空洞,伏令年看见了一株血红色的幼苗。
幼苗在飞快地长大,穿破黑气,不断向上延伸。
叶片的脉络变得粗壮,红色液体汩汩流动于其中。
花朵绽放又凋零,孕育包裹着果实。
扑通。
扑通…
心跳声在耳膜处回响,生命与他物相联。
眼前开始摇晃——不对。
伏令年突然发觉,并非是眼前的事物在摇晃,而是她在发颤。
她在发颤?
她很恐惧?
这似乎是深埋于她基因中的恐惧,如同老鼠见了猫,人类见了毒蛇。
这样的恐惧是如此强烈,让她身体都起了如此剧烈的反应。
然而,伏令年不明白自己为何会如此恐惧。
她的内心远比身体上来得平静。
果实要成熟了。
伏令年脑海中突然浮现了这个想法。
斩断它,立刻!
脑海中有声音在催促她。
指尖还在发颤,伏令年攥紧手中的白玉剑。
冰冷的触感抚平了她内心的焦躁。
斩断它。
伏令年告诉自己。
脚下发力,一呼一吸间,伏令年逼近了那株已然初成树形的幼苗。
白玉剑斩出,清脆的破裂声于耳边响起。
温热的液体洒满伏令年的脸颊,眼前的一切变得缓慢。
幼树被拦腰截断,随之倾倒。
果实砸落于地面,裂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
伏令年走近,将剑锋插入缝隙当中。
缝隙随之扩大,里头的事物显现出来。
那是一只没有睫毛的眼睛。
血红的眼珠镶嵌于果实中,在光线的刺激下转动着。
又是眼珠。
伏令年感到一阵恶寒。
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看见这样的眼珠了。
抬脚,伏令年脚下发力。
脚下触感黏糊,伴随着“咕叽咕叽”的恶心动静,眼珠被彻底碾碎。
碎裂的果实内,一团浓黑的雾气涌出,就待钻入伏令年的肌肤。
剑光一闪,黑雾被彻底搅碎。
耳边似有尖叫声响起,随后归于寂静。
被折断的幼树亦随之消散,整片空间中又只余下浓厚的雾气。
伏令年摸了摸脸庞,上面什么都没有,刚刚温热的触感仿佛是一场幻梦。
等待了片刻,四周仍然静悄悄的。
手持白玉剑,伏令年一路无阻地行走于充满浓雾的空间,未再遇见任何诡异的事物。
不知走了多久,周围依旧只有浓郁的雾气,不见任何变化。
伏令年停下脚步,她双眼微闭,操纵神识往外延伸。
如今她虽已然神魂出窍,但神识被束缚,无法发挥其特性。
放开束缚,神识如流水般向外流淌。在神识的“视角”中,四周没有流动的灵气,亦没有活动的生物。
一团团诡异的光芒不断变幻着,五光十色,分外奇诡。
不同的色泽在伏令年“眼前”闪动,让她有些头晕。
这还是伏令年突破至金丹期后第一次用神识大范围观察周遭的环境。
比起金丹期以前,伏令年如今的神识更为强大,能延伸至更远的地方。
同时,结合上对神识的修炼,伏令年如今已经初步掌握了用神识御敌的能力。面对他人神识上的影响,她也有了些除了操控白玉剑以外的自保手段。
神识蔓延至一处,忽地停了下来。
在变幻莫测的光芒当中,有一团极为不显眼的灰色事物。
伏令年循着行去,停在了灰色事物的跟前。
没有过多犹豫,伏令年挥剑,斩向那不合群的灰色事物。
手中先是一沉,随即,白玉剑如热刀切黄油一般没入当中。
然而,白玉剑并未如同她料想的那般顺滑切开灰色事物。
伏令年只感到一阵无法抗拒的吸力沿着剑身蔓延,眼前一花,四周景物尽数消散。
当周围景物再次清晰之时,伏令年环顾四周,不由得被眼前诡异的场景震住了。
黑沉的色调笼罩着大地,褐色的土地被鲜血浸染,呈现不详的暗红色。
一具具躯体横七竖八地倒于地上,身上的衣袍全然被鲜血浸染,混杂着泥土灰烬,深红近黑。
伏令年捡起地上的一截树枝,小心靠近其中一具躯体,拨动了一下。
躯体被伏令年移动,露出正面。
血红色刺痛了伏令年的双眼,她近乎不敢相信自己看见的景象。
躯体的胸腹不知被何物剖开,血淋淋的一片。本应存在其中的脏器消失不见,像是被人从中取出。
就像是一条被剖开腹部,取出内脏的鱼。
伏令年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了如此不合时宜的联想。
如此场景对伏令年的冲击不小,这几年中,她虽见过了不少超出人生理极限的恶心事物,却还是对眼前的场景感到不适与恐惧。
毕竟,面前的是一具人类的尸体,而不是菜市场的鲜鱼。
这具尸体便如此被开膛破肚,惨死于此。
后退两步,伏令年远离了这具尸体,再探查其余的躯体。
周围人类的身躯有大有小,有纤细的少女,有壮年的男性,甚至还有身躯娇小的幼童。
有一些躯体躺在那儿,甚至无需伏令年去仔细查看。光看外表,伏令年便已能判断他们已然是一具尸体了。
更有甚者,甚至只剩下上半截身体,或者人首分离。
路过一具头颅,伏令年拨开发丝,看见了死者的容貌。
这一看,更是让伏令年心中一阵发寒。
死者的眼睛大睁着,黝黑的眼眸中毫无神采。苍白的面孔,凌乱的发丝,发紫的嘴唇。
所有的一切都在告诉伏令年,她已经死了。
然而,这张面孔,又是如此的熟悉。
“阿九?”伏令年喃喃了一句。
一阵寒风不知从何处吹来,伏令年看向不远处明显是幼童的一具尸体。
发丝被风吹开,伏令年清楚地分辨出对方的模样。
虽然有所区别,但伏令年却隐约分辨出,那似乎也是阿九的脸。
如果她再年幼几岁,或许就该是那个模样。
心中忽生想法,伏令年回身,快步回到几具尸体之间,将每人的面孔都仔细观察了一便。
这一看,更是让她头皮发麻。
每一具尸体,无论是老是少,是男是女,竟都与阿九的面容高度相似。
就在伏令年背脊发寒,一时间无法动弹之时,脚腕处忽感一阵冰凉。
余光下移,一只苍白的手,牢牢地攥住了她的脚腕。
而与这只手相连的,是一具无头的尸体。